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091 潘老爺的古怪反應

    然而身處船艙,四周茫茫水面,逃跑談何容易?

    跳河?

    敵人有備而來,水性定然勝過自己。

    而且這麼多天揮汗如水的創業,換來的金銀財貨就這麼捨棄了?

    藍盈盈感覺,自己渾身戰慄,發冷。

    就好似,被一頭猛虎盯著。

    她抬頭望去,

    前方,有一片模糊的黑影。

    橫塘驛站!

    她用眼神暗示小桃紅,準備逃。

    這是唯一的機會。

    橫塘驛站,掛著官府的旗幟。

    再怎麼著,也比落入其他人手裡好。

    無論是潘府,還是江湖仇家,下場都不敢想。

    燕子拔了毛,做一鍋靚湯。

    船緩緩駛過,距離驛站所在的三角洲陸地起碼10米。

    這個距離,她又不是燕子李三。

    汗珠,大顆的落在船艙。

    突然,她瞥見了一處長長的木棧碼頭。

    不能再遲疑了。

    先把皮匣甩過去,接著自己一個縱躍。

    小桃紅有樣學樣,稍微狼狽了一些。

    「官爺,救命啊。」

    「有人綁架。」

    藍盈盈顧不得什麼面子了,拼命呼救。

    果然,不遠處的兩個汛兵拿著長矛來了。

    矛尖對著主僕倆,眼神複雜:

    「誰綁你們?」

    「就是那艘船上的人,他們是綁匪。」

    小桃紅趕緊摸出一錠銀子。

    「官爺,求你們送我們去衙門吧。」

    汛兵滿意的接過銀子,準備做個順水好人。

    「跟我來,先待著吧。」

    一間破爛柴房,然而在主僕倆眼裡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還沒來得及慶幸,

    汛兵陪著一個人來了:

    「就是她們倆。」

    「李爺養了兩個小寵物,不聽話跑出來了。」劉千笑呵呵的說道。

    汛兵點頭哈腰,拿出了麻繩。

    綁了個嚴嚴實實,還拿布把嘴堵了。

    物歸原主。

    「劉爺慢走,替我向李爺問安。」

    「好說,不過事關內宅,李爺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了。明白嗎?」

    「明白。」

    「綠營有空缺,李爺會抬舉你的。」

    「謝謝李爺,謝謝李爺。」

    汛兵千恩百謝,目送劉千坐船離開,手揮了又揮。

    到了李家堡,

    李郁這才出面了,沒必要偽裝身份了。

    嗚嗚,藍盈盈一看見他,就瘋狂的掙扎。

    「見面分一半,我不傷害伱,條件是你的贓款分我五成。」

    說著,拿掉了那塊堵嘴布。

    這一次,她沒有罵人。

    大約是看透了形勢,人在屋檐下。

    她攜帶的財物,首飾珠寶,價值不菲。

    都是體積小,價值高的玩意,比如紅寶石,夜明珠。

    其中有一塊田黃石原石,尤其昂貴。

    這麼說吧,

    康德大帝如喪家之犬,在紫禁城,津門,東瀛,西伯利亞之間流竄的時候,一直隨身帶著件田黃石印章。

    李郁不清楚這些玩意值多少銀子。

    但,肯定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數字。

    藍盈盈眼裡的光,一點點消失了。

    就好似是肩負房貸,車貸,孩子補課費的中年人,被強行宣布畢業了。

    她好不容易幹了一票大的。

    卻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為他人做了貢獻。

    還有幾張銀票,最少的2000兩面值。

    賺麻了。

    「藍姑娘,我們也算是老熟人了。聊聊吧?」

    李郁很快問出了他感興趣的一些答案。

    比如,大部分財物都是她趁機偷的。

    潘武和潘老爺子之間,對於此女看法不同,矛盾很大。

    出了地窖,李郁感慨:

