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7年,農曆十月初八,寒風凜冽。
數百官員沿街跪拜,恭送御駕出京!
乾隆掀開轎簾,百感交集。
這一趟他帶走了小半個朝廷的官員,還有3萬滿蒙官兵。
江北會戰的失敗在他的心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並非表面那般風淡雲輕,
只不過,
他必須自信!
若是皇帝都慌了,底下的臣工們就會更恐慌。
恐慌一旦蔓延開來比時疫都可怕。
信心,比黃金寶貴。
培養起來需要百年,摧毀卻只需要寥寥數月。
老邁的于敏中留守軍機處,輔佐嘉親王永琰總攬一切京城事務,為御駕提供糧餉是重中之重。
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從通州出發,水陸並進,旌旗飄揚,軍陣嚴密。
沿途百姓圍觀者眾,皆嘖嘖稱讚。
不知不覺間,
許多人覺得南方的戰敗也是小事。
煌煌大清打遍了周邊小國,鎮壓匪亂更是數不清。
直隸官民的信心莫名其妙的又上升了。
此次出行,
御駕的規模氣勢只增不減。和以往3次南巡相比,最大的區別是目的地。
不去江南,
去河南~
乾隆在紫禁城裡坐不住了,他想靠近前線了解一下吳軍到底是什麼模樣,透過奏摺看東西總是模模糊糊。
看不清!
御舟內,
「和珅,你說江西守得住嗎?」
「守不住。」
「那廣東呢?」
「守不住。」
乾隆有些不悅,暫停了批奏摺,扭頭盯著這個寵愛的奴才,又問道:
「湖廣呢?」
「回皇上,還是守不住。」
啪,
乾隆把奏摺扔到和珅臉上,打出了一道紅印子。
和珅雙膝跪地,沉默而肅穆~
「你~」
「奴才知道主子不喜,可奴才自入朝做官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原則,任何事都必須對主子說真話。哪怕主子不喜歡。」
見他這副忠憨模樣,乾隆反而沒有那麼暴怒了。
過了許久,
乾隆幽幽嘆了一口氣,撿起地上的奏摺:
「你說說,如今朝廷該做些什麼?」
和珅抓住時機,低聲說道:
「該反思。」
「反思什麼?」
「反思為何打不過吳賊?吳賊有槍炮,我大清的官兵也有。吳賊有錢糧,我大清也有錢糧。」
見乾隆沉思,和珅繼續說道:
「縱然吳賊偷師了西洋科技,槍炮更利。可每戰,官軍的兵力是那吳賊的數倍乃至十倍。3桿火繩槍打1桿燧發槍,3桿長矛打他1柄刺刀,又怎麼會輸呢?奴才實在不解。」
乾隆也若有所思,
緩緩起身,望著大運河沿岸的風景。
背著手說道:
「朕,可以解答你這個疑惑。」
「古人云,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命。可我大清立國百餘年,承平日久,有很大一部分臣工已經忘了本分,文官只想撈銀子,武官不敢上陣廝殺。人心不齊,兵再多又有什麼用?」
乾隆本想拿「本朝入關幾十萬征服了一個億」舉例,
突然覺得很不吉利,遂及時住口。
和珅繼續誠懇的問道:
「奴才還有個困惑,平準噶爾、破金川、征緬、平大小和卓,朝廷勢如破竹,文官籌備軍餉,武官前赴後繼,並無皇上所說的頹敗?」
「奴才僭越,奴才死罪。」
乾隆轉過身,望著這個最為可心的奴才。
一陣欣慰,
低聲說道:
「和珅,有些話朕也就和你講講。換個人,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朕在這個位置上坐了40餘年,對治國算有些心得。大清朝太大了,要維護偌大的帝國靠的是什麼?」
「兵、錢。」
「對,你說的很好。」乾隆繼續說道,「我大清的經制之兵早就不堪惡戰了。聖祖爺那會旗人就被漢化,上馬墜馬,射箭墜矢,提籠架鳥,吃喝玩樂。」
「朕從登基開始就致力於改變這個現狀。想徹底改變是不可能的,朕只能改變一部分。」
和珅搖搖頭:
「奴才愚鈍,不懂。」
「你聽不懂很正常,大清朝三萬萬子民怕是沒一人懂朕的苦心。」乾隆今日似頗為感慨,「朕所謂的改變一部分是,維持少量精銳軍隊和少量八旗貴胄。」
