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拿下江寧的計劃,暫時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
兩邊都在磨洋工,好似懶散的摸魚打工人。
守衛南城的清軍樂得其見,甚至私下互相告誡:
「除非賊兵認真攻城,否則咱們的大炮里儘量不要裝炮彈。開空炮!以免轟殺了賊兵,引來報復。這就叫禮尚往來。」
「八旗兵在的時候,還是要認真打的。」
「八旗兵走了,咱就胡亂放空炮,做做樣子。」
綠營兵們聚集在一起,猜測是天太熱,賊兵也打不動了。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的嘍嘍,儘量不要互相傷害。
打生打死,得利的是賊酋和總督大人,受傷流血的卻是咱們底下人。
雖然沒有見面溝通,但是雙方似乎心有靈犀,達成了戰場共識。
在南城站崗巡邏,成了一件還不錯的差事。
到點上城,到點休息,只要別站在賊兵火炮落點區域周邊就行。
躺式戰爭!
整個戰場只有趙二虎那一幫人很忙,日夜不停的挖掘地道。
土塊運出來,木樑搬進去。
李郁巡視了兩次,看到那好似漿糊的泥土只能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江南的地下水位太高了!
江寧城還靠長江,更加頭疼,挖掘的人不時就得拿木桶進去清理積水。
整個挖掘進程緩慢如蝸牛,艱苦如黃牛,哎!
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請教一下東王楊秀清。
「歷史書上說,您率領廣西礦工炸開了江寧城牆,效果驚人。」
「為何我想效仿,卻如此艱難?」
「難道是因為我不信上帝?」
李郁有那麼一瞬間,猶豫要不要再信一天上帝了。
在之前他曾經信過一天。
效果還不錯,祈禱的事還真靈驗了。
生病的史密斯沒死,成功完成了賽里斯假冒使團進京的計劃。
讓乾隆成為了李家軍的第一個天使投資人(自願),不簽合同,不要股份,不求回報!正所謂:他的功績世人皆知,他的名字無人知曉。
實際上如果東王有靈的話,一定會冷笑著告訴他:
「天兄我爆破江寧城,是在二月末,那會地下水位最低,土層凍的還算結實。而你,我的朋友,是在六月中旬。」
李郁沒法從史書里借鑑,也沒法穿越回去查看歷史書。
只能默默的等待著坑道挖掘成功的那一天。
在磕磕絆絆中,推動著歷史齒輪的前進。
江寧城中的米價,卻意外的漲了3成。
城中開始流傳賊酋會妖法,能控制炮彈的軌跡,就像雷公一樣。
坊間閒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他就是那顆炮彈一樣。
「賊酋身穿道袍,手持桃木劍,在黃紙上一通龍飛鳳舞,然後往那炮彈上一貼。這炮彈就有了靈性,專門往人身上砸。」
「那還不把人給砸稀巴爛?」
「30斤的鐵疙瘩砸身上,嘖嘖。我跟你講,聚寶門現在都沒人敢站崗。」
「啊?」
「賊酋就坐在那雨花台上,吃著咱江寧特產鹽水鴨,閒了就往城裡開一炮,多缺德。」
「聽說那賊酋是蘇州人,鴨子那麼咸他能吃得慣嗎?」
「咋吃不慣?皇上每次下江南都夸咱的鴨子美。」
乾隆有沒有誇過江寧鴨子好,不得而知。
畢竟各地都有他吃了本地食物龍顏大悅的故事,說起來乾隆也是挺沒品味的,哪怕吃一口爛餅都龍顏大悅。
到底是誰撒了謊,不值得深究。
但是他立在雨花台的石碑,被李郁一腳給推倒了。
本來他只是想蹭靴子上的泥巴,結果石碑呼啦啦往後傾斜,倒了。
仔細觀察一看:
「地基這麼淺?當初有人從中撈銀子了吧?」
李小五也有點疑惑,說道:「大約是最近雨水太多,衝掉了一些泥土。」
隨行的宣傳署署長賈笑真,立即制止了對天氣的探索,正色道:
「此乃天意,偽清立碑,主公到此輕輕一碰就倒了。說明什麼?」
周圍人瞠目結舌,不敢接話。
只聽得光頭書生賈笑真,激動的說道:
「說明偽清已經腐爛,只待主公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地。記錄下來,當在江南多加宣傳。」
「這塊石碑就是證物。」
果然,搞宣傳需要天分。
這一行正經人是做不來的,也做不好。
眾人就瞧著賈笑真,從懷裡掏出一本精巧的筆記本,又掏出一支毛筆,哈了幾下開始記錄。
再看主公早就走遠了。
這種事自己不宜在場,留給下屬自由發揮,為尊者都懂。
在騎兵的簇擁下,李郁遠遠的觀察了滿城還有紫金山。
滿城,在江寧城東。
而紫金山恰好和滿城城牆連成了一個整體。遠遠望去,山頂有不少旌旗。
「主公,根據斥候情報紫金山是由八旗兵駐守,兵力具體數字不詳,但應當不少。」
「若是攻下紫金山會如何?」
「那咱們就可以把滿城轟個稀巴爛。」
「對。」
李郁突然想起了一支被他雪藏已久的軍隊。