    「潘家富可敵國,財力驚人,羨慕啊。」

    劉千也大為震驚,尤其是那個鴿子蛋大的紅寶石。

    閃耀的光芒,簡直是攝人心魄。

    「這事要保密。」

    「我明白,不然潘府還以為是我們放出去的燕子呢。」

    參與行動的幾個人,暫時調到了西山島。

    給他們升一級,去做組長。

    那倆汛兵,也可以幫著升一級。

    李郁最近從巡撫衙門的書吏那,花3兩銀子獲得了一份詳細的江蘇省綠營兵力隸屬情況。

    清軍建制複雜,八旗先拋開不講。

    只談江蘇綠營兵建制。

    本省綠營總兵力共計4萬人左右。

    最高軍事長官為「江南提督」,提督府設在松江。

    下轄6鎮,各設總兵一人。

    鎮下再設協,以副將統領。

    但是,這4萬兵力並不是都歸江南提督節制。

    江蘇巡撫、漕運總督都有自己的直屬綠營兵力,提督無權指揮。

    巡撫直屬的兵力,除了撫標左、中營之外,還有蘇州城守左、右營。

    很微妙的制約。

    太湖協,是直屬江南提督節制。

    所以蘇松鎮總兵,是管不了施令倫這個太湖協副將的。

    清廷真是煞費苦心了。

    把指揮層級搞的如此複雜。

    同在蘇州府地界的兵,城守營歸巡撫節制,平望營歸提督直領,汛兵又歸蘇松鎮總兵指揮。

    幸虧沒有設滿城。

    否則,更亂。

    清廷把相互制約,玩到了巔峰。

    李郁也不得不承認,清廷其實做事「挺公平」的。

    他既防民,也防官,也防兵,還防滿。

    主打就是一個我不信任任何人,你們都會傷害我。

    好似怨女。

    白蓮教一仗,蘇州城守營死傷不少,千總以上都發配西北吃沙子了。

    李郁想把老胡挪個窩,讓他升官去城守營做個千總。

    然後,提拔兩個汛兵做外委把總,占住橫塘汛,和金雞汛。

    再塞幾個李家堡的手下,進入這兩汛。

    做個副手,加強控制。

    有銀子,有首級軍功,運作起來不難。

    李郁在本府官場的信譽很好,不怕沒人接納。

    大清朝官場,自發形成了一個圈子。

    任何人想打破遊戲規則,會被所有人排斥。

    哪怕是官居一品,也會被胥吏集團指著陋規要求打賞。

    甭管你出身多顯赫,上三旗彩帶子。

    或是科舉三甲,地方望族。

    在一個醜陋,貪婪的門子面前,都得笑呵呵的掏銀子。

    然後,才能進入衙門,六部,紫禁城,順利辦事。

    李郁請來了胡把總,設宴款待。

    在李家堡居住的妾,也作陪上了桌。

    「老胡,我想給你換個頂子。」

    「啊?」老胡一愣,心想我覺得還行。

    「城守營出缺,給你謀個六品千總吧?」

    「這這,謝謝兄弟。」

    「你原來的位置,挑個可靠的人頂上。我這邊還有幾個人,一併塞進去。」

    當月,

    銀子花出去,人情托到位。

    很快,調職文書就下來了。

    老胡榮升蘇州城守營左營千總,麾下有個100多號人。

    而李郁則是從麾下挑選出了兩人,分別塞到了金雞汛和橫塘汛。

    沒有綠營兵身份,是個難題。

    然而,李郁有辦法。

    直接找了兩個綠營兵,頂替他們的身份。

    銀子塞足,麻煩你改個名?你的名字給我用用。

    一通運作,

    韓約,為橫塘汛外委把總。

    武西,為金雞汛外委把總。

    比當初為范京運作一個巡檢容易多了。

    因為綠營千總以下,都是不入流的武官。

    而巡檢品級再低,也屬於文官序列。

    文官,是管一塊。

    武官,是管一條。

    這讓李郁也起了心思,多在綠營兵中花心思塞人。

    性價比高啊。

    文官雖好,太貴了。

    許久未見潘武,李郁嚇了一跳,有些心虛。

    整個人的精神,很頹廢。

    「潘兄,你這是?」

    「哎,流年不利。」

    二人找了個茶館,敘敘舊。

    「可否告訴在下,其中緣由?」

    「上次在我家見過的那個女人,李兄還記得嗎?」

    李郁裝傻:


