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郁的部署,
林淮生會儘快把火槍隊的指揮架構清晰化。
隊長,棋手,鼓手,
以及一旦戰死,隊內替補的順序,都要確定下來。
臘月20,
得月樓被包場了。
西山煤礦,其實應該叫長興煤礦的第一次年底股東分紅大會,
在這召開。
外面是寒風呼嘯,積雪過靴子。
裡面溫暖如春,酒菜香氣撲鼻。
李郁沒有來,范京主持的。
他在一樓大廳,用紅綢蓋著銀山。
所有人進來的一瞬間,都失神了。
因為,
這最薄的紅綢子,啥也遮不住。
就連老眼昏花的震澤縣丞,都瞧出來了,這下面蓋的是銀子。
四個持刀護衛,
站在銀子的四周,防止有人發瘋。
開宴之前,
范京決定先分銀子,不然這酒喝著沒滋味。
「諸位老爺,都是我維格堂的老友。」
「老天爺不做美,太湖上凍了,李爺被封在西山,來不了。所以今天,我接班了。」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的很開心,看著穿官袍的范京,覺得特順眼。
自己人。
唰,
范京用力一扯紅綢,
眾人齊刷刷發出一聲哇的驚嘆,眼珠子溜圓。
銀光閃閃,世上最美的景色。
一個賬房開始大聲念:
「吳縣戶房,王老爺,800兩。」
「元和舉人,張老爺,500兩。」
~
念到一個,就上去領取銀子。
並在股東分紅冊子上,簽字!
當然了,銀子這麼重,不干農事的老爺們肯定是拿不動的。
有人幫忙,裝箱上鎖,
等宴後,找馬車運回家。
鑰匙,自然是本人保管著。
最後,
范京還意味深長的說道:
「縣尊,府尊,還有其他尊貴的老爺們,是私下送上門。望諸位見諒。」
「咱們特別理解,為尊者諱嘛,不忍沾染銅臭。」一個胥吏紅光滿面,吆喝道。
「喝酒,為了友誼。」
「為了更好的合作。」
「為了李爺。」
一群士紳,胥吏,興奮的舉杯狂呼。
因為,
李郁實在是會做人,手面大方。
這分紅,非常豪氣。
吳縣戶房王書吏,
就悄聲和旁邊的人嘀咕道:
「老夫是賬房出身,昨兒算了一天,李爺真沒賺多少。」
「真的?」
「李爺自己至多拿了1成。其餘的利潤,都分了。」
嘶,
幾人端著酒杯,都愣住了。
一句「他是不是傻」,差點脫口而出。
「李爺,厚道人啊。」
「皇上萬壽無疆,李爺天天健康。」
眾人感慨,碰杯狂飲。
范京左手酒壺,右手銀杯子,挨桌的敬酒。
所到之處,
士紳胥吏們,阿諛奉承之詞如春風撲面。
吹的人暈乎乎,這感覺忒好了。
「范老爺,這分紅,以後還有嗎?」
「有,必須有,年年有。」
范京豪氣的一揮手,
此時他終於明白了,權是最好的那啥,真正的含義。
環視四周,
大聲的說道:
「李爺說了,只要他在一天,諸位朋友,年年在此相聚。」
到了下一桌,
他突然對著其中一個胖子說道:
「趙典史,你的手下可不厚道。」
「范兄,咋了?」
「4天前,你的手下在城門口攔住我維格堂的車隊,說是撫台大人嚴令,車馬入城必須嚴查,以防有人滋事。咋?當我維格堂是白蓮教啊?」
屋裡的氣氛,
一下子冷了幾度,眾人都瞧著胖乎乎的趙典史。
他是元和縣典史。
「范兄,幾個不懂事的兔崽子,回去我就整他們。」
「咋整?」
范京,借著酒勁,盯著趙典史,如同狼一般。
趙典史心一橫,說道:
「我砸他們的飯碗。」
「好,夠兄弟。」
范京一拍桌子,
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光。
又倒過來,以示誠意。
趙典史,也來了勁。
一口氣倒了三個杯子,接力喝光。
引來眾人的狂呼叫好。
氣氛熱烈,巔峰時刻,
范京突然扯開官袍,大聲說道:
「咱們這些人,有錢同賺,有難同當,豈不快哉。」
「只要在場的諸位齊心,這蘇州府誰也奈何不了咱們。」
「范大人說的好。」
「可如今竟然還有人私下傳閒話,說李爺有反心?要造反?」
「這表面是攻擊李爺,實則是想砸了咱們在場所有人的好日子。」
范京的這句話一出口,
瞬間全城愕然,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直愣愣的瞧過來。
心想,
老范,你是真喝多了,這種話也敢公開講?