「比如索倫、黑龍江八旗、西北駐防八旗。朕這一生都在努力保護他們不受腐蝕,不要見識花花世界,安貧樂道,保持住野性。」
「朕還開設宗學、覺羅學,官學,免費收八旗子弟入學,學文又學武。最後總能有幾個成器的,比如兆惠,比如傅恆,比如你和珅~」
「有那麼一小撮人在前面頂著,我大清就能永葆太平。」
乾隆繼續說道:
「朕每戰皆以精銳打頭,合格大軍跟進,佐以優勢火炮,賞罰分明,則無往而不勝。」
和珅肅然起敬,
低聲說道:
「皇上的賞罰分明,令天下臣子敬畏佩服。」
「哼,朕向來從此,有功就賞,哪怕是微末小官。有罪必罰,哪怕他是宗室貴胄。他們可以貪,朕也可以當不知道。可若是誤了朕的差事,朕就要殺他的頭,讓他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艙內沉默,
乾隆也覺得自己今日說的有些多了。
可是,和珅這奴才確實能說話,比兒子都親。
突然,
乾隆眼中閃爍著寒芒,高聲吩咐:
「筆墨伺候。」
總管太監秦駟立馬溜進來,攤開宣紙,磨墨。
乾隆一揮而就:
《平賊4法》
賞罰分明,糧餉充足。
大建新軍,裁撤舊軍。
廣造槍炮,效仿器術。
失城必究,先守後攻。
和珅閱畢,立馬虔誠的下跪磕頭。
「有皇上此法,我大清必勝。」
秦駟也連忙下跪,扯著公鴨嗓子喊「大清必勝」。
甲板上的侍衛們不知發生了什麼。
既然和大人和秦公公都在喊,那自己也跟著喊「大清必勝」,一準錯不了。
最後,
整個船隊都跟著喊「大清必勝」。
響徹雲霄的呼喊讓乾隆心情大悅,心頭陰霾被衝散不少。
當日,
乾隆所寫的平賊4法由軍機處隨駕章京的潤色豐富後,明發上諭。
各督撫都會收到,並需認真領會,細細揣摩。
然後交上一份心得~
和珅也如釋重負,他總算是迂迴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讓倔強而敏感的乾隆爺接受軍事革新。
效仿器術,實際上就是模仿打造歐式軍器,採納歐式陸軍新法。
可歐洲太遠,哪兒學?
當然是向吳賊學,吳賊搞什麼,我大清就搞什麼。
可說出去不好聽,所以必須冠以「歐陸新軍制」。
綠營兵肯定要裁撤掉部分,換成新軍。
在白紙上,更好作畫。
然後待新軍皆成,再慢慢的取代所有綠營兵。
老成謀國!
流動軍機處的8名滿漢章京熬了一整夜拿出了5000餘字的詳細解釋。
乾隆看了都詫異,
「和珅,朕昨日竟講了這麼多?朕都不記得。」
「皇上那是微言大義,就好似聖人之言。臣工們仔細揣摩,只恐還有缺漏。」
乾隆今日心情不錯,就掃了一眼:
「好,好,就這樣發吧。」
「嗻。」
和珅如釋重負,生怕乾隆細看反悔,火速發!
為了大清的未來,和大人操碎了心。
在大清朝做事很難,
要講究方式方法,要講究火候,還要注意不能引火燒身。
和珅、和琳倆兄弟在府邸密室談了5個時辰,拿出了詳細方案,又經過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操作後變成了皇上的方案。
其中,
有很多條程,各省督撫看了,估計會大跌眼鏡。
例如:
多修棱堡,多修戰碉。
不要把銀子浪費在加固城池上。
這種「漲別人志氣,壓自己威風」的話若不是出自上諭,會被督撫和御史們噴死。
山東巡撫國泰,率文武官紳百餘人在德州碼頭接駕。
一番君臣奏對,
乾隆突然冒出一句:
「國泰,伱聽說過議罪銀嗎?」
矮胖的國泰一激靈,立馬回道:
「臣正想向皇上請罪,臣在處理微山湖爭端一事處理不力。」
「微山湖是?」
「此乃山東和江蘇交界的一處大湖。洪水退去,岸邊出現了許多的無主肥地,百姓們爭搶動則數百人械鬥。」
「那你是怎麼處理的?」
「對面的徐州府邳縣數百刁民持械搶走湖畔良田。可我兗州百姓也不是吃素的,上個月糾集了2000人又搶回來了。臣調停不利,臣有私心,袒護本省百姓。臣自願交納議罪銀10萬兩。」
乾隆接過轉呈的兗州府據此事的奏報,
思緒明顯被帶歪了,陷入了兩地百姓械鬥竟如此兇悍的疑惑?