    「貴府一大堆丫鬟,你到底說的是哪個?」

    「你見過的,那個表妹,其實是個騙子。」

    「啊?」

    「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腸子都毀青了。」

    潘武幽幽的講了最近的遭遇,先被老爺子怒罵,後又禁足好多天。

    「何必如此大動肝火,不就損失點錢嘛,你潘少爺又不缺錢。」

    「可是她拿走了老爺子的珍寶,和田黃石。」

    「這石頭,很貴嗎?」

    「有錢也未必買得到的珍品。」

    「既然如此,為何不把人抓回來?」李郁表現的義憤填膺。

    「噓。」

    潘武尷尬的示意,說話別那麼大聲。

    「她在離開之前,在老爺子書房留下了一份信。然後,老爺子就說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再提了。」

    李郁心中好奇心大盛,

    盯著潘武,似乎是想猜出這話的真假。

    「損失那麼大,就這樣不追究了?不報官,私下也不找找?」

    「李兄,我也不解。但是老爺子的話,我不敢不聽。」

    李郁帶著極大的困惑,回去了。

    一看到劉武,就吩咐:

    「把藍盈盈給我帶來。」

    書房內,李郁就這麼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個女人。

    「說吧。」

    「說什麼呀?」藍盈盈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你最大的秘密。」

    「銀票,首飾,還有這些年幹的事,倫家都告訴過你了。」

    藍盈盈不愧是專業人士,千門正將。

    委屈表現的淋漓至盡,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李郁都差點信了。

    「是嗎?」

    說著,他點燃了一柱香。

    拜了拜關二爺。

    「在這柱香燃盡前,你都有機會開口。」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麼。

    只不過根據潘武那小子的述說,這裡面絕對有問題,大問題。

    就算潘老爺子覺得丟臉,不願報官。

    也可以派護院家丁,甚至花錢下江湖通緝令。

    只要花紅開的爽快,江湖上肯定會有人響應的。

    而不是下封口令,甚至有一個丫鬟因為背後議論,被打的半死逐出府邸。

    藍盈盈的那封信,

    一定藏著什麼秘密,足夠迫使潘老爺子這樣的人,都不願深究。

    時間在慢慢流逝,

    李郁研究一桿燧發手銃的構造,不時的寫寫畫畫。

    「倫家真沒有秘密,要不信,你可以自己來搜。」

    這小委屈,誰見了都得暈。

    然而李郁是美術生,免疫了。

    別說這穿著狐狸皮的,扒了皮的都見過太多了。

    擦拭乾淨了燧發槍各部件,又重新組裝起來。

    香,燃盡了。

    李郁從桌子裡拿出牛角火藥,倒入槍管,槍柄在桌上頓頓。

    待完成裝填後,掰開擊錘,才問道:

    「願意開口了嗎?」

    藍盈盈一瞬間,變臉了,表情怨毒猙獰:

    「你有種就開槍吧。落在你手裡,我也沒想活。我只是個小賊,你確是大盜。」

    「是嗎?」

    「你是要竊取天下的大盜,是個反賊。」

    李郁笑了:

    「你這樣說,豈不是自找死路?為了保密,我也不敢放過你了。」

    「從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打算靠別人的憐憫活著。」

    藍盈盈的語調,變的極度冷靜,毫無情感。

    讓站在一旁充當保鏢的林淮生都忍不住盯著看。

    江湖,是無序的,沒有道義的。

    李郁一時間覺得頗為無趣:

