李方沒有遙望太久,雲從島和皮島都在海天一側,象是兩個大烏龜趴在海面上,江口這邊早就冰封,也沒有海天一色的景致,這樣的氣候和景像,只叫人感覺到肅殺和冷寂。
一個行動組員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毛文龍真是屬烏龜的,和建虜打仗只敢偷偷摸摸下口,遇到大戰就跑,鐵山這一片的遼民可被他坑慘了。」
另一人反駁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打不過毛帥怎麼打?鐵山這些人要不是有毛帥,怕是早就死了。」
「好歹也要試一試啊。」有人說道:「精兵是打出來的,咱們和記在草原上打了幾年才打出那麼大的地盤,一味靠躲,怕現在還和土默特人在扯皮。」
軍情司中有不少都是老卒,文化程度不高又擅長武藝,打過仗見過血膽氣很壯的,一般都安排在行動組,這些老卒對毛文龍的避戰當然瞧不上,而那些對毛文龍印象極佳的遼東籍成員,此時也是啞口無聲。
遇戰不敢血戰,這是毛文龍最大的短板。
毛文龍顯然也是想建立一個世家將門,但他的底蘊太差,最為關鍵的就是他沒有那股子一往直前的勇猛之氣。
這也是他被袁崇煥斬首時,部下無一敢於出頭的原因所在,什麼樣氣質的將領,帶出什麼樣氣質的部下,毛文龍動輒轉進,他的部下們在危機降臨的時候,果然也轉進了。
「不必議論太多我們不能當家作主的事。」李方喝止眾人,說道:「注意觀察,很快就會有流民出現了。」
李方的謹慎是很有道理的,近來因為鐵山的戰事,十二團內人心騷動,很多遼民出身的人面對朝鮮發生的慘事當然是十分憤怒。
對東江鎮的表現當然也是相當不滿,不過人們更加不滿的是和記軍司還是要求十二團按兵不動。
很多人心裡都是明白,如果十二團出兵,直搗瀋陽或遼陽當然不可能,兵力不足。但抽冷子攻破牛毛寨董家寨卻是相當容易,半個月內克三寨打下赫圖阿拉等地,給女真的後院放一把火,這是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如果十二團真的這麼做了,對朝鮮那邊的戰局肯定是相當有力的支持,很可能戰局為之轉變也未可知。
但沒有辦法,軍司嚴令十二團不得介入,小規模的尖哨戰可以繼續進行,掩護伐木的工作在春季繼續進行,除此之外,十二團不得有任何超過百人以上規模的戰鬥,不能主動挑釁女真使其主力向寬甸這邊調配,進而影響到朝鮮的戰事。
對女真,和記上層的態度是相當明確和清楚的,在現階段,和記絕不會與女真人衝突而發生任何影響其決策的戰事。
甚至在十二團的事情上,兵力和火器配給,還有武器配給,戰馬數量,這些事連東江也是瞞著的,絕不准暴露出來。
在這種嚴厲的壓制之下,軍中有些不滿也被壓了下去,有些在言論上不謹慎的傢伙,立刻被禿頭帶人抓起來,當然不是處罰,而是送到台灣去了。
這一下沒有人敢出聲,台灣是好,可是有志於在遼東打大仗的軍人是不願過去的。在軍司的提調下,很多駐軍中都有人主動報名去台灣,有仗打,薪餉高,而且升職快,台灣要組建新的團老兵和低級別的軍官都有機會往上升,可是在寬甸的十二團報名是最少的,十二團最少有七成左右是遼民,最少有一半人對建虜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和記的軍紀森嚴,恐怕早就有士兵自髮帶著兵器去打建虜了。
李方不敢保證他的部下是不是也有一心要復仇,並且對軍司高層有不滿的人。他只知道軍人的第一信條是服從命令,這是鐵律,不滿歸不滿,執行軍令才是第一位的。和記何時打建虜,怎麼打,那是最高層的事,身為一個普通的軍官和士兵,要做的就是執行軍令。
以和記一向以來的小動作和暗中的努力,有理智的人也會明白打建虜是遲早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太過著急?
