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下 第四章

    第 四 章 :真 情

    一

    二十來天一副不大不小的木棑就紮好了。

    龐大錨將請來扎簰鄉民留下十來個作簰客,陶五爺沒有按放簰要求舉行儀式。清早,陶五爺作了個分工,六個人負責前招,六個人後招,四人遼水。陶五爺自己為簰頭。僅用一碗鄂西老糧酒謝了天地龍王,大喊一聲:「放簰!」簰客們解纜開頭。

    突然,蘆葦盪里「哇啦、哇啦」蹦出一大群形似「野人」的生物。他們大多沒有穿衣服,草串裹身,頭髮鬍子瘋長在一起,個個手持長刀,或魚叉,爬上簰來圍住簰客們。

    為首一個黑大個兇惡地叫道:「誰是頭,出來受死。」龐大錨正好站在他鼻子底下,說:「我就是,你是哪個?」

    黑大個說:「我是閻王爺。」話聲未落,刀迅即舉了起來,龐大錨伸手去點他手腕處神門穴,誰知黑大個的長刀只指著天,並未下落,說:「我是天王老子。」

    龐大錨出手落空,思忖這下碰到老江湖了。龐大錨也迅即將另一隻手抬起,作抱拳行禮狀。說:「青山常轉,綠水長流,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有得罪朋友處,小弟賠不是就是。」說完,兩手拱了拱 。

    黑大個輕盈向後飄了一大步說:「 雜碎們,跟我把他們綁了,選幾個有肉的,燴一餐。」

    被稱為雜碎們的「野人」揮刀舉叉打將起來。龐大錨抽出纏腰軟劍,使了幾個劍花封住門面,幾把伸入劍花的魚叉,金星四射,「嚓、嚓、嚓」一片炒豌豆似的聲響,拉開了混戰埸面。

    陶五爺側身進步,將對準他胸口刺來的魚叉夾於左腋下,飛起右腳把這雜碎踢過幾個人頭。魚叉在握烏龍絞水,四十年功力貫於雙臂,一口氣掃倒一大片雜碎。

    此時的陶五爺哪有退路,身後是陶東東和細姝妹子,難道把自己的骨肉給他們做早餐。

    郭鷂子和方海清一人舞動一根絞纜木棒,漸打漸退,退到木簰外邊,郭鷂子一個鷂子翻身潛入水中冒見出來。

    方海清也想轉身跳水,一群雜碎把他壓在木簰上,梱了個大肉麻花。

    龐大錨向後一瞟,左邊十來個簰客全部被抓,右邊陶五爺面對敵手越來越多,身手己是強弩之末,陶東東雖然手裡也捏根木棒,卻夠不上用場。細姝本來在簰上走路都不習慣,這個時候只見她站起來又跌倒,站起來又跌倒。

    龐大錨後躍一步,左手抱起細姝,右手握劍,大叫一聲:「陶五爺,帶東東撤。」殺開一條血路,飛奔一陣躲進了蘆葦盪。

    陶五爺正要轉身挽陶東東一同撤,誰知黑大個猛戳一刀,正中陶五爺右小腿。兩人被雜碎們捆得個結結實實。

    卻說龐大錨抱著細姝進了蘆葦盪,冒見陶五爺和陶東東跟來,心中甚急。他把細姝放下,本想馬上回頭去接陶五爺他爺倆。但細姝一個人在這裡也不放心。龐大錨急得錘掌跺腳打圈圈。

    細姝定下神來,寬寬的前額下一雙大眼眨了幾下,對龐大錨說:「你圈什麼嘛,想主意救人啦。」

    龐大錨說:「我在想嘛。」

    細姝忽然跳到龐大錨面前說:「小時候你不是認得一個鄂西大王嗎?」

    龐大錨說:「你怎麼知道的?」

    細姝說:「哎呀,我怎麼記得我是怎麼知道的。快去找去。」

    龐大錨說:「對!在我的夜行服里還包著他的一個金鉤子。」

    兩人飛奔出蘆葦盪,來到簰邊,正見「野人」在木簰上架鍋,準備煮胖子人肉湯呢。陶五爺和兩個胖點的鄉民簰客,已剝掉衣服,雜碎們用長刀在三砣肥肉上刮體毛。

    龐大錨一個飛步踏著雜碎們的腦殼一眨眼 就到了陶五爺跟前,龐大錨將金鉤舉起,大喝一聲:〝金鉤李鬍子在此,誰敢亂動!」

    還真靈,幾百雜碎齊刷刷跪下來。黑大個走到龐大錨面前,躬身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老子又要挨扳子了。」

    龐大錨說:「把人放了,帶我去見金鉤李鬍子,保你不受罰。」又補充一句:「簰上棚子裡有半邊豬肉,送給你們煮著吃,比人肉好吃多了。」

    雜碎們「嗬,嗬、嗬!」一陣怪叫。

    黑大個說:「放人。」

    又對龐大錨說:「走吧。」

    龐大錨和黑大個上了一條叫做梭子的小魚划子,黑大個用竹篙一點,魚划子像梭子一樣穿過十幾個小沙洲,又順流漂過一個很寬的湖面,進入一片一望無際的蘆葦盪 ,進入蘆葦盪中三五里,只見一個地勢較高的大土墩,土墩上搭幾個蘆席棚。

    黑大個帶龐大錨登上土墩,走進第一個蘆席棚,棚內有四個穿戴較雜碎們整齊一點的精壯漢子,圍坐在一張木板桌邊,用幾個黑泥巴砣作棋子,下著成三棋。黑大個對其中一個麵皮較白的年輕人說:「白營長,貴客。」

    叫做白營長的年輕人定睛看了看龐大錨,迅速站起來,走到龐大錨面目前,用手指著龐大錨的臉 說「紅蘋果,龐大錨。」龐大錨也認出了眼前的年輕人,正是三年多前陪金鉤李鬍子到過陶家山的那個年輕人。