然而,范京一甩手:
「老王,這麼好的日子,換成伱,你造反?」
王書吏搖搖頭,笑道:
「李爺手裡成千上萬的銀子花著,大宅子住著,黑白兩邊都給面子。這樣的日子,造哪門子反?」
「王大人說的是,自古造反的那都是窮鬼。」一個士紳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
立即獲得了眾人的認可。
一個舉人說道:
「水滸里說的很清楚,為啥上梁山?是為了招安當官嘛。宋江嫌棄押司官太小,給個知縣噹噹,他捨得上梁山?」
眾人連聲附和,
用大清的價值觀去看大宋,沒毛病。
今天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知道改朝換代僅僅是改朝換代。
2個時辰後,
醉的一塌糊塗,沒幾個站著的。
得月樓掌柜的,
連忙喚來小廝:
「把附近幾條街的車馬行,都雇來。」
一輛輛馬車,
把醉酒的人,和銀箱一起送走。
范京喝了兩碗醒酒湯,才算是回過了神。
他和身邊的李大虎抱怨道:
「我今日才知道,混官場最要緊的學問,是喝酒。」
李大虎是李郁的義子,
路邊為葬父自插草標的那個少年,年前,把父母的墳遷了。
遷到了上方山,正經的豎了石碑。
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還請了和尚做法事。
最近,
他在范京的身邊,負責保衛。
李郁說,最近局勢越來越緊張,范京是重要人物,不能有失。
因而,
給他增派了4人的護衛,以娘家家丁的身份出現。
「為什麼要喝酒?」
「上官赴任,要喝接風酒。上官高升,要喝歡送酒,上官娶妾,要喝喜酒,上官爹死了,要喝喪酒。」
李大虎突然問道:
「那上官若是被罷官了呢?」
范京噗嗤一笑:
「我潑他一臉酒。」
李大虎笑的很開心,不過以他的閱歷,還聽不懂這裡面的含義。
范京洗了把臉,
開始復盤,將過程詳細寫入信中,讓人送到西山島。
他說的那些話,
是故意的,目的是讓這些人打消心中滋生的疑心。
哪怕是半信半疑,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
李郁,在骨幹分子會議上,
強調了三遍,時間!時間!還是時間!
多一個月,就多一份勝算。
李家軍,
缺乏堅城堡壘,待開春,他就要迫不及待的開始築城。
至於說,
如何在官府的眼皮子地下,大搖大擺的築城。
三十六計之,瞞天過海!