國泰喜滋滋的下船,這議罪銀制度真是好啊。
有罪贖罪,沒罪預存。
如果教皇來了東方,肯定要感慨「議罪銀」先進,領先「贖罪券」至少百年。
贖罪券雖然也不錯,可總不那麼優雅,願意交錢的全是「罪人」。
「議罪銀」就不一樣了,
受眾更廣,無罪的好人也可以交。
雖然你今天是好人,可是不能保證明天還是個好人。
而且贖罪券還要印刷紙質券。
議罪銀連這點成本都省略了。
估計,等御駕到了河南。
光議罪銀這一項就能收上百萬兩,沿途人人交納,十分積極。
乾隆照例接見當地士紳,
一來提要求,加征糧餉。二來給甜頭,給與「村鎮司獄權」。
船隊起航,遮天蔽日。
落在尾部的一艘補給船,
船夫望著在河岸奔跑的一挑擔漢子,不知如何抉擇。
漢子高呼:
「德州扒雞,80文,一隻扒雞隻要80文。」
船夫瞬間激動了起來,
之前還是200文一隻,降價有點狠啊~
船速逐漸提了起來,
挑擔漢子急了,高呼:
「50文!只要50文!」
船夫攥著手心的一串銅錢,決定拿下這樁便宜。
高呼:
「我要一隻。」
漢子放下擔子,抓起一隻泥封扒雞。
腳步明顯加快:
「你把銅錢扔到岸上,我把扒雞扔給你。」
船夫高呼:
「不行,你先把扒雞扔過來。」
僵持了一會,
漢子先服軟了,用力一甩,砰~沉甸甸的泥封扒雞落在了船上。
船夫卻慢悠悠收起了銅錢~
望著岸上停住腳步,臉色陰沉的漢子。
白賺一扒雞。
然而,
待船夫坐下來準備享用時。
發現黃泥封左一層,右一層。
掰到芯,還是泥。
「殺千刀的騙子,雞呢?」
船夫氣的跳起來,對天大罵。
相比而言,
江浦——蘇州的秘密生意更有保障,有信譽。
江北會戰之後,
胡之晃率兵輕裝逃亡數百里,全須全尾的回到了江浦縣。
原本在城內駐紮的正藍旗佐領多隆嗅到了危險氣味,帶著搜刮的錢財立馬出城。
逃亡時,胡之晃部極致減重。
大部分人手無寸鐵,城防空虛。
沒過2天,江南來了2艘黑市船,兜售火器。
船主很坦誠,
自稱是在那邊有人,做的就是刀頭舔血的生意,追求利潤。
一句話:
「你們敢不敢要?」
江浦縣士紳一咬牙,湊份子買下了。
1000條燧發槍,1000條火繩槍,4門銅炮,江浦鎮全副武裝,城內百姓人人安心。
胡之晃向眾人詳細講述了會戰的過程,大肆渲染清廷的孱弱,還有滿八旗的混賬。
並且告訴所有人,
接下來朝廷壓根管不了沿江州縣的安危,只會變本加厲的征糧。
多隆只是小鬼,閻王在後頭呢。
到年底,
士紳商賈全得破家~
一番有依據、有事實、有誇大的「胡氏敘事」後,胡之晃和士紳們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宣布從此江浦自治!
知縣猶豫再三,決定掛印而去,雙方友好分手,並帶去一份胡之晃給巡撫福長安的親筆信。
信中表達的中心意思是:
我胡之晃依舊效忠朝廷,據守江浦是為了自保,江北會戰被人當炮灰,心寒了,但絕不會投降吳賊!
從即日起,這江浦的民治防務,老子一肩挑。
賦稅全部截留。
為了防止清廷報復,
胡之晃果斷擴軍,大修工事,以心腹軍官十餘人掌管全縣事務,對全縣實施軍管。
對內,暫不聲張。
城頭飄揚的依舊是大清龍旗,兵丁們穿的依舊是綠營號服。
一切好像沒變,好像又變了。
銅礦和藥材生意不再遮遮掩掩,通過中間販子銷往江南換取火器火藥。
這個尺度,拿捏的很到位。
士紳們都覺得這是當前最好選擇。
既能維護自身利益,也能保證安全,兩邊都不算得罪。
【關於本書的時間線問題,作者略作解釋。明顯壓縮時間線,1年當3年用,原因有二:一,避免太接近近代,大家都懂。二,多走劇情,要寫的太多,幹掉清廷只是一小步,美術生的天賦使命才是一大步,另外,涉及海外的劇情若照實寫,海船在歐亞之間一個來回就需要2年,李郁這輩子走不了幾個劇情就結束了。所以作者考慮在涉及航海劇情時,將時間人為縮短保證劇情相對連貫。書友怎麼看?歡迎留言。】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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