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好自己的份內事,不問其餘。
很多行動組員都和李方有相同的看法,他們的性格和長期進行軍情工作養成的習慣使得他們沉默寡言,在李方的命令之下,其餘幾個說話的也都閉上了嘴巴。
眾人在江口附近越過鴨綠江向南,前方不遠就是鐵山。
從地圖上來說,寬甸是在江口的上方,從寬甸六堡翻山越嶺,渡江之後就是義州和宣川等地,再往西南方向南下才是鐵山,鐵山距離鴨綠江出海口很近,與雲從島和皮島也很近,整個鐵山到義州的地區除了有朝鮮原住民和官員外,就是大量的東江鎮兵和移駐屯墾的逃亡遼民。
也難怪朝鮮人感覺壓力很大,短期內湧入這麼多明國人,地方上肯定叫苦連天,朝鮮的貴族兩班制比大明的文官制度都落後很多,就是東晉時門閥政治的一種變種,內耗黨爭比大明的黨爭還要嚴重的多,中樞制度混亂,國王缺乏權威,小臣清流誤國,地方上則貪污舞弊壓榨百姓,朝鮮軍民百姓的困苦可是遠在大明之上。
幾十萬遼民湧入朝鮮,對朝鮮的壓力不可謂不大,而兩邊軍民也不可避免的產生矛盾,積怨頗深……
從鐵山方向開始湧現敗兵,在江口的外海上停泊著十幾艘船隻,應該是從天津和登萊過來的戰船,援兵由太監胡良輔率領,現在分別駐紮在皮島和雲從島上,加上趙率教等九員將領率領的九千騎兵在三岔河一帶活動,大明君臣對朝鮮還是給予了一定的幫助,朝鮮君臣絲毫立不起來也是沒有辦法。
從中午過後,大量的東江敗兵出現在群山和密林之中。
這一片地方在幾百年後都是森林植被相當茂盛的地方,兩岸的森林都保存的相當完好,綠水青山,自然美景不過如是。
在此時此刻茂密的森林和綿延起伏的山巒也成了明軍逃命的護身符,毛有俊敗退之後直接退到了雲從島,其餘一些將領也是分別後撤,只有毛永詩部開赴龍骨山城一帶駐紮,準備側擊攻打龍骨山城的後金兵。
大股的東江敗兵從鐵山北側南撤,李方等人的觀察之下,發覺敗兵沒有往海邊去,而是從冰面上越過江口,往對面的密林中而去了。
在寬甸區域,除了十二團占據的地盤外,剩下的地方全是歸陳繼盛所部占領,這些敗兵當然是往陳繼盛部所駐紮的地方而去。
「看來島上糧食不多了。」李方微微搖頭,如果島上糧食充足,敗兵肯定是到島上最合算,能隨時整兵再戰,也可以充實各島的防禦,寬甸到鎮江和鳳凰城這一片地方都是深山密林為主,少量的平地可以屯田,敗兵退到這裡,短時間內很難再集結之後派上用場了。
一股股明軍之後就是大量的難民跟隨著,軍人跑的很快,他們除了少數人有兵器外,很多敗兵連兵器都丟棄了。
赤手空拳,加上是壯年男子,又沒有家小可惦記,當然是飛速逃奔。
遼民則多半拖家帶口,被敗兵甩在身後,雖是步履艱難,還是拼命的往江口或海邊跑。
過不多時,海邊江口一帶已經給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多半的人繼續往密林深處跑,也有相當多的人群站在海邊,向那些在海上漂浮的船隻招手呼救。
船離的很近,比繼續往密林深處逃亡要近的多,一旦上島好歹就能活命,而繼續逃向密林,還可能會有追兵,無盡的密林深處沒有吃食,很容易凍餓而死。
雖然哭聲震天,但船隻並沒有靠過來,甚至這些揚著帆的船隻反而向後退了退。
過不多時,可能發覺沒有將領要上船,這些船隻就一直後退,回到皮島和雲從島上的港口中去了。
海面上遍布浮冰,但肯定不是人可以跳躍著過去的,看著幾里寬的海面,卻是如同天塹一般,叫人難以躍過。
大片的哭叫聲響了起來,簡直令人感覺痛徹心扉,李方已經傳令給另外兩個小組,分別到江口和海邊甄別婦人,尋找軍情司成員的家屬。
大丫等人是以詳細的繪圖在寬甸分司有存檔,李方等人都看過畫像,並且知道是兩個婦人帶著兩個男童,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少女。
這樣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雖是不少,但也不多,再加上有畫像,李方對完成任務還是有相當的信心。
只是湧出來的人實在太多,而且李方有些擔心,如果軍情司同袍的家屬在逃到江口前就被追上斬殺,那可就是白費功夫了。
李方行事很沉穩,也較有章法,他攔住一些逃民,詢問鐵山戰事的經過,知道按時間來說是第二天才打起來,午前毛有俊敗退,然後鐵山駐軍被追殺逃亡,現在逃過來的敗兵其實是在千家莊和糧倉一帶駐守的軍隊,他們逃的更快,提前至此。
在鐵山和溝小一帶與後金兵交戰的東江兵,要麼戰死,要麼還沒有逃過來。
算算時間,逃亡的家屬應該是在這些敗兵之前就開始逃亡,只是她們是女流之輩,可能時間上要稍慢一些。
這叫李方感覺放心了不少,他主動迎入人群,目光灼灼,不敢放過任何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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