那是後話。
福康安,朱珪,黃文運三人聯名寫摺子,稟告乾隆臘月里的這樁民亂。
這一次,
倒是分歧不大,都覺得大事化小比較好。
這種時候,給皇上心裡添堵,不是好臣子。
春秋筆法,喪事喜辦。
把彈壓民亂,寫成了滿城搬遷過程中,一些刁民趁亂鬧事,導致了短暫的混亂。
自願搬走的百姓們,都自發的指責這些刁民沒有大局觀。不理解朝廷。
後來官兵介入,肯定了百姓們的做法,
總之,搬遷進程很順利。
百姓們都度過了一個安寧祥和的除夕,
手裡捧著朝廷的銀子,嘴裡吃著官府發的豬肉,感慨遇上了好皇上。
朱珪微微臉紅,可還是問道:
「撫台大人,就這麼定了吧?大過年的,以和為貴。」
福康安還未來得及點頭,
只聽得外面一陣喧鬧。
一個戈什哈氣急敗壞的沖了進來:
「大人,城東北著火了。」
府城東北區域,
一戶人家突然冒出滾滾黑煙,火勢來的很快。
救火隊的銅鑼,響成一片。
起火的這戶人家,是做燈油生意的。
距離截止日期,沒幾天了。
絕望之下,他採取了最極端的做法,把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站在房頂,
他望著跑來救火的人群,癲狂的大喊道:
「一把火燒了,我也不留給那些該死的旗人。」
「去踏馬的滿漢一家。」
說罷,
他把辮子給割了,用力甩到人群中。
然後,自己縱身一跳,鳳凰涅槃。
屋子裡,
燈油桶開始爆燃,火勢陡然更大了。
救火隊的人也瞧出來了,
這沒法救,只能是四周清理出隔火帶。
推倒了周圍的好幾幢牆、屋子,
上千人就這麼看著火場,直到大批兵丁趕到現場。
福康安騎在馬上,眼神里滿是厭惡,
他已經從差役的口中,得知了這是一次人為的火災。
「刁民。」
突然,他的視線被正在救火的隊伍吸引了,
馬鞭一指,問道:
「他們是哪個衙門的?」
黃文運立即答道:
「他們不屬於任何衙門,是府城的義務救火隊。」
「誰出錢,誰組織的?」
「官府監督,維格堂出錢。」
福康安突然冷笑了一聲,
他看到了1里外那突兀的救火哨塔。
問道:
「那也是救火隊的?」
「正是。」
「即日起,解散救火隊。」
黃文運愕然,震驚的問道:
「那以後萬一著火了?」
福康安迴避了這個問題,而是俯身低聲說道:
「黃知府,你是文官,不懂兵事。本官不怪你。」
「這救火隊,過線了。」
黃文運忍不住說道:
「可是在京城,亦有類似的救火組織。」
「京城的救火組織,全部是步軍統領衙門派出的兵丁。這種事情,你居然敢交給外人負責?出了事,腦袋還要不要了?」
黃文運道歉,
你官大,說什麼都對。
看誰都不保險,只有你八旗最保險。
福康安騎馬,又巡查了一陣,
直接下令:
「所有人家,日落之前全部離開,只許攜帶隨身包袱。否則,以縱火嫌疑罪論處。」
戈什哈隊長抱拳領命,
吆喝著撫標營,準備執行軍令。
撫標左營參將雖然震驚,但還是忠實執行了命令。
黃文運雖有心勸阻,可還是忍住了。
隨後趕到的朱珪,
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叮囑黃文運,小心應變。
大批撫標營兵丁,從營區趕到。
開始執行這個殘酷的軍令。
用刀槍,逼迫著所有人搬遷。
哭聲,罵聲,各種混亂。
許多人家,只來得及背著幾個包袱就出戶了。
一個小戶人家,
婦人像瘋了一般,把家裡的鍋碗瓢盆全部砸爛。
「不能便宜了他們,不能便宜了他們。」
撫標營兵丁大怒,欲抓人。
被帶隊的把總用眼神阻止了,只是在院中,沉默監視。
「大人,為何不抓這刁婦?」
把總壓低聲音,說道:
「家破人亡,總得讓人家罵兩句發泄怨氣吧。」
「這個春節,沒有血光之災就謝天謝地了。」
「小的明白了。」
「記住,任何時候都別踏馬的沖在最前面。出了亂子,事後朝廷追查起來,你我還是替罪羊。」
把總心想,
幸虧府城的百姓,沒有幾個光腳的。
同樣的事,
你放在西南寨子裡試試,不殺個屍橫遍野,沒人理你。
兵丁出了一身冷汗,
