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離京之後,由通州一路南下,發覺糧價真是一日數漲。」錢文升最終道:「到臨清和清江浦一帶時,發覺有不少山東與河南的大糧商坐地收糧,不少糧商帶的糧根本不到臨清就被收光,年前年後,估計京師一帶的糧價會漲到叫人難以想像的地步。」
「你離京時,可有人提議多放漕糧?」
「有幾個御史上過本,不過朝廷已經放過一次平抑,未能成功,卻是不敢隨意亂放。京中幾萬太監宮女,幾萬勛貴和文武百官,還有京營兵,加起來好幾十萬人,這些人可不贊同將漕糧放出來太多。而且還要支持薊遼和宣大鎮的軍糧,漕糧再放幾次,怕是連宣大薊遼的軍糧都不保。而且,據在下所知,京中權貴大半也跟著一起囤糧,很多大太監都在囤積,公侯勛貴和一些文官也在囤積。地方上,各鎮的鎮將亦有囤糧,在下到臨清時,見很多大戶豪紳在囤糧,所有人都感覺糧價在年前都一定會漲,所以囤糧者眾多。」
錢謙益一直很注意的聽著錢文升的話,這時忍不住苦笑道:「國朝氣運,一至如斯乎?」
「親藩宗室都在囤糧,整個北方怕就是皇上沒囤糧,但皇上有通州漕糧大倉,囤糧最多的就是他了。」
程嘉燧講了個笑話,眾人想想也是,都跟著一起笑將起來。
「皇上的囤糧要供給百萬人,也不輕鬆。」錢謙益沉吟著道:「向例漕糧北運在夏初抵京,所以年後可能會放幾百萬石出來平抑糧價,另外會催南漕及早北運,不過,現在談還為時尚早,就看年前。」
馬士英一臉沉鬱,說道:「受之是打算等過了年再說麼?」
「不,」錢謙益一臉堅毅的道:「我的意思是,很多人都有類似的心理,所以年上波動會很大,這是良機,我等可以將全部身家都投進去。」
在場的人都是一臉震驚,程嘉燧有些為難的道:「受之,如果沒有過硬的理由,徽商那邊怕是不會同意。」
「和記向來不行無準備之事,不打無把握之仗。」錢謙益道:「宣大殘破了,張瀚一樣退回去,為什麼?因為新皇剛登基,未有失德,未失眾望。他養望雖成,但還要時間來積澱積累,現在的這局面再演化下去,張文瀾就成了救時之主了,那時候,很多地方根本不必費力攻打,可以一鼓而下,甚至望風而降。好算計,好手腕啊。諸位要謹記,和記要的是天下,不僅僅是行商賺錢,所以這一次抬高京師和北方糧價對和記來說是一次戰事,而不僅僅是抬高糧價賺錢。如果只是想賺錢,到年前糧價差不多時就能放出去了,一樣大賺特賺。和記是最早囤糧的,我聽說張文瀾在北方草原早就囤積了過千萬石糧食,不次於通州大倉,這一次糧價抬這麼高,很多軍鎮都會受不了,但和記無所謂,自己手頭有糧,心中不慌,可以把全部身家拿出來繼續把糧價往上抬,只要有人帶頭,會有很多人拋糧,但也會有更多的人跟進,我們不趁著這時候跟進就晚了。」
錢謙益喝口茶,靜靜的道:「賺錢是小事,我常熟錢氏雖不是豪富,但也不在意這一點銀錢,學生在意的是將來。」
這個「將來」意義十分重要,說明錢氏這樣的官宦世家,錢謙益這種一甲進士出身的翰林都是打算拋棄朝廷了,這其中的含義實在是太深重了一些。
程嘉燧面色一變,抱拳道:「此事太過要緊,容在下回去和眾人商量一下再來回復。」
錢謙益點頭道:「可以,要快,而且我估計孟陽兄的族人定會同意的。」
馬士英也沉著臉道:「南都到蘇州,嘉定,和記的人活動的很厲害。他們願多出帆船出海數量,降低保險費,替松江人出布,替江西人出瓷器,他們負責運輸。我們江南的百貨,不過是生絲,棉布,瓷器,茶葉,總歸好賣的,和記都包銷了。沉船了,他們保險負責賠,我們江南商人只管在家等著數銀子就好了。那麼這樣一來,誰還願與和記為敵?現在江南各府,船運雖多,往江西湖廣一帶,車輛也多起來了,畢竟船行靠水靠風,不及他們的四輪車帶人也好,帶貨也好,該哪天到,就是哪天到,費用也不是很高。」
若是曹化淳在此,定是恍然大悟。
和記在北方的幾千輛車,據廠衛偵查,只有少量回到了北方草原之上,大量的馬車和人員消失不見了。
廠衛掘地三尺卻始終是找不到馬車和人員在哪裡,結果大量的車馬原來是在撤離計劃中,分批逐次的退到了江南!