    白營長說:「你長成大人了。」

    龐大錨他鄉見了老熟人也十分的高興,說:「見到你非常高興,正想拜見金鉤李鬍子,謝謝他送給我的禮物。」

    白營長說:「我帶你去見他,李師帥這幾天正在我營巡視,現在他在後面釣魚。」拉著龐大錨的手,繞過幾個蘆席棚子,不遠處的蘆葦盪邊一隻魚划子,魚划子上坐著一個青衣青褲,頭上圍著羅布長巾的大鬍子,正在垂釣。龐大錨一看正是金鉤李鬍子,快步走到划子旁邊說:「金鉤李鬍子你原來在這個旮旯里,過神仙日子。」

    金鉤李鬍子回頭認真看了看,趕忙站起來對龐大錨說:「紅蘋果,龐大錨,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白營長回答:「是黑管帶帶來的。」

    金鉤李鬍子對白營長說:「拿條活鯰魚去,活水煮活魚,中午我陪龐大錨喝幾碗老糧酒。黑管帶不要走了一起吃。」

    白營長上了魚划子,在魚艙抓了一條四五斤大的,金黃色大鯰魚跑到蘆席棚去了。

    金鉤李鬍子招呼龐大毛上魚划子,挨他坐著。說:「很奇怪在這碰到我是吧?」

    龐大錨說:「對,為什麼這麼多吃人生番聽到你的名號,這麼敬偎,我倒覺得你十分仁慈謙和。」

    金鉤李鬍子大笑說:「好一個吃人生番。木棑是你扎的?」

    龐大錨說:「是的,我們的大船被大風吹到黑石磯翻沉了,我們六個人漂流到楊柳洲,還有兩個人不見了,八成淹死了。發現了這些漂散的木材,如是扎棑想放到武漢去賣了,挽迴風災損失。不料遇到您的手下。」

    金鉤李鬍子仍是大笑說:「這群雜碎們見什麼都要,不要理他們,你放排走人。」

    龐大錨倒覺不好意思說:「這邦人看著活下去也不容易。」本想說我出錢買下這架木排,見金鉤李鬍子又並非商人,只好改變說法:「金鉤李鬍子,我感謝您贈我金鉤,來而不往非江湖,敬送您兩顆祖母綠寶石鑲於金鉤之上,會比現在更神氣呢。」說著從羊皮腰帶中摸出兩顆,綠瑩瑩的比大拇指還大的寶石,雙手托著準備交給金鉤李鬍子。

    金鉤李鬍子這時魚浮正被魚拖入水中,揚杆釣起了一條散仔的大鯉魚。他把大鯉魚丟入船艙,一手接著龐大錨捧著的祖母綠寶石,仔細欣償一會說:「好東西,收下了。走,喝酒去。」

    兩人來到一個蘆席棚中,棚中三根木棍兩塊木板搭成的桌子上,一大盆飄著腥香 的鯰魚羮,一罐子老糧酒。兩人坐下,白營長和黑管帶一個端一盆熱氣騰騰的蘆筍,一個端一盆野蔥攤煎的野鴨蛋進來。

    四人圍坐桌旁,喝起酒來。金鉤李鬍子還是用金鉤掛著兩尺多長的黑鬍子。

    金鉤李鬍子對白營長和黑管帶說:「龐大錨,別看他十幾歲,將來前途無量,我倆一見如故成為莫逆之交,也是忘年交。來,大家一起先干三杯。」

    這三道蘆葦盪中的土產,味道卻非常鮮美。俗話說:鯰魚肚,鱖魚花,黃古魚好吃刺嘴巴。」金鉤李鬍子將盆中白白肥肥的鯰魚肚,夾到龐大錨碗中。龐大錨謝過,一筷子送進嘴裡,脆嫩脆嫩,帶著原始和野性的香甜。

    席將罷,龐大錨掏出三根金條,兩根給白營長,一根給黑管帶,說:「給手下打幾罐酒喝。」白營長和黑管帶也不推辭,雙手接過。金鉤李鬍子只是會心搖頭笑笑。

    龐大錨站起來,舉起酒杯說:「借花獻佛,金鉤李鬍子、營長和管帶,小弟敬你們一杯。」四人同飲了一杯。「我告辭了。」龐大錨說。

    金鉤李鬍子剛要起身送行,順眼看到營長手中的金條上有崇禎二字。如是對白營長和黑管帶說:「你們去備划子,準備送客,我和龐大錨再喝一杯。」

    金鉤李鬍子為什麼看到「崇禎」二字後,便挽留龐大錨呢?因為他有一個沒有跟任何人講過的故事,要講給龐大錨聽。講著講著,金鉤李鬍子有不知道的,龐大錨卻可以補充一些。有些故事龐大錨不能全講出來,因為龐雲星叮嚀過。

    兩百多年前,李闖王被清兵追過大巴山,敗走神農架,宰相牛金星見大勢已去,叫掌管闖王錢物的兩個侄兒,將從崇禎皇帝國庫里運來的三十二箱財寶,在一天夜裡用十六匹馬偷偷 馱出闖王大營。走了一天一夜來到叢山峻岭,岩洞遍布的香溪河畔。清晨是人困馬倒,牛氏兄弟見前面無法過河,便指揮十六個馬弁把三十二箱寶物搬到一個十分隱秘的岩洞中。然後將精疲力盡的馬弁全部殺掉拋入香溪河中。牛氏兄弟騎著快馬消失在山林中。這一切卻被河對面山洞中,修煉避水功的龐洪龐波倆兄弟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成千上萬的清兵和吳三桂的叛軍,來到這裡搜山,發現了幾具馬弁屍首,把附近幾個村落的男女老少都趕到香溪河邊一塊沙灘上,審問看到十幾匹馬馱的東西沒有。老鄉當然不知道,清兵將老鄉全部殺掉。

