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相見的雙方都是穿號服的清軍,本應該是一個戰壕並肩作戰的友軍,此時卻好似仇寇。
衝突一觸即發,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更有弓箭手鳥槍手躍躍欲試。
「主子,怎麼辦?」
「媽的,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誰?渡船堅決不能讓,我也不能露面。劉路你去,讓底下人朝貴州佬開槍!」
察哈爾總管哲勇也縮頭縮腦,拿手捂著大臉盤,防止被人認出來。
軍隊火併是朝廷大忌。
若是偶發,那朝廷也沒轍。畢竟現場亂糟糟的幾千人,法不責眾,只能當成一單糊塗賬。
但如果被人揭發有統兵大員在現場,且不出面阻止衝突,坐視兩軍火併產生傷亡。
那皇上和軍機處定然不會放過自己。
眼看著一艘艘渡船撐篙離開岸邊,
貴州鎮遠鎮總兵王生烈心急如焚,2萬弟兄全部客死他鄉,只怕自己的祖墳都保不住。
他的額頭滿是汗珠,一會朝著前方的河面看,一會又扭頭朝後面看。
劉路望著主子的坐船已過了河中心。
終於鬆了一口氣,竄進人群當中。
低聲吼道:
「還等什麼,開槍!」
一群督標鳥槍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大家雖然推推搡搡,可其實沒人真的想擦槍走火,只是表達出「我們不好惹,你們別亂來」的態度罷了。
「劉爺。這,這可是友軍啊。」
「友軍?打仗到了關鍵時刻,踏馬的友軍比敵軍都危險,你不知道嗎?」劉路的小眼睛裡閃爍著殺意,「開槍!」
一名把總,猶豫拱手問道:
「敢問劉爺,這是總戎大人的意思嗎?」
「你過來,我告訴~」劉路一邊假意回答,一邊掏出解食刀(滿人宰殺牲畜、分解肉食的短刀,幾乎人手一柄)。
噗,
就一刀,扎進了把總的腹部。
「我劉路的話,你們就不聽嗎?還麻痹的問是不是總戎的軍令?」
劉路表情猙獰,右手握著刀柄,用力旋轉了半圈。
然後鬆手~
把總捂著血流如注的腹部,倒地抽搐。
「誰還有問題?」
「都聽劉爺的,開槍,開槍!」
劉路快速往後躥了兩步,縮著脖子,低聲指揮:
「瞄準那個戴珊瑚珠涼帽的,聽我口令,一二,打!」
砰砰砰,幾十桿鳥槍陸續噴出白煙。
視線當中,
那個戴珊瑚珠子的武官,還有周圍的三四個親兵一起倒了下去。
中槍的正是鎮遠總兵,王生烈。
河邊的空氣幾乎停滯了十幾息。
突然,
有人怒吼道:
「曰他娘的江西人。他們乾死了總兵大人。
「打!」
這一下終於失控了。
原本就擠在一起舉著刀劍亂比劃的兩方人,不由自主的失控了。
槍子、箭矢橫飛。
刀劍矛胡亂的戳。
河岸邊到處充斥著慘叫、哭罵、還有廝殺的怒吼聲。
南贛鎮綠營兵和貴州綠營兵瞬間成了生死仇敵。
正應了劉路的那句話:
「關鍵時刻,友軍比敵軍更危險。」
威遠鎮總兵,周西發怒火衝天。
望著被抬過來的好兄弟王生烈還在汩汩流血,他終於失控了。
「不怕死的弟兄跟我上,搶船。」
又是經典的赤膊衝鋒,大辮子繞脖。將官帶頭,親兵簇擁,老兵緊跟。
一般來說,
菜雞軍隊互啄,當一方祭出這招時另外一方就肯定敗了。
還未上船的南贛鎮兵丁被壓的節節後退,幾乎被推進河裡。
而始作俑者劉路在第1輪槍聲響起的時候就溜到了船上,跟隨他的還有十幾個鎮標軍官。
「快開船。」
「劉爺,要不要再等等?」
「再不開船。待會潰兵一來,船就壓翻了。」
只能說,
劉路是懂人性的。
說話間,不遠處的一條船就發生了他預言的慘劇。
這條船原本幾乎坐滿了,可船上的人出於一種對同伴的道義,想再拉上兩三個人。
可蜂擁而至的數百名南贛鎮兵丁,怎麼願意放棄這最後的救命稻草。
雙方搶奪之間,
船整個被帶翻了,水裡全是撲騰的兵丁。
劉路的船,此時已經離開河邊十幾丈。
他望著被血染紅的河岸淺水處,也忍不住嘀咕了句:「我就知道,肯定會變成這個樣子。」
船上的其他人默然無語,
他們也想不通,好好的開局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一名千總指著岸上罵道:
