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時良手裡拿著這一把劍,狀若瘋狂的胡亂揮舞了幾下,淚流滿面的樣子,看起來格外的狼狽。
在這時候,晚風已經颳得越來越大了。
而天空中飄落的雪花,也是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但這一切,都不影響方時良撒酒瘋。
哪怕這漫天風雪能夠冰封千萬里山河,也照樣凍不住這個酒瘋子的心。
越是在平常表現得無所謂的人,在某些事上,其實就比普通人看得越重。
我不知道方時良將心裡的悲痛壓制了多少年,但我敢肯定,他心裡藏著的痛苦,絕非是普通人能夠想像到的。
很久之後,我意外知道了某件事。
方時良的情緒其實一直都很正常,都處於一個他能夠控制的界限。
但每當到過年的時候,他喝醉了酒,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他的情況,完全能用家破人亡這四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受盡苦難之後,他多次想要了結掉自己的生命,但卻怎麼都死不了。
方時良能不能長生,這個短時間內沒人能說得准。
但要是說到會不會不死,這點,貌似已經被許多人公認了。
方時良這種近乎於仙的人,想死都難。
我們這一行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先生,都會羨慕方時良的這一身本事,特別是他這種怎麼都死不了的體質,更是讓那些先生羨慕嫉妒恨。
不羨慕方時良的先生,分兩種。
一種是清心寡欲,無欲無求的先生。
另外一種,就是我們這些本性有點貪,但卻能夠多想幾步的先生。
長生不死是好事嗎?
對於自己來說,那肯定是好事啊,想怎麼裝逼就能怎麼裝逼,想幹嘛就幹嘛,誰能攔得住我們啊?
在這種熱兵器時代,要是我們連子彈都不怕了,那就算是沒弱點了。
可要是從別的角度來看,長生不死,其實是一種折磨。
隨著時間的流逝,當自己活得越來越長,而身邊熟悉的人,卻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這種現實,絕對能夠折磨死很多人。
可想而知,方時良現在是種什麼感覺了。
方時良的年紀,跟沈世安應該是差不多大的,他們倆是同一輩的先生,完全屬於同一個時代。
但與沈世安相比,方時良的日子可就悽慘多了。
沈世安是人至中年,意氣風發,成家立業。
可方時良呢?
或許是因為他看不慣這世道,也可能是這世道容不下他這個怪物。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遺世而獨立那條路,直接隱居在了這座位於西南的深山老林之中。
方圓幾十里,不見活人,只見死人。
原先我還以為方時良是不愛跟活人打交道,很久之後我才想明白,他不選擇入世生活,可能就跟「逃避」這兩個字有關係。
他現在已經是死不了的活人了,每時每刻,都得面對親人愛人已逝的現實。
如果他沒有躲在深山老林里,沒有過這種借酒消愁以酒度日的生活,而是選擇像是瞎老闆那樣,居住在城市的鋼鐵叢林之中。
每天都能看見別人。
每天都能看見別人的生活。
這種日子,恐怕真的會叫方時良生不如死。
其實說到底,方時良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他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軟弱得多。
「別人都是回家和和美美的過年!!!老子為什麼就得一個人在山裡待著?!!為什麼老天爺要這麼對我?!!」
方時良看起來是真的醉過頭了,又哭又笑的拿著那把劍揮舞著,臉上的表情已經是說不出的複雜了。
他在哭,這點沒錯,那些止不住的眼淚就能證明這一點。
但與此同時,他也在笑。
那是一種自嘲的笑容,我能看出來。
「方哥!您先別激動啊!這不是有我陪著你嗎!」
我忙不迭的安慰道,但也沒敢直接走過去安慰他,畢竟這孫子的精神狀況不容樂觀,就他這樣,要是氣急了,我估計他都能一劍掄死我。
但不得不說啊,雖然方時良那樣子是很嚇人,總感覺他有種殺人泄憤的趨勢,可在我看來,我倒是覺得他挺可憐的。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操。
方時良這孫子雖然做人很不講究,但他還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雖然他也沒什麼形象吧。
如果今天這事過去了,那他明天要是想起來.......我他媽的就死定了!!!
「你陪著我?」
方時良哈哈大笑了起來,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孫子就竄到了我身邊,一把勒住了我的脖子。
「好好好!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好後生!那你陪我一起死吧!行不行?!!」
方時良勒住我脖子的力度很大,當時就把我弄得喘不上來氣了。
「我現在特別想死,你陪我一塊死唄?」
說著,方時良鬆了鬆手臂,將我放開,然後可憐兮兮的看著我,指了指自己:「我去拿兩把刀來,咱們一人一把互相捅,你給我一刀,我再給你一刀,好不好?」
「哥!!你真喝多了!!」
我一把抱住方時良的胳膊,滿臉慘白的對他說:「咱能不能別那麼玩啊!生命誠可貴!兄弟價更高!你就我這麼一個小兄弟!要是我死了,結果你沒死成,那........」
「沒事,大不了我陪著你在墳里躺個幾十年。」方時良拍了拍我肩膀,從善如流的說:「我肯定得把你的後事都做到位!放心吧!」
這時候,方時良的眼淚已經止住了,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
我覺得吧,他是真的想弄死我。
怪不得都說這年頭好事不能隨便做呢,我算是領教了。
大爺的!我招誰惹誰了?!還不是看方時良太可憐,所以就順便安慰了他幾句嗎?!
至於拽著我一塊死嗎?!
「你看看!你都不願意陪著我一塊死!還說什麼兄弟?!」方時良罵罵咧咧的說道,抬起手來,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上,疼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話音一落,方時良拍完我的後腦勺,就接著對我說:「去給老子倒一壇酒來。」
我聽見這話,沒敢猶豫,點點頭就跑回去給他倒酒了。
這孫子的瘋勁兒上來了,絕逼的,要是我敢跟他墨跡一下,他就能活劈了我,這點真沒開玩笑。
等我給他重新倒了一壇酒出來,方時良這才稍微平靜點,沒再罵街了,也沒再琢磨拖著我一塊死,默不作聲的喝起了酒。
此時此刻,方時良確實像個小孩子,哭著哭著就沒事了,情緒變化得那叫一個快。
「謝謝。」
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稍微愣了愣,隨後就看了方時良一眼。
這時,方時良似乎已經清醒了許多,抱著懷裡的酒罈子,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手裡緊握著的劍。
「你拿著的這個,是銅錢劍吧?」我隨嘴問了句。
「嗯,這裡面包著的,是銅錢劍。」方時良點點頭,咧開嘴笑了起來:「當初為了找這把劍,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會信的。」
方時良嘆了口氣:「自從我在這座山里隱居下來,來陪我吃過年夜飯的人,只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你。」
「另外一個呢?」我拍了拍身上的雪,問道。
「你師父。」方時良說。
「他也來過?」我一愣。
「嗯,那天我跟他都喝大了,我抱著酒罈子哭,他就拿著這把劍唱。」方時良笑道。
聞言,我有些沒明白方時良的意思,拿著這把劍唱?
「唱歌啊?」我好奇的問。
「是啊,要不然還能是啥。」方時良哈哈大笑著說:「你師父活得太久了,他經歷過的事跟我也太像了,所以打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跟他好好喝一次酒,不想跟他喝了。」
「啥意思?」我撓了撓頭。
「兩個經歷相同的人,喝醉之後,都會想要傾訴,給對方說自己的故事,但這些故事都太相似了,說來也是無聊得很。」
方時良說著,慢慢站了起來,仰頭看著漫天風雪。
「到了最後,只是從一個人哭,變成了兩個人哭,只不過是愁上加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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