    龐洪龐波倆兄弟一連見到這兩個殺人埸景,他們便想去看看那十幾匹馬馱的研究是什麼。他倆躲過搜山的清兵進入山洞, 打開木箱一看裡面是特製黃色鱷魚皮軟袋,軟袋裡面裝的是金條、寶石、珍珠、鑽石,還有幾份闖王的手諭之類的東西。兄弟兩個商量:這麼多寶貝決不能讓清兵搜走,得想辦法轉移。

    當天晚上,龐洪龐波在村里找了一條漁船,將三十二箱財寶裝上漁船,順香溪河而下,穿過兵書寶劍峽,順水順風船行了幾天幾夜,將財寶藏在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

    兄弟倆為了要搞清楚,這些財寶研竟是怎麼回事,回到香溪河邊,抓了一個搜山的清兵舌頭,清兵說:聽闖王俘虜兵說是奸臣牛宰相脫離部隊時帶走的軍資。清兵追到這裡便不知去向。

    兄弟倆決定晚上到清兵浮?營里弄一個俘虜出來,向闖王送個信,把東西還給闖王。這種事對於龐洪龐波倆位隱俠來說並不難,當夜就搞了一個年輕力壯的叫做李力的闖王兵出來,這李力看起來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問他知不知道闖王的去向,李力說闖王正準備撤到武昌去。

    龐洪龐波是正一教野遊的武俠仙道,正一教是道教的一個宗脈。哥哥龐洪用短劍在純銀法器陰陽魚上刻一副對聯。上聯刻在陽魚上,刻的是「荊黑十峰南多事(四);下聯刻在陰魚上,七個字是:「流沙四面左右中」。落款為:湘潭摸魚山道人龐。又在陽魚與陰魚的連接縫上畫了一朵花骨似的圖案。掰下刻有下聯的陰魚給李力,叫他立即下武昌去找闖王,以陰魚為信物派人來取軍資,李力再三叩頭謝仙道求命之恩,領命出發,龐洪龐波在香溪河口三仙洞等待。

    半年過去李力不見回音,李闖王卻敗走九宮山被殺害,全軍覆滅。龐洪龐波兄弟誓言,此資以為消滅清兵之用,清兵不滅決不亂動。兄弟分工;弟弟龐波去黑石磯修煉避水功,哥哥龐洪赴湘西、黔東南一帶發展教徒建立反清組織。十幾年後,龐洪的反清組織己經在苗疆有十萬之眾了。一天龐洪乘舟路過黑石磯,進洞與龐波見面,龐洪將一支苗家骨笛交由龐波保管,骨笛內有反清組織各分支的秘密聯絡點和聯絡暗號。

    龐波也向哥哥講起修煉避水功的重大發現,原來這避水功並非就只我們現在所修煉的,水下半個時晨。通過對江豚、白鰭豚、水龜的研究,人類也應該是水中動物上岸的。經過反璞歸真的修煉,完全可以像水中動物一樣在水中生活。行內一開口,便知有沒有。哥哥一聽弟弟一席傾注心血之言,頓感其避水功已進至一個新天地。欣然將象徵掌門的黃寶夜明珠拿給弟弟。並祝吒道:「龐波老弟,避水功是我龐家歷經八代,嘔心瀝血才達到今天的水平,現在你完全有可能把本門功法飛躍一大步,我真高興,可是為兄必須去殺盡清兵,再來修煉,掌門一事就交由你了。 龐洪回到湘西家中,因打算近期起事,把妻子和一個七歲的兒子送回湘潭摸魚山老家。交待妻子好好保管兒子項上的,形似一把銀鎖的純銀陽魚。這上面有龐家傳世之寶,千萬不可丟失。

    龐洪回到湘西因起事泄秘,當夜就被清兵勾結土司殺害。時年三十六歲。一個二十來歲的苗家徒弟有幸逃脫。這位苗家避水功傳人的後人,就是龐雲星當棑客的棑頭,也就是龐雲星的師傅。

    再說李力人還未到武昌,聽說武昌失守,又追部隊至鄂南山區,闖王已被殺害,李力和幾個逃散的大順兵,被清兵一直追殺至廣西十萬大山才算保住小命。

    李力一直以恢復大順為己任。活到九十多歲,多方打聽均未找到龐洪龐波兄弟,純銀陰魚一代一代傳下來,一定要交還湘潭摸魚山龐洪龐波的後人。直到他的五世孫李玉林參加大平天國軍,太平天國軍進入湖南,李玉林十幾歲就被任命為水軍管帶,一直打到南京,升為水軍營長。好景不長,十來年時間南京城被曾國藩攻破,李玉林奉命撤到鄱陽湖,保護太子洪天貴福,與清兵打了幾仗,太子身邊兵不足兩千,戰將一個也沒有了。僅剩三個營長,太子一句話,都升為師帥。太子向南逃竄,幾天後,太子被俘,砍頭。李玉林帶三百人斷後,聽到噩耗,回頭逃出鄱陽湖湖口,過長江進入內荊江,清點人馬,尚有八十六人,三條破船。

    因防清兵尾隨,向西航行了十幾天。這裡一片汪洋澤國,水草蘆葦叢生。李玉林決定就在這裡住紮下來,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一個清兵都沒見到,自己部下倒收留了幾百名,無家可歸的,死裡逃生的難民。

    李玉林把人分成十個營,每營任命一個營長,營長手下設三個管帶,各分一塊地盤。經營了十幾年,不斷吞併小股湖匪,勾結川鄂湘三省的豪強,勢力範圍居然達到川東鄂西幾百里。四十幾歲娶川東王女兒為妻,生一子一女,兒子是誰?就是金鉤李鬍子。

    金鉤李鬍子本名李天鐸,一八八七出生於巴東李師帥府。一九二六年繼承九旬老父的衣缽,仍稱李師帥。統管這方圓幾百里水土,上百萬的鄉民。北伐時期趕走了吳佩浮,湖北一度為桂系軍閥控制,李玉林從廣西過來,與桂系關係十分密切,幾年內又得到了天時地利人和,實力大大加強,這樣李天鐸穩坐鄂西王的寶座。