「都怪貴州綠營兵,他們要是耐心點,等我們南贛鎮渡河結束。不就輪到他們了?」
「是啊,是啊。」
「其實船完全夠用的,只要安排好次序,今天起碼能過河一大半,剩下的明天午時之前也全部能撤回。」
劉路古怪的瞅了一圈這些人,笑道:
「誰來組織?誰願意殿後?誰來擔保?讓貴州綠營先撤,我們南贛鎮後撤,你們願意嗎?」
眾人唉聲嘆氣,望著北方。
人性,是趨利避害的。
心中的魔鬼一旦釋放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南贛鎮渡河後,沒有讓船隻再回到北岸。
貴州綠營兵只能望洋興嘆,罵罵咧咧。
王生烈中了1槍,但好在有軟甲護身,還有的救。人流了不少血,暫時處於昏迷。
威遠鎮總兵,周西發就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望著臉色倉皇的數千弟兄們,他咬牙下達了軍令:
「血洗三江口鎮,收集糧食、木材。跟著老子回家。」
眾兵丁高舉刀劍,怒吼著:
「回家,回家!」
三江口鎮,這個歷史悠久的小鎮遭遇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劫難。
怒火無處發泄的貴州綠營兵逐個踢開屋門。
見人就殺,糧食牲畜全部搬走~
除了幾家士紳老爺,其餘的多數未能倖免。
「王兄?」
「撤,想辦法撤~」
王生烈面如金紙,攥著周西發的手,反覆重複著這個字。
說話間,
河邊又傳來了喧囂。
「不好了,河水又漲起來了。」
烏泱泱的兵丁往著地勢略高的鎮子裡跑。
渾濁泛黃的河水不緊不慢的來回洗刷著河岸,把屍體和鮮血一起打包帶走。
向北,80里外。
李郁也同樣面臨嚴峻的考驗。
這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危機,甚至有些失了分寸,汗珠大顆大顆的從額頭留下。
河邊監測的士兵不斷送回壞消息。
贛江、撫河的水位都在緩慢上漲,水流渾濁好似黃河。
死豬、死狗、樹枝更是在河水中起起伏伏。
事到如今,
所有人都接受了一個現實:上游,真的發洪水了!
李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起身:
「諸位,江西會戰,無法繼續下去了。寡人決定做兩手準備,第一手,搭建浮橋撤軍。第二手,打下南昌城作後路。」
譚沐光冷靜的詢問道:
「陛下所說的後路,可是考慮大軍萬一撤不走,洪水卻來了,我軍可在南昌城內避險?」
「正是!」
帳內譁然,眾高級將官議論紛紛。
南昌城,當初選址就考慮過洪水侵害。
相對於周圍而言,地勢稍高,再加上城牆環繞,理論上是方圓百里抵禦洪水的最佳避難所。
李郁深吸一口氣:
「諸位,水火無情。但君臣齊心,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兒。爾等可有信心?」
「萬歲,萬歲。」
眾人被李郁的信心感染,鬥志又重新恢復。
刷,
李郁抽出佩劍,指著西北邊:
「甘長勝,你率第1派遣軍從北面攻城。黃肆你挑1000線膛槍手,壓制城頭清軍,配合甘長勝攻城。」
「苗有林,伱率5個營從東面攻城。北面攻城1個時辰未果,你部再攻。」
「下官遵旨。」
「陛下,重炮可以用嗎?」
「不,用之前打造的雲梯攻城。我們需要完整的城牆,防禦洪水。」
眾人默然,這一仗只能拼人命了。
「現在回去做準備,1個時辰後開始攻城!這一次務必要快,要猛,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消耗火藥。」
「是。」
眾人呼啦啦離開大帳。
人算不如天算,圍城打援成功了一半,卻被老天爺攪局了。
一場洪水,江面的漁夫和魚兒都得狼狽逃竄,誰也顧不上誰。
南昌這個誘餌,當然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守城清軍城,驚恐的發現今日不同往時。
城外吳軍調動頻繁,規模龐大,許久未見的各種火炮也被拉了上來。
「吳軍要攻城了,吳軍要上來了。」
城頭,示警的銅鑼響起~
數千清軍急匆匆的衝上城牆,進入各自位置。
