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食掌柜狡黠的笑了:
「天下這麼大,哪兒不能賣酒?江南賣酒的多了,就去其他州縣唄。只要吳王能坐穩了天下,這生意就是鐵打的飯碗。」
旁邊一人也湊過來:
「我是蘇州人,家裡開飯莊。我爹說這買賣值。熬過這5年,以後咱家的飯莊就能做成大酒樓。」
李郁輕輕問道:
「假如你戰死了呢?打仗可說不準的。」
此人黯然,隨即又答道:
「那就是命,也認了。來之前家裡給我娶了妻留了根,我爹和哥哥也對著祖先牌位發誓了,假如我戰死,爹的那份還有我的那份都給我孩兒。」
李郁伸手,指著他懷裡的那杆燧發槍:
「給我瞧瞧?」
「行。」
一桿嶄新的燧發槍,槍管厚實,黃銅機件擦的鋥亮,擊打有力,櫸木槍托線條流暢。
「槍不錯,就是你們這槍法不咋樣?」
眾人都笑了,這傢伙小聲說道:
「官爺,您是哪個衙門的?」
「我是參謀本部的,下來了解一下各軍團的情況,回去好制定最合理的戰術。」
眾人煥然大悟,原來是制定戰術的那幫書生,合理,很合理!
家裡經營飯莊的年輕人湊近說道:
「我和你講啊。如果是躲在牆後面射擊,我打的比隊長都准。」
李郁一臉嘲諷,搖頭:
「我不信。」
見訓練軍官走了,此人笑道:
「參謀官爺,咱們打個賭怎麼樣?」
「嗯?」
「你瞧見那條野狗沒?距離得有三四十丈吧?」
「差不多。」
「賭我能不能打中,賭注1錢銀子。小賭怡情,怎麼樣?」
「成交。」
親衛們站在後面,默默的望著這一幕。
這名飯莊子弟拖過來一張破椅子,將槍架在椅背上感受了一下。然後開始熟練的裝填,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速度夠快的。」
「無他,唯手熟爾。」飯莊子弟得意洋洋。
李郁對此人又多了一個標籤:讀過書。
旁邊人湊熱鬧:
「他在自家飯館裡是切墩的,手速不會慢。」
望著這個反坐在椅子上,將燧發槍架在椅背,中間還墊了一件上衣的傢伙。
李郁突然產生了一種預感:
怕是要輸掉1錢銀子了。
遠處,
那條野狗找到了食物,一塊伙房扔出去的骨頭,開始歡快的啃咬。
這是一隻長期流浪在黃浦江東岸的狗,最近它發現在固定的時候固定的地點就會找到吃的,於是每天都來轉轉。
卻不知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砰,一發彈丸正中狗身,原地翻滾兩周半。
鉛彈的威力,對於狗來說還是太大了。
飯莊子弟得意的收槍,伸出右手,笑嘻嘻:
「承惠!」
李郁一愣,翻翻口袋。
很尷尬的說道:
「我出門沒有帶錢的習慣。這樣吧,借我1錢碎銀子。」
一名親衛掏出1錢銀子放在飯莊子弟手掌里,同時,眼神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飯莊子弟心中突然忐忑,猶豫著問道:
「爺您平時出門,也從不帶錢?」
「是啊。」
「這銀子還是還您吧。」
李郁沒有接,而是很疑惑的問道:
「願賭服輸,1錢銀子而已,不至於。」
「我瞧著你的氣質不像參謀。」
「你們見過參謀?」
「營中就有倆,紹興人。那一看就是算盤打的咔咔響的小師爺。」
李郁的思緒一下子就被帶歪了,但是隨即就調整了過來,開始詢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兄台,我有一事不明。你們打靶的成績並不理想?怎麼剛才你又打的這麼准?」
眾人擠眉弄眼,互相竊笑。
最終還是這個飯莊子弟解答了:
「列隊射擊擠在一起,心裡慌。這要是對方一頓箭矢炮子打過來,得死多少人?蹲著躲著打,心不慌手就穩。」
李郁煥然大悟,一時間竟不知是該暴怒還是好笑。
那些親衛嘴角抽搐恨不得揮刀剁了這幫傢伙。
親衛隊成多是最早追隨自己的那批流民,受恩惠頗多,大部分人是可以毫不猶豫擋槍子的。
李郁環視眾人,問道:
「伱們都是這樣嗎?」
大部分人點頭認可。
做熟食的那個漢子怕李郁不信,還特意解釋道:
「我們這些人當中有賣油的,有開飯館的,有釀酒的,有做手藝的,有做裁縫的。說難聽點,都是靠手吃飯的,這手穩的很。」
「不信,你問問他,家裡三代賣油的。1兩火藥還是1兩3錢火藥,一倒就准。」
賣油漢子狡黠的點點頭。
「列隊射擊成績糟糕,恐怕不止是心慌手抖吧。是否存了萬一槍法出挑被隊長挑去做散兵的心思?」
見李郁如此犀利,眾人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李家軍中有固定散兵編制。
每隊兩三人,每營三五十人。前出火槍陣幾十丈射擊敵人軍官旗手,誘使敵兵未進距離就胡亂開槍。
第2軍團的兵視擔任散兵為榮譽。
而到了這裡,卻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傻缺~
李郁深吸了一口氣:
第4軍團,氣質果真一言難盡!
