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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火車拖著煤煙,由西向東,駛向無錫近郊。
本來這車煤要運往蘇州,不在沿途停的,甚至都不進沿途車站的。在離無錫站還有幾公里的地方有個道岔,單股鐵路在那兒分成兩股,右邊一股是通往無錫站的,左邊一股直接繞過無錫、從城外繼續前行的。
按道理這趟車應該駛上左邊的鐵路的,但是司機看到前方道岔口站著兩個背槍的士兵,還有一個鐵路工人。那名鐵路工人搬了一下道岔,這列火車就被迫開上了右邊的鐵路,駛向無錫站方向。司機減慢度,把頭探出去大喊,質問怎麼回事。
一個人民衛隊士兵攀著扶手登上機車,小伙子敬了個禮,很神氣地宣布道:
「人民衛隊奉女皇陛下旨意,檢查所有過往列車!請你在無錫站內停車,配合檢查!」
火車司機光著汗津津的膀子,叼著菸捲,站在爐膛邊上,拄著煤鏟瞪眼睛罵道:
「你個瓜娃子,檢查啷個?老子七點鐘要把煤拉進蘇州貨場,晚點了咋子個搞法?還女皇陛下,女皇陛下又不給老子薪水!」
這個青澀小伙子讓噎得不行,愣愣地站在那裡,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那個鐵路工人從另一邊也攀著扶手上來了,一邊低頭翻著一摞文件,一邊說道:
「好了好了,儂也不要那麼大的火氣……偶問儂,是誰給儂薪水啊?」
那火車司機轉過頭來看他一眼,一揚脖子:
「泰昌號鐵路公司!」
昌號…看一看,」這個鐵路工人抽出一張帶簽字蓋章的電報紙遞給他,「這是儂泰昌號鐵路公司成都總部派來的電文,讓儂司機配合一切檢查…面還有儂無錫分公司劉經理的簽字蓋章。」
火車司機眯著眼睛一看,把電報紙拍還給他,鏟了一鏟煤扔進爐膛里:
「這就要得咯!啷個給老子薪水,老子就聽啷個指揮!…伙子,檢查個啥子嘛,出啥子事情啦?」
……
機車後面第六節貨車上的煤堆里,一隻烏黑的耳朵豎著,隱約聽到了這幾句大吼的對話。\
阿南塔王子搖搖腦袋,把頭臉都鑽出煤堆,又推推身邊的帕猜,小聲說道:
「你聽到沒有?」
帕猜點點頭,他也聽到了:
「說這趟車終點是蘇州是上海就好了,咱們很快就能到海邊了。」
「不能跟著進蘇州站,」王子露著黑臉上唯一的白牙,狠狠地說,「進了蘇州站他們就要卸煤,咱們就藏不住了!咱們這一身煤黑,得找地方洗一洗,然後想法子找個地方先藏一藏!」
帕猜說道:
「殿下,要不咱就跟著進蘇州站,在貨場上想辦法再扒上一列往東去的火車?說不定能一路到海邊……」
阿南塔王子搖著頭,直接否定了:
「不行!他們為什麼不在這兒就檢查?為什麼要讓經過的火車都到站上去檢查?我告訴你,到了站上,肯定是每條鋼軌旁都站著密密麻麻的士兵,可能還得牽著狗……火車站可能都成了大兵營了!不行,到了蘇州站上,我們沒有一點機會,只能被逮住!咱們說什麼都得在蘇州站以前下車!」
「殿下,要不,咱們就在這兒找個地方跳車吧?」
王子抬起身子,看看兩邊,嘆道:
「不行了,這兒已經靠近市區了,你看,兩邊全是民房……過了無錫站再說吧!無錫站咱們藏好一點……」
開過了道岔檢查哨,火車又漸漸加快了度,不一會兒就拖著黑煙駛進了無錫站貨場。
……
果然如王子所料,貨場上雖不至於「每條鋼軌旁都站著密密麻麻的士兵」,但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有士兵,也有警察。每個軍官和警察手裡都拿著一份印有王子照片的報紙,目光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經過的鐵路工人、搬運工、貨主……此外,還有更多的士兵端著槍、牽著狗,飛快地檢查每一節貨車。
十幾道亮晶晶的鋼軌支線並排在貨場上。近半數的鋼軌上都停著一串或長或短的貨車車廂,那是本來就停在這裡,等待貨場裝卸貨、或者安排重組調度的。\一輛漆黑的火車頭噴著黑煙,呼哧呼哧地在各條鋼軌上前後穿梭。這是專門的調車機車,現在在加緊拆分重組貨場上的貨車,讓他們趕緊離站,好給為檢查而臨時入站的列車們讓出軌道。
另一半鋼軌上都停著整列的貨車,每一列的最前頭都有飄著白氣的火車頭。這都是原本不打算進站的列車,現在都被攔下來,進入貨場接受檢查。現在不光是貨場上每條軌道都停滿了,就連車展外面的線路上,也開始有整列的貨車停著,等待前面檢查的列車離站。