馬幫商人黃生分多趟弄來的雲南山民,一直沒上過戰場。
在蘇州郊區的七子山設置了一處山地步兵營區,這批人就駐紮在那裡,熟悉江南的草木氣候。
軍餉,是按月發。
軍糧,是4天送一次,如此不會生出二心。
於是當即手書一封,將這批人調來。
剛回到營地,就有人匆匆來報:
「主公,湖北白蓮來使者了。」
「哦?」
這次來的是陌生面孔,不是宋青城也不是石益開。
而是原鄖陽知府,投降白蓮後受到重用,替洪聖帝管著大內的司馬尚。
第一眼,李郁就看出了此人的七分成色。
白胖,微微弓腰,表情恭順微笑,眼神低垂卻是聚焦精準。
隔著10丈,此人的眼神就精準的鎖定了自己。
提起袍子,快步前趨,走到跟前拱手超過九十度。
「白蓮使臣司馬尚,拜見大帥。」
「遠道而來辛苦了,進帳吧。」
「謝大帥。」
司馬尚進入大帳,緊跟他的4名白蓮護衛卻是被擋在了外面。
李小五手按刀柄,伸手攔住,傲氣無比:
「你們,外面候著。」
司馬尚心中竊喜,瞌睡碰上枕頭,他正期待著獲得一個單獨和東南梟雄對話的機會。
察言觀色,揣摩實力,多條朋友多條路嘛。
突出一個靈活!
進入大帳後,
他突然表情肅穆,摘下帽子,啪啪打了兩下袖子,雙膝跪地:
「下官拜見李大帥。」
「帳外那個禮是代表聖國的,現在這個禮是代表下官自己的。」
李郁笑了,抬手道:
「免禮,坐吧。」
侍衛們奉上茶水後,就退後肅立。
「司馬先生籍貫何地?」
「下官祖籍河南南陽,後遷居河北滄州。不怕大帥恥笑,下官是進士出身,曾做過一任鄖陽知府。後棄暗投明,在聖帝帳下效力。」
「無妨,良禽擇木而棲嘛。」
「是是。」
一番寒暄試探之後,才進入了正題。
「下官此次前來,是奉聖帝之旨意,希望和貴軍深入合作,一起抗清。」
見李郁沒有反應,又說道:
「武昌城堅固,久攻不下,故而想購買一批攻城大炮,望大帥能夠救急。」
李郁嘆了一口氣,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我軍也沒有多餘的火炮啊,你這趟來瞧見了吧,我軍圍攻江寧,戰事正緊。」
「是是,下官一路觀望了,貴軍的裝備精良,人手一桿自來火槍,那火炮更是如同密林。大帥人中龍鳳,才能練出這樣的好兵,造出這樣的火器。」
李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慢悠悠問道:
「司馬先生,對於當前戰局有何建議呀?」
「不敢,不敢。」
「無妨,你不在我帳下做官,但講無妨。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嘛。」
「下官不懂軍事,只知道江南是錢糧寶地,只要能收的上稅,就能養很多的兵。不過,朝廷恐怕~」
「恐怕不會坐視本帥做大,對嗎?」
「大帥慧眼如炬。」
李郁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試探問道:
「湖北戰場,清軍沒有野戰餘力了嗎?」
司馬尚一愣,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
「湖北殘餘綠營兵只敢龜縮守城,除武昌城外,大部分城池已插上白蓮聖旗,極少數堅守的城池,也只是勉強支撐罷了。」
「八旗兵呢?」李郁敏銳的發現了問題,他冷冷的看著司馬尚,準備從他的言行看出些東西。
「京城八旗南下,被襄陽所阻,無奈繞道渡江至九江。」司馬尚語速明顯放緩了,他在思考。
而李郁一言不發,靠在椅背。
一副成竹在月匈的模樣,霸氣外露。
司馬尚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道:
「可否屏退左右?」
李郁一揮手,親衛們立即帳外候著。
只有李小五站在身後巋然不動,很明顯這是絕對心腹不需要迴避。
「下官從湖北來時走的水路,途經九江時只見清軍渡船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邊。下官只能暫時在北岸蘆葦叢中躲避數日,待清軍過完了才繼續起航。」
李鬱抑制出心中驚濤駭浪,儘量語速平穩的問道:
「後來呢?」
「大約過了5日,官兵戰船才撤走,看旗號似乎是鄱陽湖水師。下官坐船順江而下,沿途見岸邊(長江南岸)營帳綿延,到了江寧附近遇到江面戒嚴,無奈又遲滯了數日打聽到了原來是大帥在圍攻江寧,所以才棄船上岸。」
李郁的後背已經開始隱約滲出汗水,不安的起身走了幾步。
走到司馬尚面前:
「說下去。」
「下官覺得,京旗或許掉頭來進攻江南了。」
李小五陡然眼神變了,瞧向李郁。
這個情報太突然了,也太晚了。
司馬尚也站了起來,惴惴不安,以他長期混跡官場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瞧出來了——李大帥沒有準備!