大量的貨物和人員也到了湖廣江南,重要的連接地點是在開封,所以李國賓和劉吉先後到臨清和開封主持大計,收糧和在南方開展各種買賣,雖然不及在北方賣的多,但可以把大量的人員安置下去,南方的店就是綜合門店,不管是帳局還是保險,還是百貨,都是和記一體銷售,加上物流業也發展到了南方,和記在江南到湖廣江西,還有福建一帶已經大量的發展起來了。
朝廷當然是不知道,地方官員也未必敢於上報,上報了地方上不會見諒,還有性命之憂,何苦來?
而且和記也不會公然打出和記的招牌,多半是用「興記」一類的遮掩,以大明朝廷對地方的掌控,有這麼一層遮掩,也就沒有地方官員會出來多事。
和記的出現,代表著財力和潛藏的要人命的手段,地方官除了極少數之外,首先不會關注,其次關注了也不會冒著開罪本地商民士紳的風險來多事,最終就算出現個把個膽大包天的官員,也是逃不過軍情司的威脅和最終的手段。
而現在江南一帶,幾乎到處都是和記的分號和各種人員,海事險在江南打開局面後,和記在江南早就有根基在,因為天啟皇帝的原故和記一直沒有在江南擴張,最少表面上如此,而現在和記卻是招搖過市,反而是無人能夠制約了。
經過長時間的合作,很多江南士紳也早就明白了和記的潛實力有多大。
僅從海貿來說,和記控制的地方包括台灣和澎湖,貿易線路是掌握了和日本的大半的貿易量,還有南洋諸國的貿易也有很大份額,最少從航線上來說,和記戰勝荷蘭之後也是徹底掌握了航道,福建的生絲一年好幾萬擔,全部歸和記所有,一擔生絲在福建收是一百二十兩一擔,到日本就是二百兩以上一擔,到歐洲的價格當然更高。
和記光是壟斷海上通道收稅就是已經賺取足夠多的暴利了,這一點敏銳的江南士紳和商人們都是心知肚明。
也不是沒有人想著搶這碗飯吃,就目前來說,敢這麼想的人還並不多,更不要說去著手做的人了。
「還是要再考慮一二。」馬士英也相當信服錢謙益的判斷,但他還是搖頭道:「南都風氣較蘇州常州松江這邊要保守一些,官兒多,勛貴多,坊間也是向著大明的多。還是在等等,待確定各方的人都參和記這一股時,我們再跟進也不晚。」
這兩年馬士英和錢謙益聯手與和記合作,有海事險擔保,兩人與另外三人合出十幾萬兩銀子的本錢做海貿生意,本錢大利潤也大,幾年時間兩人的身家都翻了一倍不止。
現在要眾人湊出幾十萬來幫著和記也不是為難的事,銀錢方面絕對沒有問題。馬士英也不擔心賺不到錢,相反,他深信跟著和記一定能賺到大錢。
但馬士英考慮更多的就是將來和記是不是能得天下,若和記始終不能鼎革,大明朝廷始終將和記擋在北方和南方的海上,那麼相助和記,雖然可以獲得銀錢上的收益,對自己的仕途肯定是沒有幫助的。
大明要是緩過氣來,遲早會查出與和記相關的官員和家族,象馬士英這樣買海事險的根本不能算是與和記有勾結,但與和記一起出手操控北方糧價,這等手段等於對大明打了一場經濟戰,馬士英未必懂得這個名詞,但是其中的含義他還是相當清楚的。
這就是說,如果這事參與了,就等於是真正綁在了和記的戰車之上,這後果很難預料,和記勝,未必有多大的好處,以馬士英對和記的了解,是尚實務不尚虛名,和記估計還會開科取士,因為還不能一下子斷絕讀書人的希望,但和記肯定是廣推學校,幾十年後,就是以學校培育的學生為吏,由吏再為官。
舊有體系的官員,地位就相當尷尬,所以從心底深處,馬士英並不願改換門庭。
但馬士英也不會同和記翻臉,和錢謙益一樣,他判斷和記會得天下,並且機率相當的高……這使得馬士英陷入一種難言的痛苦之中,前後左右,難以決擇。
「我今晚回南都。」馬士英沉默半響,說道:「總要再實地去看看,再言其它。」
「也好。」錢謙益沉默片刻,雖然不以為然,還是點頭道:「再等一等也行,若和記的人來,學生便隨意說些託詞叫他們再等等。」
馬士英歉然道:「因為我要使諸位久等了。」
「無妨的。」錢謙益洒然一笑,說道:「這般大事,我料想江南各家都不會立刻答應,總要互相走動聯絡,彼此商議,最後方能下決定。事涉家族存亡絕續,怎麼可以孟浪貿然行事。」
馬士英會意,也是笑道:「程兄也是回家族商議,想必也不會一下子就有決斷。」
錢謙益道:「正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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