    李天鐸有一個妹妹比李天鐸小五歲。名叫李天鈴,還在四歲的時候,李玉林帶她乘船去荊洲遊玩,船行至荊江中被狂風掀翻,李玉林上了岸,李天鈴失蹤,後幾經尋找,有漁民見到一條湘中倒爬子在江中撈起一小女孩,身穿桔黃色衣服,胸前背後各系一救生竹筒,項上好像還有一銀鎖。這正與天鈴吻合。這李天玲項上銀鎖就是龐洪托與李力的純銀陰魚,這陰魚竟與馬小舅所經歷的血仇相殺隱匿亡命相連。

    李玉林曾好幾次派人去湖南中部,湘江中段去尋找,均未得見。一九二八年年介九旬有三的李玉林自覺去日不多,思女心切,想在有生之年見到天鈴。派兒子李天鐸去湘潭一帶尋找,另一個祖傳下來的心愿,是尋找龐洪龐波兄弟的後人。因防萬一仇家尋釁,叫天鐸扮成叫花子出訪。

    這才有三年半前,龐大錨請大叫花子鄂西王金鉤李鬍子坐上席的邂逅。

    三年半前陶家祠堂大門口,李天鐸當聽到馬小舅叫他龐大錨時,心中一緊,莫非這小子是龐氏後人。便仔細觀察了龐大錨的一些細節。十四歲左右的孩子,腳步落地無聲,腔音的餘音如罄,瞳神專注已初顯栗色,行家深知這都是絕世奇功的顯現。心中自然欣喜,龐大錨便不是龐氏兄弟後人,自己也不枉交這位後世奇才。便又有贈送金鉤一幕。更何況這陶家山離摸魚山隔不了幾個山沖。龐氏所蹤有待細訪。

    今見這金條上「崇禎」二字,當今世上難道還有第二家有?李師帥思忖,又不好問得。

    二

    「起錨放棑!」陶五爺在晨光初啟中大吼一聲。

    近百丈長的木棑順著荊江的春潮,疾速離開楊柳洲,向南行駛十來天,到達三江口,江面一個手肘大彎,折向東流。陶五爺大聲指揮,前招向左扳招,後招向右扳招,木棑一個急拐彎進入向東航道。

    陶五爺告訴陶細姝在這個三江口,向西南轉向就進入東洞庭湖,再往南就可回家了。

    細姝說:「不是說把棑放到湖南去?〃

    陶五爺說:「木棑只能順流放,回湘潭是逆流。那不行的。」

    細姝領悟地點點頭。

    又走了幾天幾夜,這夜裡細雨煙濛,陶五爺幾夜沒睡好了,進入木棚體息了一會。只聽得陶東東在外面喊:「爺老倌呢,快起來看看。」陶五爺聞聲立即起來,走出木棚問什麼事。陶東東說:「天氣不好,看不清航標燈了」

    陶五爺仔細向前方觀察了一陣,的確沒有看到航標燈。從木棑兩邊的水浪聲聽出速度並不慢,煙雨中左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燈光,但這燈光要高出江面很多。陶五爺問陶東東:「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陶東東回答:「應該快天亮了。」

    龐大錨說:「我到後面木棚看看鐘去。」一會兒龐大錨回到陶五爺面前,說:「己經六點了。」陶五爺略一默神,驚呼:「不好了,你們走錯航道了,己經離開主航道,進入排州峽了。左前方那盞燈不是航標,是半山腰的排洲廟。快!快!立即拋錨停航,要不就會橫在前面磯頭上,棑散人亡。」

    十幾個棑客跑到棑後面,將一排石錨推入水中。棑很快就停止了前進。天微微亮起來,長長的木棑在急流中兩邊擺動。陶五爺說:「快出纜將木排牽到岸邊固定,免得把錨纜甩斷。」

    龐大錨扛個木樁下水上岸,將木樁堅立,揮起鎯頭一般大小的拳頭,五下三下便將木樁打入泥土中。陶東東和方海清、郭鷂子把篾纜拖來拴在木樁上,固定了木排。這一切都被岸邊早起挑水的小和尚看清楚了。

    小和尚挑水進廟,報告大和尚師傅,說是山下來了一副木棑,一個年輕棑客用拳頭將系棑木樁打入土中,本事了得。大和尚斥道:「什麼本事了得?是在我山門顯本事。你用竹籃挑擔水把棑客叫上來,我有話說。」

    小和尚聽從師傅的,挑擔竹籃下山在江中舀滿一擔水,挑在肩上,對木排上的棑客說:「我廟中的大師傅有請你們上山去,有話要說。」

    棑客們看到小和尚肩挑竹籃並裝滿了水,嘖、嘖稱奇,五爺一看便清楚,這竹籃挑水是茅山法,如大街上玩魔術一般,倒無什麼可懼的。和尚本意是叫人上山比武,並有責難別人打擾清淨山門之意。陶五爺把龐大錨和郭鷂子叫到跟前說:「 你們倆上山去打個招扶,我腳上傷未好全,上山有困難。」這並非託詞,徑過這麼多的磨難,陶五爺看出龐大錨功夫已在自己之上,見識也有長足長進。


    龐大錨和郭鷂子上山進了廟門。只見一個胖和尚站立廟堂中央,一群小和尚把廟門一關,立於兩旁。

    胖和尚看似不經意的說:「都說棑客功夫了得,今天看來還真有幾下子,貧僧也學過幾招幾式,你倆那個是拳捶木樁的高手?我們可以比劃比劃嗎?」

    龐大錨拱手道:「大師,因這峽里水太流,我們怕木棑撞上磯頭,情急之中才打下木樁,絕無他意。」

    胖和尚執拗地說:「 比劃,比劃總是可以的吧。有真功夫還怕什麼呢。」

    龐大錨也就爽快的說:「比比無礙,只是不傷和氣才好。」

    郭鷂子己有幾分慍色,急急地說:「比比就比比,誰輸誰認倒霉!」

    胖和尚雙掌一擊,「好極了,你們倆誰來都行,先打我肚子三拳,我再打你們肚子三拳。」和尚不容否定的笑笑:「開始吧。」和尚從堂中央走到牆邊,為了表示自己不會躲避拳頭,背緊靠牆蹬個馬步說:「你們先來。」