初夏的江南氣溫本就悶熱,帳內三人都覺得額頭冒汗。
過了一會,李郁長呼了一口氣,問道:
「自你在九江上游被迫靠岸開始算起,已過了幾日?」
「11天。」
「好,來人,設宴款待白蓮使者。」
「下官何德何能,敢勞駕大帥如此厚愛。」
李郁伸手,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你這份情,我記下了。」
「是是。」
司馬尚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輕了幾分,牛嗶大發了。
又聽李郁繼續講道:
「戰局雖然困難,可總會讓你回去有個交代。伱且安心的住上幾日,然後去蘇州府領炮。」
「謝謝大帥。」
當天中午,司馬尚受到了禮遇。
賈笑真全程作陪,又是喝酒,又是作詩,感情甚篤。
後又坐船順著大運河而下,欣賞風景,一路上,自然是無話不聊。
司馬尚被李家軍的精良武器所震撼,更加覺得人情沒白付。
不管怎麼說,能擁有李大帥的友誼都是好的。
李郁將乍浦炮台拆下的3門紅衣大炮,折價賣給了司馬尚。
讓這傢伙狠狠的吃了一番差價。
這幾門炮雖然老舊,可體積唬人。
白蓮教不會嫌棄的,普天下大概只有李家軍和京師八旗會瞧不上這樣的炮。
船隻溯江而上,
司馬尚得意的展開扇子,這是一把普通白紙扇。可由於是李郁所贈,故而就不普通了。
扇面寫著一個「浪」字。
據說,這是大帥時常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
對此司馬尚一點都不懷疑,因為扇子有磨損痕跡。
拿隨身物品賞人,是上位者青睞有加的最高表現形式。
金子銀子,哪比得上這把扇子。
他心中暗自琢磨,清廷是回不去了。
但結識了江南土霸王,日後萬一白蓮劈叉了,自己也多了一條退路。
啪,他展開扇子輕搖了兩下。
涼爽當中竟還透著兩分風流,不愧是大帥日常把玩之物,已然沾染了些許的龍氣。
司馬尚望著滾滾長江水,嘴角上翹:
「大帥稱呼我為——江南人民的老朋友,噫。」
江寧城外,李家軍大營。
大帳附近50步,禁止任何人靠近。
幾十名營指揮使以上的軍官,臉色凝重的聽李郁講當前形勢。
「諸位,京師八旗大軍很快就會出現在我們的身後。他們在九江上岸後,就沿江向東行軍,按照速度推算,隨時都可能出現。」
長江在蘇皖交界處,是西南—東北流向。
而安徽的沿江地帶是狹長的平原,行軍不難。
李家軍大營扎在江寧城南,雨花台周邊。
如果沒有司馬尚的提醒,這股清軍恰好會出現在己方的後面,和江寧清軍形成夾擊之勢。
「諸位,都議一議吧。」
李郁看著底下的軍官們議論紛紛,他則是走到了兀思買身旁。
「斥候派出去了嗎?」
「主公放心,一定會帶回消息。馬跑死了也在所不惜。」
「好。」
李小五突然進帳,附耳幾句。
李郁一愣,隨即走出大營,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王六!
只見他風塵僕僕,見面就焦急的說道:
「池州府有大批八旗兵過境,攜帶大量火炮,你要速速應變。」
李郁笑了,危難見人心。
王六雖然是個理想主義者,和自己並不算同道,可還是有點忠心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在皖南吸納了許多流民、礦工。九華山一帶有流民來投帶回消息,成千上萬的八旗兵沿著長江南岸行軍。主公你相信我,絕不會有錯的。」
「歇息一會吧,晚上我和你聊聊。這個消息,我也是剛剛知道。」
王六愣愣的,被帶到一邊。
長途奔波疲憊,先吃點喝點。
帳內有軍官提出了一種方案,調動水師炮擊沿江邊行軍的京旗,可時間上來不及!
還有人提出放棄江寧,先東撤到常州府沿線,和清軍主力對峙。
也有人提出了激進的方案,乾脆全師南下先打援兵。
還有人提出,如果能攻占當塗就好了。
當塗縣,乃是安徽省太平府的府治所在。
此地被兵家稱為:金陵屏障、建康鎖鑰。
屬於江寧城的南大門!
如果能夠牢牢的守住此城,八旗援兵就只能慢慢的打。
直到打下當塗,才能繼續行軍。
李郁聽著軍官們的激烈討論,僅僅花了一盞茶的工夫就下定了決心。
做大事者,臨機猶豫不決是大忌。
該謹慎時就謹慎,該放手一搏就直接推牌梭哈。
他鏗的抽出佩劍,帳內頓時肅靜下來。
「我意已決,小股兵力留守雨花台大營,主力往南移動15里,在板橋一帶和京師八旗決戰。」
「此戰,我李家軍要一戰名揚天下,讓清廷恐懼!讓京旗家家戴孝!讓胡馬從此不敢過江!」
說罷將桌角斬下一塊。
眾軍官立即單膝跪地,高呼萬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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