    「把她關起來吧。」

    審訊無果,繼續下去沒有意義。

    這個女人當時的狀態,已經是漠視死亡了。

    就算給她一槍,也只是泄憤。

    決不能讓憤怒,代替理智。

    李郁走的每一步,都必須精打細算,不出紕漏。

    狂熱的造反精神沒有意義,

    無非是天下又多了一路反賊,乾隆的十全武功又多了一全,江南又多了一份悲情英雄的談資。

    一旦被迫起事,

    清軍四面合圍,輪番進攻,不會留給自己發展的時間,空間。

    車輪戰,也能把自己的家底拖垮。

    至少,陸路要占據蘇州府,松江府。

    水路,要牢牢扼住太湖。

    錢糧充足。

    擁有初步的冶金,軍工生產能力。

    麾下能拉出數千士兵,裝備先進的火槍火炮,戰船。

    才能有實力應對清廷的瘋狂反撲。

    當然,這是理想的造反計劃。

    一般來說,老天爺就不愛成全人。

    趁熱打鐵,

    接下來李郁要大搞基建,廣交官場朋友,吸納各路反賊。

    花起銀子,就如山呼海嘯。

    光藍盈盈這搜刮的銀子,遠遠不夠。

    需要來一票更大的。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思考了半天。

    從官倉庫銀,到豪商官紳,到黑吃黑,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范家。

    姑蘇范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

    但是千年的底蘊,未必比潘家窮。

    李郁曾經和一些本地胥吏聊過,這些老江湖就說,潘家是新富,范家是舊富。

    新富的錢財,都堆在屋頂。

    舊富世家的錢財,都藏在水底。

    所以,搞范家,爆金幣。

    會議室里,眾人都驚呆了。

    「軍師,我們要對范家動手?」

    「對,搞錢,至於採用哪種手段,是文是武,諸位都可以暢所欲言。」

    杜仁,范京,包括老胡都趕來了。

    這種大事,

    還是讓骨幹都事先知情比較好。

    范京先開口了:

    「咱們肯定要上手段的,但是公開火拼,官府會介入。要不,再扮一回白蓮教吧?」

    哈哈哈哈,

    會議室內,充斥著快活的歡笑。

    這是扮演白蓮教上癮了,嘗到甜頭了。

    李郁點點頭,這個思路可以作為備選。

    但是,不完美。

    他說道:

    「你們有沒有想過,就算殺進范府,短時間內能搞多少銀子?無非是浮財。」

    眾人一聽,是這麼回事。

    你總不能在范府挖地三尺,當是做客滯留幾天吧。

    官兵再遲疑,2個時辰也到了。

    到時候一打,這白蓮教就得露餡。

    「范家綿延千年,財富主要不在現銀,而在不動產,和古董字畫。」杜仁凝重的說道。

    李郁點點頭,表示認可。

    一般世家大族,確是如此。

    劉千也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而且,即使找到了地窖銀庫,我們恐怕也搬不走銀子。」

    「為啥?」所有人都異口同聲。

    劉千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解釋道:

    「5年前,我曾經在江寧府摸進一戶人家,找到了他家的銀窖。」

    「但是,忙活了半個時辰一錠都沒能拿走。」

    「銀窖里,全是銀冬瓜!」

    「銀冬瓜,是個啥?」眾人都傻眼了。

    這不怪他們,主要是階層限制了想像。

    在場的,大約只有楊雲嬌親眼見過,杜仁略知一二。

    劉千只能比劃著解釋:

    「就是把銀錠融成銀水,鑄成像個冬瓜模樣,有這麼大。起碼有幾千斤吧。」

    老胡傻了,他無法想像這是個什麼光景。

    同樣是人,財富咋會有這麼大差距呢?

    這要在平日裡聽說,他肯定不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想起來我就心疼,地窖那一排的銀冬瓜,銀光閃閃,我卻一個都拿不走。」

    劉千說的痛心疾首,很是滑稽。

    放在平日,眾人肯定要嘲笑他。

    可此時此地,沒人有嘲笑的心思。

    大家,都被震撼到了。

    所以,范府有可能也是這樣存銀的。

    「多準備繩索,抬槓,多派人手,應該可以搬得動吧?」

    「奴家覺得不行,搬運銀冬瓜要專門的小車,否則沒處下手。」楊雲嬌也開口了。

    她是徽州鹽商出身,自然是見過的。

    「而且,一路上搬運都很費勁,跑路都跑不快。」

    嘶,眾人都感覺,被上了一課。

    原來,老爺們可以富到這個程度。

    李郁趁機,又宣傳了一波:

    「他們什麼都有了,可還是什麼都想要。貪得無厭,連我們手裡的幾枚銅錢都想奪走。」

    「劉千看到的那不是銀冬瓜,而是千千萬萬個我們這樣的血汗錢。」

    「我們能怎麼辦?我們要怎麼辦?」

    「跪著?趴著?像狗一樣的為了口吃食而搖尾乞憐?」

    眾人的臉色越來越黑,義憤填膺。

    李郁突然眼神寒厲,起身道:

    「幹掉他們,把銀冬瓜,變成漫天的銅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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