巡撫吳志誠也穿上盔甲,親自跑上了城門樓子。
放眼望去,
吳軍數十個方陣,正在列隊。
火炮,更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尤其是其中1門體積龐大的重炮,居然需要幾十匹騾子牽引。
吳志誠如墜冰窟,驚恐的大吼:
「打開番庫,所有的銀箱搬上城牆,發,都發下去。」
「撫台,這好像不符合朝廷規制。」
吳志誠扭頭,眼神好似受傷的狼,一腳就把說話的南昌知府踢翻了。
他自己也因為這一腳失去了平衡,狼狽的摔在地上。
被戈什哈們扶起來後,
他瘋狂的大叫:
「都踏馬什麼時候了,還規矩?有多少銀子就發多少銀子,告訴外面的丘八們,本官只要他們守住南昌,銀子都是他們的。」
南昌城北。
第1派遣軍組成了7個方陣,手持佩劍的軍官們站在各自方陣的右側。
向後30丈就是殺氣騰騰的督戰隊,燧發槍已經不能凸顯兇殘了,直接拉出了一排3磅炮。
督戰隊的炮手們站在火炮兩側,眼神不善的望著友軍的後背。
甘長勝騎著戰馬,高舉軍旗:
「弟兄們,待會炮聲一停,就給我扛著雲梯衝上去,殺進南昌城。。」
「本官話不多說,攻城者九死一生,違令者十死無生!不要抱怨,這就是你們的命。」
「陛下和本官都在看著你們,先登前10人,賞銀200兩,編入正規軍團當隊長。先登前100人,賞銀50兩,繼續留在第1派遣軍當隊長。」
「想擺脫炮灰的命運,就給看你們的表現了。」
「陛下,火炮準備完畢。」
「開始吧!」
幾十們準備就緒的火炮,陸續噴出白煙。
加裝了黃銅瞄準具後,炮擊精度很令人滿意。
城牆垛口,接二連三的中彈爆裂。
綠營兵們不斷被飛濺的碎磚擊中,狼奔豕突。被白花花的銀子好不容易激勵起來的勇氣,又瞬間消失殆盡。
1名年輕的綠營兵臉上被碎磚打了個窟窿。
斜靠在熱乎乎的城牆,鮮血汩汩,順著胳膊往下流,最終把手裡攥著的銀錠也染紅了。
「反擊,反擊啊。」
於是城牆的清軍紅衣大炮,也開始發威。
炮戰,噪音巨大。
然而,論傷亡並不算最恐怖的。
城下,
吳軍的重炮開始緩緩前進。
炮手們抽打著騾子,保持方向。更有人在後面咬著牙推動,事從權急,這次壓根沒搞兩側木盾防禦。
在推炮的路上,2匹騾子和1名炮手被清軍實心彈滾到,當場死亡。
「攻城車,上。」
輪子方向被固定死,擁有4對大輪的攻城車,體型狹長好似毛毛蟲,裡面壓滿土袋子。
一口氣推進護城河,濺起巨大的水花。
連續幾十輛攻城車填下去,護城河就破防了。
轟,重炮也發威了。
開炮瞬間,地面顫抖。
一顆數百斤的鐵球越過城牆落入城內,肉眼可見的騰起了一股巨大煙塵。
不用問,拆舊房的效果肯定特別好。
甘長勝深吸一口氣:
「上!」
擂鼓聲響起,2個方陣扛起雲梯。
先是緩緩前進,待接近城牆80丈時,鼓點驟密,方陣也隨之開始加速,不再存在嚴整隊形。
倒是軍官默默的停住了腳步。
城牆上的清軍也知道城破的下場。
各種弓箭、灰罐、抬槍不要錢一般打下來,對攻城隊伍形成了巨大威脅。
此時,
最震撼的一幕發生了,
幾十輛形制古怪的大車出現在戰場上。三面封閉,後面敞開,頭頂還加蓋了浸濕的堅韌牛皮。
由2人推著前進,正面留有2處方形射擊孔。
李郁大為詫異:
「這是什麼?」
黃肆尷尬的回答:
「第4軍團做的移動射擊車堡,說是這樣安全。」
一輛緩緩前進的移動車堡,
表面木板砰砰作響。箭矢、槍子打在硬木表面無法穿透,僅僅是激起灰塵。
車堡就這麼在顛簸中前進,直到進入射擊距離內才停下。
車內唯一的槍手默默將線膛燧發槍伸出射擊孔,瞄準城頭清軍射擊。打完了,就遞給後面的同伴裝填。
車內一共有5支槍。
2人裝填,1人射擊,如此反覆。
設計移動車的人,頗注重細節。
甚至在車內一側加裝了小木盒,裡面是一枚枚定裝彈。
除了一輛移動車堡被清軍火炮命中,車廂碎裂,人員當場死亡。
其餘的確實安全,幾乎無視槍子流矢。
隨著斷斷續續的槍聲,
城牆上的清軍不斷有人中彈墜落,那些探出身的弓箭手和抬槍手是關照的重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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