一股濃濃的商賈軍團的味道,八嘎~
熟食掌柜,小心的說出了他最終的想法:
「參謀官爺,您回去制定戰術的時候可要充分考慮我們軍團的特點。我們不擅長排隊槍斃,那打法太傻缺了。」
旁邊還有一人湊過來:
「聽說王府有一種特別神奇的建築材料,粉末摻水就和石頭一樣硬,叫什麼水泥。駐守堡壘炮樓就很適合我們。」
「是啊,是啊。」
李郁笑了,笑的很溫和。
還好心的補充:
「駐守堅壘,線膛槍更有優勢。」
「是啊是啊。」
立馬有人吹噓道:
「線膛槍的射擊精度比咱們手裡的滑膛槍可准多了。就是貴,所以只有散兵才用那玩意。」
「我雖然是小小參謀,可還有些人脈。這樣吧下午你們出營展示一下槍法。光聽你們吆喝吹噓有些信不過。」
眾人連忙拍著月匈膛:「那沒問題。」
午飯時間,李郁吃的心不在焉。
他已經確定整個第4軍團都是這樣的貨色。窺一斑而知全豹,不用再考察了。
自己想要的是一個野戰軍團,結果搞成了一個油滑狡詐的治安軍團。
一時間惱火不已。
組建第4軍團,軍服火器糧食物資成本拋開不提。還搭上了酒水經銷權和子弟的文官仕途,可謂成本巨大。「
這些可不是一次買斷,而是長期的恩惠!
「一幫混賬。」
第4軍團指揮部。
一群軍官默默的站立著,等待挨罵。
他們當中一部分是其餘3個軍團的立功軍官,一部分是士官學校畢業生。
他們早就看出來了這幫兵有大問題。
可沒辦法,軍棍、痛罵、羞辱,激將都用上了。
這幫人訓練貌似中規中矩,可實際上瞎子都看的出來那種後縮勁。
能不冒險,絕不冒險。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安全。
一名淮西籍的營指揮使,突然摘下軍帽,眼眶發紅:
「王爺,下官建議取消整個第4軍團建制。」
「剝奪已經許諾他們的一切權利,追回軍餉。把他們趕回家去。」
另外一名從胥江碼頭苦力成長起來的軍官也開口道:
「第4軍團壓根就不該配發刺刀,一把都不需要。他們絕對沒有用上刺刀的那一天。」
指揮部內,群情沸騰。
軍官們的怒火可以理解。
不久之前,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還是士兵,或者正副隊長。
因作戰勇敢被提拔,轉來了這新組建的軍團。本以為機會多多,全是坑,蘿蔔一點都不擁擠。
結果訓練一看,
心拔涼,確實遍地是坑,就是深不見底。
李郁臉色也很不好。
底下許多人一開始就反對吸納江南兵源。
這年頭,壯丁不是遍地跑嗎?
只要有糧食,壯丁要多少有多少,何必琢磨江南這地兒?