    龐大錨走上去就是一拳。胖和尚像沒有挨拳頭一樣,一動不動。這其實,龐大錨只用了三分力氣。

    龐大錨用五分力氣又擊了胖和尚肚子上一拳,胖和尚略微吐了一口氣。龐大錨本想就此罷了。如是說:「大師,小弟就這點本領。大師神功小弟佩服不已。」

    誰知胖和尚一時性起,「打笫三拳吧,使全力。」

    龐大錨心想今天不讓他受點傷,我們也下不了山。他從胖和尚剛才噓那口氣便心中有了個大概,胖和尚功夫不過如此,如用全力斷然是難以承受的,如是不急不緩,由尾閭至玉枕提了一下真元之氣,右手一揚真元自肩井至五指一通,倏地一拳擊中胖和尚臍下三指下丹田處.胖和尚當下神光己散了一半。但終於還是未作出明顯敗象,因為龐大錨僅用了六成功力。

    接下來可是個麻煩事,龐大錨 並未練過羅漢蛤蟆肚臍功,輪到龐大錨靠牆站了,他還真後悔剛才的婦人之仁,其實只用**成功力,這胖傢伙肯定攤到地下了。

    龐大錨捎一遲疑,郭鷂子己背靠青磚牆,連聲叫道:「你就是天蓬元帥下凡我也不怕你,來吧。」

    胖和尚重新運了一回氣,揮拳照准郭鷂子的肚子就是一拳。郭鷂子紋絲不動,胖和尚的拳頭離郭鷂子的肚子還差兩寸遠就停住了。

    郭鷂子是在湘潭趙元俠那裡學的鷹爪拳,雖然並未到達上乘功夫,但鷹爪拳最注重練眼疾。郭鷂子早從胖和尚上肩頭擺動的幅度看出,這一拳的拳峰到不了自己的肚皮上。固表現得像練過一百年金鐘罩一般。胖和尚卻上當了。

    胖和尚見眼前這骨瘦如猴的身板,居然也有肚皮上的功夫。提起十二分的力氣,急風閃電一般打出第二拳。好一個趙氏鷹爪拳,腳掌弓部發力,腳指點地,來一個獵鷹離崖招式,檔部已提高一尺二寸五分。胖和尚的拳鋒穿過空襠將青磚擊了個洞,略知拳術的都知道,拳擊出去,在迅疾收回的時候由於受腕肘肩三個關節的限制。拳頭必然要作九十度旋轉。就這個旋轉,胖和尚的拳頭卡在了青磚洞中。郭鷂子雙腿一夾,往下微微一坐,胖和尚右手手腕應聲脫臼。胖和尚連受重創,反應已遲頓下來。郭鷂子左手挽住胖和尚後腦勺,右手握住胖和尚的下齶,剛要使力將光頭擰下來。龐大錨大叫一聲:「不要傷命。」一招馬家拳的「馬首是瞻」,左掌在郭鷂子的右手腕處反拍了一下,郭鷂子的「十指含血」招式便沒有完成。

    這樣,龐大錨救了胖和尚一條命,但「十指含血″是鷹爪拳借鑑了巫家拳中的殺手,其殺傷力何其威猛,儘管龐大錨化解了郭鷂子的下半招,但胖和尚的脖子怎頂得住「十指含血″的上半招呢,這胖和尚下半輩子註定是個「歪脖子」了。

    不僅如此,龐大錨的第三拳擊傷了他的營衛脈絡。胖和尚就是一天吃一稱狗肉也長不出半斤肥肉來了,下半輩子註定是個骨痩如材的脴子了。

    胖和尚半輩子恃強好勝,吃了這次大虧,自己面壁三個月,反省思悟更名「再醒 」,這是後話了。

    龐大錨丶郭鷂子上得棑來,已是天空高升,放睛了。陶五爺見倆人平安回來,即刻下令吃完早飯,起錨發航。

    這個磯頭灣里發航倒有些技術含量,需要出一根長長的竹篾纜到河對岸,將棑頭慢慢拉到江中,才能起錨,不然就繞不過前面不遠處伸向江中的磯頭。好在陶五爺是正宗棑客出身,大家聽從他的指揮,好不容易將棑絞到中流,安全擦磯頭急流而下。

    木棑又航行了幾天幾夜,到了武漢,陶五爺命將木棑停靠在小江口南邊的堤口碼頭。木棑上豎幾根竹竿,每根竹竿上掛一個籮筐,這就標識這架木棑要賣出去。

    陶五爺帶上陶細姝在碼頭上首租了兩間木板房,一間安排陶細姝住,一間作帳房,接待木材商客。第二天就來了不少買木材的, 陶細姝忙著為客人們泡茶張煙,陶五爺跟他們談買賣,龐大錨、陶東東,郭鷂子、方海清帶著十幾個棑客為買家挑揀木材,幾天下來就買掉了一成,市價也很牛。陶五爺壓抑了一個多月的沉重心情,輕鬆了許多,臉上樂開了花。

    陶五爺清早起來對大家說:〝今天我買一頭大肥豬來,請房東幫我殺了,買幾壇好湖北老糧酒,中午打牙祭。」大家高興得春風滿面,陶五爺接著說:「大家這一晌非常辛苦,每人支二十塊大洋,下午放假,進城去看看大武漢,我一個人在這裡打打招呼。」