握著手裡的長矛,站到了院子門口。
屋裡砸,罵,他都當聽不見。
只要不放火,他就不管了。
以綠營兵的定位,這位把總說的沒毛病。
不要把自己帶入軍隊的視角,
而是要帶入維護大清穩定的視角。
大過年的,
把人家從祖輩生活的屋子裡趕走,天底下還有比這不講理的事嗎。
撫標營很多人心裡覺得,
換了自己,也按捺不住放把火的衝動。
冬日的太陽,下山很早。
數千人,在綠營兵的監視下,離開了府城。
城守營也出動了,
一路上監視,護送著這些人出城。
胡之晃,李郁的結拜兄弟,城守營游擊將軍。
一身棉甲,面無表情。
看著這些人,消失在了城門口。
「老大,這事做的有點缺德,沒人情味。」
「李兄弟說的對,有刀把子,說話才硬氣。」
如今的城守營,
不少人都是李家堡的人。
尤其是把總,千總這一類的低階武官,三分之一都是自己人。
訓練很勤奮,甚至超過了撫標。
不過,城守營的歸屬問題,也逐漸出現了矛盾。
乾隆將城守營劃給黃文運節制,是臨時的。
如今,
巡撫福康安到任了,按道理就該移交了。
可是老黃真不願意,一直在刻意迴避。
而福康安,也不客氣。
抓住這個機會,直接下令,
城守營撥出100人,填補救火隊的空白。
黃文運的心裡,一陣酸溜溜的。
節制城守營的這段時候,他明白了什麼叫手裡有兵,說話就硬氣。
抓捕反清分子,抄家,
直接上綠營兵,特好用。
比只會大呼小叫,抖著王法嚇唬百姓的差役順手多了。
消息,
源源不斷傳到西山島。
李郁默不作聲,繼續研究地圖。
取消救火隊,看似是幹掉了自己一個棋子。
可實際上,換上的還是自己的棋子。
「老爺,當初布局城守營是一步好棋。」
「嗯,老胡的妾,快生了吧?」
「是的。」
「提前做好準備。」
「老爺放心,奴家請了兩個穩婆,還有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備著了。」
楊雲嬌做事,
依舊是那麼的四平八穩,令人放心。
李郁摟過她,看著窗外的雪花。
突然問道:
「韋俊最近有來信嗎?」
「沒有,奴家問過韋秀了。」
「我總覺得,各方勢力要開始侵蝕我們了,內務部要小心防諜。」
「奴家曉得,最近秘密抓捕了兩個樁子。一個是白蓮,一個是兩淮鹽運使的人。都是新吸納進來的。
「儘快審訊,然後製造一起意外死亡事故。暫時還不想撕破面子。」
「是。」
沉默了一會,
楊雲嬌突然說道:
「老爺,您該娶親了。」
「嗯?」
「是的。做大事的人,沒有子嗣總歸不穩。」
李郁沒有說話,這個道理他當然明白。
不過,
娶妻可是大事,需要考慮方方面面。
家世要清白,要賢惠。
要大度,支持並理解自己作為一個藝術生的特殊愛好。
最重要的是,支持造反。
這麼一想,就很難了。
「走,隨我去瞧瞧槍炮廠。」
鐵匠鋪子,車床車間,配套的木材加工作坊,皮革加工作坊,漆面作坊,
在前些天,合併成了西山槍炮廠。
老張鐵匠,是廠長。
小張鐵匠,是副廠長。
手底下擁有200人的匠人隊伍,能夠協助完成全部流程。
「張老爹,上個月產量多少?」
「2000支燧發槍,3磅炮到12磅炮共計150門。全部封存在倉庫里。」
「你覺得現在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最大的困難不在槍炮廠,在老陳的鐵廠。」張老爹很認真的回答道。
工業化,是一環扣一環的。
鐵廠的正常運轉,離不開焦煤廠,運輸船隊,長興煤礦,李家巷鐵礦,還有石灰礦。
冶煉出優質的鋼鐵。
再供應給槍炮廠,整個產業鏈條才能正常運轉。
李郁剛走到鐵廠門外,就頓覺溫暖如春。
10座高爐,都是滿負荷運轉。
沒人穿棉襖,都是僅著一件單衣。
「開爐嘍。」一個爐頭吼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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