如今兵鋒已經抵達了浙南還有皖贛交界,招兵的難度已經不大了。豎起旗幟,銀箱和米袋一堆,人就來了。
然後從中挑選合適的編入軍中各營。在老兵群體中日常薰陶,這些人很快就能成長起來。
就連杜仁都委婉暗示過自己,江南人或許不適合當兵。
「本王聽說,奉賢縣南橋鎮有一夥盜匪和亂民糾集在了一起。他們抗拒交糧,還修築了村壘,豎起了清廷的龍旗,領頭是個秀才。」
「調1個營去剿村。」
眾人一愣,隨即點頭。
這是分內之事,正好讓這幫人見點血,讓王爺看清楚成色。
「本王親自指揮,你們全部隨行吧。」
於是,從營區浩浩蕩蕩的開出了大幾百人。一部分步行,一部分坐船,算是水陸並進。
南橋鎮,新港村。
距離東海僅有5里。
村里文風興盛,曾經出過1個進士、1個舉人,還有多名秀才。
村口的旗杆石就是地位的象徵。
幾位頗有威望的本村人氏,一直和村民們灌輸「忠君」思想。
即使偽吳王起步迅猛,他們也篤定的認為朝廷一定會回來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直到,
征糧隊上門才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村裡的人居然在兩個秀才的組織下抗糧。
當然了,不是一顆未交。而是只交了李郁規定的三成,之後就以本村的田地都歸舉人老爺,照例是免納糧的藉口搪塞。
征糧隊很意外,緊急上報。
整個秋收季這樣的情況少之又少,不足10起。
經濟大臣范京直接下令武力征糧。
報告遞交到李郁手裡,他修改了兩個字:把征糧改成了剿村。
傍晚時分,大軍抵達新港村周邊。
在軍官們的命令下,開始紮營。
李郁沒有住在營中,而是和親衛們另擇一處廟宇駐下。
他想觀察一下第4軍團的表現。
行軍中規中矩,談不上突出,也談不上拉胯。
紮營,也是如此。
慢悠悠的分出一半人,在村子的幾處出入道路紮營。其餘一半人負責警戒。
村民們探頭探腦,既不主動接觸也不逃跑。
總之,他們的底氣很結實。
大約是村子裡的幾位秀才老爺,洗腦洗的好。而僅有的那名舉人實際上早就老的下不了床了,只是一個象徵而已。
「這個村有村公所嗎?」
「沒有,而是由隔壁村的兼任。王爺可要見人?」
「帶過來。」
一名有些胖乎乎的漢子,撲通雙膝跪地。
「小的拜見王爺。」
「新港村有多少田地?多少人口?」
「7000多畝水田,200多戶人家。小的調查的清清楚楚,納糧憑證也早發到了他們手裡。」
「他們哪裡來的底氣抗糧?」
「因為村子裡讀書人多,他們相信清廷還會殺回來。」
「就這?」
漢子猶豫道:
「新港村富庶,或許和海商海匪也有關係。」
李郁笑了,這就對了嘛。
光幾個讀書人沒這麼大膽子,村子裡多少有些傢伙什。
拉開千里鏡,遠遠望著村口的篝火。
這裡的房子明顯比其他村的好一些,瓦房數量不少。
「暫且歇息。」
「把軍令傳下去,明日剿村。今晚放哨巡邏,稍有懈怠,軍法從事。」
第4軍團第3火槍營的士兵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當兵。
巡邏隊每一個時辰換一班,放哨的每2個時辰換一批。而且上了刺刀。
這一夜,大部分人沒睡著。
那個飯館子弟翻來覆去,他總覺得今天遇到的這個參謀不對勁。
出門沒帶錢的習慣?
這得多大的譜,出門才不帶錢!
而他說的那麼淡定,好像理所當然一樣。除非他是個大官,很大的那種。
心裡一咯噔,他就爬了起來。
帳內其餘人也跟著爬起來。
「咋了?」
「沒,沒什麼。我就在想明天要開槍殺人怎麼辦?」
一群人沉默,有人默默說道:
「那就殺吧,抗命的後果太嚴重。孩子要被退學、酒水經銷權也沒了。」
「是啊,是啊。」
眾人很快完成了心理建設,自我安慰開槍殺人不算殘忍。
隔著那老遠,叭勾一槍把人放倒,血腥程度一般般。屬於比較人道的殺人方式。
新港村內,
村民們也在忙碌,首先是藏匿財物。
這個村的普遍收入要高於其他村,除種田之外,他們還能從海上走私鏈條分一杯羹!
劃著小舢板為過路的海船提供些淡水、食物,偶爾還幫著銷贓。
清廷是禁海的,所以做這種事往往是集體行為,同時還得有點官面的人脈遮掩。
董秀才舉著火把指揮家裡人把金銀細軟都藏好,又藏起部分糧食。
最後才瀟灑的抹了抹鋥光瓦亮的腦門:
「吾不懼賊威,明日讓他們來搜。」
「相公,放賊進村?不和他們打嗎?」
「打?拿什麼打?」
「咱村有刀,有火銃。」
「火併就是給人家屠村的口實。不打,隨他們來搶,反而安全。」
「啊?」
「婦人之見,別囉嗦了,快點去抹點鍋灰,換件破爛衣服。不然大兵見你姿色尚可,拖進柴房可就麻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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