    龐大錨說:「你右腳還有點不方便,我陪你,讓大家都去散散心。過幾天我再進城看看熱鬧不遲。」

    陶細姝本來也不放心爺老倌一個人守棑,龐大錨主動要求留下來陪,心裡就踏實了。二十幾天木棑上的煎熬,真差點把她憋死了,一天到晚躲在狹窄的木棚里煮飯炒菜,不敢隨便出來,因為木棑上沒有茅房,棑客們大便就象鷺鷥一樣蹬在木棑邊解決,尿尿更是站在那裡就在那裡,甚至一邊走一邊灑的都有。十幾歲的姑娘怎不畏這槍林彈雨。

    這大武漢早想逛一逛。郭鷂子獻殷勤了:「細姝,你冒到過大口岸,緊跟著我莫走散了,咯大地方可有人拐子呵。」

    陶細姝圓睜杏眼說:「那我就靠你了啊!」不能說心裡沒有一點畏懼。

    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大家都進城,龐大錨上棑打招呼。

    陶五爺端一大碗老糧酒,到後面廚房感謝房東夫婦。一看,廚房只有女房東九姨娘往大盆里灑鹽醃豬肉。陶五爺問:「九姨娘,你掌櫃的呢?」

    九姨娘說:「剛出去,到下碼頭殺豬去了。陶五爺你莫喊什麼掌櫃不掌櫃,就一個臭殺豬的。」說完,爽朗的大笑起來。

    陶五爺這幾天忙裡忙外,沒有仔細瞧瞧女房東。現在一看朗聲大笑的九姨娘,竟是個光華燦燦的金錠----耐看極了。陶五爺五十多歲了,竟然胸膊嘭嘭嘭跳了起來。

    陶五爺在一張小方桌旁坐下來,把酒碗放在桌子上說:「九姨娘,坐著休息一會兒,喝兩口酒,今天把你倆忙累了,又殺豬,又搞菜煮飯,叫你倆同我們一起吃,你又不上桌。」陶五爺打趣地說:「怕把這房租一口喝了。」

    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九姨娘是地道的漢川人,嘴巴可不讓人:「陶五爺你真是卵子當算盤珠子打,你還看得起這幾個刮痧的銅板板,撥根汗毛比我腰還粗得多,房租再番幾番你也會出。這個我不會看走眼的。」說完又是嘖嘖幾聲譏笑。

    陶五爺只好謙恭地說:「九姨娘,算我講錯了話,該罰該罰。」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這酒老辣得很,怎麼舌頭和喉嚨都麻麻的了。

    九姨娘在對面坐下,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說:「陶五爺不是我要罵你兩句,你做這種粗貨生意,把個十五、六歲的女兒帶著做什麼,完全不顧及女孩子的身價。她昨天跟我講棑上的生活,眼睛都紅了呢。」

    陶五爺仔細聽著,連連又喝了幾口酒。眼淚竟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他覺得欠可紅的太多。細姝幾乎也回不去了。還是龐大錨幫了大忙,開先責怪他,其實自己也有責任,偏離航道誤入黑石磯,造成船毀人亡。不能全怪龐大錨。陶五爺腦子裡忽然盡想些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理清的愧疚之事。

    九姨娘說:「我講錯了嗎?你為什麼不作聲。」

    陶五爺能把這些告訴她嗎。不能,只能喝酒。這酒辣是辣,倒是管用。

    九姨娘可是善解人意之人,見坐在對面的陶五爺,分明是個錚錚鐵漢子,竟有惆悵失落之意,必然心有隱痛。如是改換口氣說:「你是大丈夫,男子漢,做大買賣的,有的是氣魄。這一趟生意只怕就要賺我家屠夫三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真羨慕你陶五爺呀。」

    陶五爺直眼看著九姨娘, 端起大酒碗喝了一大口,遞給九姨娘。九姨娘接過酒碗也喝了一口。九姨娘說:「我一邊陪你喝酒一邊把夜飯菜揀出來,近二十個人的火食,冒得一點閒的。」把一筐子冬莧菜拖到膝前,彎腰一蔸一蔸揀出來堆在桌子上。陶五爺細細看著九姨娘,潔白的皮膚,烏黑油亮的長髮散在肩頭,穿一件新綠小棉衣,束腰弧臀。比可紅多幾分輕盈;比雪姑多幾分卓約。年紀應該快四十了,卻風韻襲人。

    陶五爺一口把碗裡的酒喝乾說:「九姨娘你又能幹又逗人喜歡,辛苦你了,以後我在漢口一帶有事情,請人幫忙就專程來請你。我上棑去看看。」說著站起來,走出了廚房門。

    九姨娘對廚房門口說道:「陶五爺你喝了酒上棑慢一點,別掉水裡了。」她清楚的感覺到陶五爺火火的眼神一直盯著自己,她會心的笑了。這幾口酒在她喉嚨里其實也是蘇辣蘇麻的口味,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深夜,陶細姝、郭鷂子、陶東東回到了堤口碼頭。他們在漢口最繁華熱鬧的六渡橋街上玩了個痛快,還在會賓酒樓吃了全國聞名的漢口三蒸。惟獨方海清說要去大劇院看楚劇,沒有回來。

    方海清走到一個巷弄口邊,被一個花枝扭擺的十幾歲女子纏住,硬是把他拖到巷弄深處一個木板房內。女子又是張煙,又是擺瓜子,陪方海清說笑。說著說著坐到了方海清的身上了。方海清沒有坐懷不亂的功力,順式抱著女子滾到了床上,女子爬起把床頭蠟燭吹熄,從方海清身上滾到床裡邊,床板似乎咔嚓響了一聲,方海清用手向床裡邊一摸,卻沒有摸到人,再摸,一直摸到腳那一頭的床邊,才摸到女人脫光了的身體。感覺就像摸到了一塊板油,方海清二十一年人生,第一次摸到女人的身體,心裡怪怪的。方海清如狼似虎折騰了一夜,快天亮時才閉了一會眼睛。等睜開眼晴時天已大亮,再看自己緊緊抱著的女人,卻變成了一個白髮蓬亂,滿臉溝壑,牙齒全無的老嫗。