現在由於臨時大搜查,已經造成了罕見的「鐵路堵車」。負責無錫站搜查的人民衛隊上尉和警長站在調度塔的大玻璃窗前,望著下面這一切,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但心中都已經是心急火燎了。
天越來越黑,突然一下,整個貨場燈火通明,水銀燈、白熾燈都打開了。隨即各座建築物的窗子也都亮了。這宣告著夜晚正式降臨了。雖然一下午都在大規模「猛烈」搜索,但仍是沒找到暹羅王子半點影子。\搜捕無可避免地被拖到了夜晚。這意味著搜捕難度呈幾何倍數增長了。
在下面搜查的士兵和警察們也都清楚現在出現的鐵路堵車,也都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每個人都心急火燎的,飛快地拉開一節的貨櫃車門,鑽進去用手電筒照幾下,然後跳下來再去檢查下一節。運木材的平板車、運燃料的油罐車則基本不檢查,也根本藏不了人,用眼睛一掃就行了。他們最多彎下腰,用手電筒掃一下車底。
一個班的士兵在對付一列運煤炭的敞車。兩個士兵牽著狗,快從車兩邊跑過,讓狗在每節車旁象徵性地聞一下,基本上都不停的。後面十來個士兵拿著刺刀,檢查的要慢一些。每人快攀上一節敞車看一下,再用刺刀在煤堆上插兩下,然後跳下來,再去檢查下一節……
列貨車的所有敞車都檢查完畢後,負責這列車的班長向調度塔打了兩下旗語,長長地喊道,「完畢————」
調度塔上,那個上尉點點頭,對旁邊調度員說道:
「放行。\」
調度員根本不要聽到第二句,立刻給了開車信號,同時搬動操縱杆,變動那列煤車軌道的道岔,讓它能夠駛得出貨場。
煤車的火車司機也根本不要第二句,立刻痛快地拉動汽笛,車頭出長長地鳴叫,呼哧呼哧地駛出站去。
……
直到感到身下晃動加大、確定完全出了站、正在全疾馳之後,王子才從煤堆里探出頭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身邊的帕猜也鑽出來,貪婪地呼吸著芬芳的田野氣息。
兩耳是呼呼的風聲,天上是滿天的星斗,鐵路兩邊是萬家燈火。借著遠處村鎮的燈光,能看到鐵路兩邊是大片農田。
兩人誰也不說話,都疲憊地靠在身後的煤炭上。他們各自都嚇得酥軟了。特別是剛才士兵爬上敞車,用刺刀往煤堆里扎的時候,他們都要嚇死了。
還好,兩下都沒扎到。
下一站就是終點站蘇州了。蘇州站可比無錫站大多了,可以想見,那裡的搜查將更加嚴密可怕。\而且,這趟車在無錫是過路,不可能被搜查太細,所以可能幸運躲過。到了蘇州可是終點站,可是要卸貨的。那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
王子決定,就借著天黑,在兩站之間的這十幾公里,找個地方跳車。這火車開得非常快,好像要打算彌補剛才的耽擱,時足有六七十公里。這樣的話,十幾公里,那也就是十幾分鐘的事情。
媽的,開這麼快,怎麼跳車啊……不過沒關係,總會有彎道的……彎道就會減,那時候就跳車……
漸漸的,一股水氣撲面而來。
阿南塔王子伸長著脖子,嗅著空氣中的小水珠,又使勁兒往南邊望去,但天色太黑了,什麼也看不到。
「殿下?」帕猜小心地問道,「怎麼了?」
王子又嗅了幾下,很肯定地說:
「這附近有大湖,或者大河……可能是太湖!這兒離太湖已經很近了!」
又怎麼樣?」
王子笑道:
「太湖邊上有很多分散的漁家,他們都住在船上……我們可以找那麼一戶,給他們點錢,在船上先躲幾天……他們這種搜查不會持續太久的,最多今明兩天。\然後我們走的時候把那戶漁家殺掉滅口,乾乾淨淨地往海邊走!」
仿佛在配合他似的,前方車頭長長的鳴叫了一聲,然後車開始減慢,同時明顯感到一股傾斜的力量。
「鐵路彎道!火車在減!」王子興奮地從煤堆中全身鑽出來,攀著車廂邊往下看著,「帕猜,準備好!我們要跳車了!」
帕猜也趕忙鑽出來,扶著車廂邊,緊張地準備好。
王子在黑暗中,努力看看前後的地勢,然後喊道:
三,跳!」
兩條黑影跳下煤車,在路基下打了兩個滾,慢慢爬起來,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遠離鐵路。
……
鐵路南邊不遠就是大片的蘆葦叢,一人多高,周圍蟲叫蛙鳴幾乎震耳欲聾。兩人在蘆葦叢中深一腳淺一腳,也分不清方向,只覺得這是最好的藏身處。\摸黑走了幾百米,腳下的泥越來越爛。突然,兩人都踩到了水裡。
不會吧!太湖離鐵路線就這麼近?