    一骨碌爬起來,在床邊嘔了個翻江倒海,回頭看床上,老嫗一個滾身從床裡邊活動檔板下溜走了。方海清趕快穿上衣服奔出了房門,一口氣跑出了巷弄口,站在熱水攤邊,打算賣盆熱水洗個手臉,伸手一模褲子口袋,半個大洋都沒有了。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龐大錨準備到漢口街上逛逛。陶細姝硬要同去,陶五爺說:「大錨,細姝想去玩你就帶她去吧。」倆人一同到漢正街、江漢關到處亂竄了一回,大錨又為細姝買了兩身大紅錦緞衣服,幾個大蝴蝶髮夾,細姝歡心得蹦起來,不顧大街上人擠人,抱著大錨的脖子,對著耳朵叫道:「龐大錨你真好,你這樣大方,不是要娶我吧?」

    搞得龐大錨臉上像潑了一層豬血。

    倆人來了漢陽歸然寺中數羅漢,說也奇怪,數來數去都是數到主婚姻、興家業的菩薩。

    細姝穿上紅錦緞新衣拉著龐大錨在正殿一尊大佛面前,自己跪下,叫龐大錨也跪下,兩人一齊叩了三個頭。默許了一個願。

    在回堤口碼頭的路上,細姝問龐大錨:「你許了什麼願?」

    龐大錨說:「你許了什麼願我就許了什麼願。」其實,他被細姝攪得昏頭轉向,懵懵懂懂,什麼願也冒許。

    陶細妹跳起三尺高拍手:〝好、好!我許的是你娶我,你答應了,不許反悔,反悔是小狗。」兩手豎個大耳朵,舌頭伸出老長。龐大錨聽著倒是蠻對味,好像陶細姝一下子長大了。

    揚柳依依,江風習習, 鸚鵡洲旁明亮的月光下,陶五爺與九姨娘並排坐在江邊石櫈上 。陶五爺說:「九姨娘,在你這裡吵煩了一個多月,明天就要回湘潭了,真真有點捨不得與你分手。這是一對我昨天到六渡橋專門為你 買的金手鐲。」說著把金手鐲為九姨娘戴上。陶五爺早就想捏捏九姨娘嫩滑嫩滑的小手了。

    九姨娘看著手鐲,很高興,但還是把它取下來交到陶五爺手中。說:「五爺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收了也冒地方放,屠夫看到還不問我個眼睛翻白。」陶五爺的確冒想這一層,愛上一個人,腦子有時是糊塗的。

    陶五爺說:「那我就收起來,怎有一天我會把它戴在你腕上。」他本能的野性又要發作了。

    九姨娘倒很喜歡有霸氣有野性的男人。 九姨娘說:「朋友嘛,來漢口就來坐坐。真高興認得你。屠夫打牌要回家了,走,回去吧。」淘五爺把九姨娘擁在懷裡。

    第二天,陶五爺一行六人從漢口坐火車回到湘潭。

    三

    龐雲星撫摸著桌子上這堆財寶和黃絹避水功真跡,心中感慨良多,他對坐在身旁的小兒子龐大錨說:「你爬到閣樓上去,那個大紅

    椿木箱裡,有個紅綢包拿下來。」龐大錨很快就把紅綢包拿下來交給龐雲星。龐雲星一層一層慢慢把紅綢翻開,裡面是一個銀項圈,項圈上掛著一把銀鎖。不仔細看看不出這把銀鎖是一條魚的形狀,上面刻有七個字「荊黑十峰南多事」。

    龐雲星對龐大錨說:「你還記得不,這是你小時候戴過的。」

    龐大錨說:「記得很清楚,我一直戴到六歲才取下來。」

    龐雲星說:「龐家祖宗傳下的話說`只要有另一把魚鎖與這個相配,便能取得祖上傳下的萬貫家財。』現在你己經發現了這些寶物,如果有那純銀陰魚在,應該就是指的這個。」

    龐大錨說:「純銀陰魚在李天鈴手中,李天鐸至今一直在找失蹤的李天鈴。不過這陰魚上的一句話他還記得,當場就背給我聽了,是『流沙四面左右中。』他說是一句道家符咒,可能是預言他李家家業就在這四面水澤之鄉。」事隔多少代了,對陰魚鎖上的七個字,李天鐸顯然有所誤解。

    父子倆把這副對聯寫在紙上,反覆琢磨,看了個把時晨才看出來,只要把下聯的每一個字嵌入上聯字縫中,就是:「荊流黑沙十四峰面南左多右四中」。龐大錨回想了一下說:「黑石磯正是十四個山頭,面向南邊右邊數四個山頭下面就是藏寶洞,而且也正要在南面下水。一點不錯,這就是我們祖上留下的。」

    龐雲星點頭認可。 只是陽魚下沿半個花骨朵不曉得什麼意思。

    龐雲星說:「我們要幫助李天鐸找到李天鈴。純銀陰魚也可能有下落。既然有人看到是倒爬子救起了天鈴,那就應該是離我們不遠,因為只有湖南中部的船型才叫做倒爬子。」龐雲星畢竟在水上放排十年,對於船舶類別是明了的。龐大錨點頭贊成父親的意見。

    龐雲星反覆看了黃色夜明珠,認為這是避水功祖師傳下來的不假。再展開絹束,從頭至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被這精深的功法所吸引,他告訴小兒子:「本門功法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練出來,除要參悟能力,還要身體條件。這身型的特殊要求,更不是後天可以改變的。」他繼續說:「例如我跟陶五一起學功,他至今只能在水下二十分鐘。根據這個絹束功譜上說,二十分鐘以內只能叫作悶水功,悶水功在中華有幾山頂尖內功門派的高手,應該均可達到。我倆父子達到四十分鐘至兩個小時,這也只是避水功的初級階段。避水功的高級階段應該在水中與陸地完全一樣,自由生存。」

    龐大錨說:「那我們還差得很遠很遠,爺老倌我們能不能練到高級階段?」

    龐雲星不加思考地說:「有祖宗指路,完全可以,而且必須做到。你兩個哥哥沒有這方面的身體條件,這個重擔只有我倆父子挑了。」

    龐雲星略略思考了一下,說:「真跡僅我倆知曉,傳出去必然引來江湖紛爭,記住禍從囗出。財寶也不要外傳。從今以後礦上的日常事由你倆個哥哥去管,我要集中精力鑽研避水功。你也要認真鑽研。才不辜負祖宗幾代人的心血。你帶回的錢財,我計劃,你們三兄弟一起在這漣水雲湖之間選一塊好地,把龐家祠堂恢復起來,祠堂原址已被湖水淹滅。」

    龐雲星抬頭看了看房頂,沉思了一會說:「龐家原來居住在,往西南十餘里路的模魚山,模魚山在雲湖邊,那裡山青水秀,風光十分迷人,這雲湖的水十幾丈深,站在模魚山山頭都能見到湖底的大魚遊動。龐家祖祖輩輩研習避水神功,想要吃魚,只站在高處向水中打看一番,便下水去摸,再大的魚也能摸起來。模魚山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龐家信奉正一道教,正一道教是可以吃葷腥的教派。這雲湖的水是來自一條陰河,無論天下不下雨,湖水永不下落。湖裡的魚也是越摸越多。在我曾祖手裡的時侯有一天陰河洞口水面突然翻騰起來,水柱衝起很高很高,幾天幾夜湖面水位升了幾丈高,模魚山只剩一個山頂到了水中央。龐家祠堂也被淹滅,因此才搬家到這離陶家山不遠的雲峰山下。這雲湖的水至今沒有下落半尺,回摸魚山建祠堂是很難了。古人云:`家山十里。』只要離雲湖不遠建個祠堂,離摸魚山就不會超過幾里路程。至於黑石磯的財寶,三十年前我去過黑石磯,那裡有巨大漩渦,只有冬季灘干水淺漩渦是最小的,這次你僥倖從奪命的大漩渦中逃脫,我看是祖上保佑,否則你回不來。等漩渦小了船才靠得攏。我們冬季去吧。」龐雲星行事一晌沉著平穩。

    龐大錨說:「我會認真練習功夫,宏揚我們龐家獨家絕技。爺老倌,我帶回來這一點東西,能建起一座祠堂嗎?」

    龐雲星說:「當然不夠,建祠堂就要建得氣派一些,至少比陶五爺的祠堂要大些。估計要一扮桶大洋。不過九十一顆鑽石倒是值點錢。」

    父子倆正在內室談得投機處。龐大錨的母親馬貞岫在堂屋喊門,〝陶五爺來了。」

    父子倆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開門到堂屋與陶五爺打講(聊天)。

    陶五爺拱手道:「雲星老弟,陽春三月黃毛大太陽,你倆爺崽躲在屋內不怕長霉。」

    龐雲星說:「本來要去看你的,你卻來了。聽說這次吃了點虧,大錨也有錯,我替大錨向您賠禮了。」說完深深鞠了一躬。

    陶五爺說:「行船跑馬三分險,遇難是常事,我這已不是第一次了。龐大錨主帆冒落下來是一個問題,主要還是我操舵時風太狂,誤入了黑石磯造成的。過去了,不提了。我計劃**月份秋水上來,到沅水上游麻陽一帶去搞條新船。」

    龐雲星說:「要得,也五十多了,休息幾個月再去。」

    陶五爺從口袋裡摸出三張銀票給龐雲星,說:「這裡有三張銀票,兩張是賣棑的二成,給龐大錨的,有一張是你的煤本。沒有龐大錨借的本錢這次棑也搞不成,餘八成,還了馬爺、趙泗民和你三個人的煤本外,買船後,剩下的按七個股分。兩個死鬼共分了一份。合營作生意,不分現洋,等賺得幾個後再分給大家,幾個年輕人,也都要成家立業。」

    龐雲星抽出兩張銀票交給陶五爺說:「五爺,一切按你的安排。不過,郭師傅和可紅太可憐了,這兩張銀票算我送給他倆家人的。」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還是陶五爺答應替龐雲星,一張交給郭師傅的堂客,一張交給可紅母親。陶五爺本來是還想搞明白龐大錨的兩百銀元從那裡來,龐雲星接收了銀票,說明龐大錨講的是真話,不便多問了。

    從陶家山向西南翻過幾個山樑,距雲湖不遠的一個平展的坡 上,一座五進五出的,氣勢雄偉的祠堂展現在眼前。

    祠堂青磚黑瓦粉牆,大門前不遠是雲湖河,走水路到南塘鎮也就幾里路。後門正對方圓幾十里最高峰「雲峰」。晴天站在大門口南嶽衡山隱若可見,登上後面的雲峰,韶山和雲湖盡收眼底。這山坡過去沒有具體的名字,現在有了這個大祠堂,祠堂門楣上四個大字「龐家祠堂」。從此這個山坡就被人們稱為龐家祠堂。

    近五個月施工,祠堂竣工,中秋臨近,龐雲星免不了大晏賓客,慶祝喬遷之喜。這裡不細述。

    單說陶五爺對龐雲星說:「雲星老弟三天後我還是帶領陶東東、郭鷂子和方海清去麻陽賣船,龐大錨你老弟還要不要他同我去。」

    龐雲星說:「當然要去,他駕船還冒出師呢。」

    「好,那就這麼定了。」陶五爺說。

    送走陶五爺,龐大錨問龐雲星:「爺老倌,那我們去黑石磯的事怎麼辦?」

    龐雲星說:「到時候我會安排好。」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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