王子興奮得直打哆嗦。他本來以為從鐵路到湖邊還要經過一長段危險旅程呢!他加快腳步,在蘆葦叢里劃著雙腿,兩手分著蘆葦叢,向前走著。
突然,眼前沒有蘆葦了,展現出一大片漆黑的水域,水面上倒映著天上的星光。頗強的風裹挾著水氣撲面吹來,腳下的湖水像海浪一樣,一浪接一浪地撲進蘆葦叢里。
遠處有幾點漁火,那應該就是湖上的漁船。但是兩邊的湖岸都被蘆葦擋住了,看不到。阿南塔王子又帶著帕猜小心地往水裡走,想擴大一下視野。當水齊胸深的時候,視野展開了。兩人看到,右邊一百多米的地方,有兩條漁船。左邊兩百多米外,有一條小一點的漁船,孤零零的。
這些漁船都亮著燈,估計上面的漁家在做晚飯。
左邊那條船!」
王子一揮手,帶著帕猜劃著水,往左邊兩百多米外的那條孤零零的漁船摸去。\身後的帕猜舉著上衣包著的槍和錢,也努力的劃著水。
十幾分鐘後,兩人摸到了這條漁船邊。王子攀著船幫,一下翻了上去。他回頭接過帕猜的布包,從裡面拿出一把槍,貓著腰摸進船艙。
船艙里點著油燈,一個**歲的小女孩在燈下做功課,旁邊一個六十多歲、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在縫補衣服。大概是祖孫倆。
祖孫兩個都覺了不之客,驚愕地抬著頭,望著這個渾身濕漉漉、臉上還塗滿煤黑的人。特別是,這個人手裡還提著一把槍。
小女孩驚恐起來,撲到老婆婆的懷裡。老婆婆拿起剪刀,顫抖地對著王子,用當地方言問了一句。
王子雖然漢語「官話」說得很好,但不懂吳儂方言。他沒聽懂,只是笑嘻嘻地點點頭,大大咧咧地走進船艙,一邊招呼身後的帕猜也進來。
王子坐在老婆婆身邊,從乾枯的老手裡拿出剪刀扔到一旁,然後摸摸小女孩的頭,笑道:
「小姑娘,不要怕。你爸爸到哪兒去啦?」
小女孩會說官話,但她驚恐地睜著大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王子又轉向老婆婆,問道:
「你兒子哪裡去啦?」
小女孩嚇得快要哭了。那個婆婆大聲回答了一句,把小女孩摟得緊了些。
王子還是聽不懂,但把目光轉向小女孩。小女孩大著膽子,用官話清脆地說道:
「我爸爸到人家船上喝酒去啦!」
王子點點頭,有數了。他把槍**腰裡,拿過一摞錢,抽出一張,塞給老婆婆,笑道:
「老婆婆,不用怕,我們不是壞人,是過路的,沒地方住了,在你這裡住兩天。兩天給你五十明洋,怎麼樣啊?」
老婆婆看著這張50明洋的鈔票,不太敢相信地盯著王子。五十明洋,他們打一年的魚也掙不了五十明洋啊!
但是,這兩個人那麼可怕,還有槍,還帶著那麼多錢,不用說,肯定是逃犯……
……
正在這時候,外面湖面上,一陣轟鳴的馬達聲隱約傳來,很快就變得非常震耳欲聾。這是高引擎的聲音!絕對不是漁船,是快艇!在快逼近!
王子和帕猜頓時臉色慘白,都拔出手槍,蹲低身子。王子一下把手槍頂著老婆婆的腦袋,低聲吼道:
「不許吭聲!」
小女孩大哭起來,聲音很響。王子又一把把小女孩奪過來,捂住她的嘴,一邊吼道:
「不許哭!再哭打死你!」
但是小女孩越地驚恐了,兩腿拼命踢著,一口咬下去。
王子慘叫一聲,小女孩掙脫下去,奔出船艙,「噗通」一聲鑽進水中,嫻熟地拍著浪花拼命游出去。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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