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田何所卜的三卦,劉盈自是一無所知。
若是知曉了,劉盈必然會嘖嘖稱奇的拍拍田何的肩膀。
——最後一件且不論,前兩件事,還真讓田何用卜卦之數,給算出來了。
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個月,戰國時期位七雄之列,留『田氏代齊』之典故於後世的臨淄田氏一族,就見只剩下田何這一獨脈。
而根據劉盈前世的記憶,御駕親征,平定代相陳豨之亂的天子劉邦,也確實是費勁心機,甚至險些跟匈奴人上演一出『平城戰役2.0』,才艱難地平定了陳豨的叛亂。
為了平定陳豨叛亂,甚至連劉邦所剩無多的命數,都被耗費了大半。
「嗯······」
「這一世,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暗自想著,劉盈也不由稍緊了緊衣衫,在呂釋之的陪同下徒步自北城門,踏入了長陵邑。
倒也不是劉盈對長陵邑、對田氏那棟『破』宅子有多麼大的興趣,而是由於一些雖不成文,卻不得不顧慮的因素。
——長陵邑,是劉盈的皇帝老爹,當今天子劉邦的陵邑······
雖說劉邦尚還健在,但作為兒子,尤其是作為太子,鮮衣怒馬、大張旗鼓從長陵邑橫穿而過,傳出去也終歸有點不妥。
畢竟再怎麼說,如今的太子劉盈,理論上也還在『考察期』,雖然儲位實際上穩如泰山,但只要劉邦在世,那理論上,劉盈的儲位,也頂多只能說是『九成九不會出問題』。
只有等到天子劉邦合眼,劉盈的屁股瓣坐上長樂宮那方御榻,腰間系上那枚和氏璧所製成的傳國玉璽,受過百官功侯的納拜,再到太上皇劉煓的太廟、劉氏宗祠祭過祖,才能說是萬無一失。
連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劉盈都沒敢坐上去,隨行的那五百禁卒,劉盈自也是沒敢全帶在身邊。
本想著帶二三十人隨行,其餘人自長陵邑外繞行,至南城門外會和,卻是遭到了呂釋之的強烈反對。
拗不過呂釋之的牛脾氣,劉盈又明著暗著說了好一會兒,叔侄二人才各自退了一步。
——留三十人隨行於身旁,其餘人,則都分成三五十人每隊,裝作巡視的兵卒般,次序自長陵邑穿過。
可即便是這樣,呂釋之也沒有放鬆警惕,嘴上不時回答著劉盈的提問,目光卻是如鷹隼般,滿是戒備的在街道兩側不斷掃視。
劉盈倒是沒這麼緊張,滿是輕鬆愜意的和呂釋之閒聊起來。
「先前,甥聞長陵邑,乃得蕭相遷關東民數萬戶,近十萬口;及田氏,不過此數萬戶其一。」
「既田氏已為商賈,長陵餘數萬戶,皆以何為生計?」
聽聞劉盈此問,呂釋之依舊是那副一心二用,嘴伺候著劉盈,目光掃視著四周的模樣。
「家上或有不知。」
「蕭相國自關東遷入長陵邑者,非獨田氏等故列國之後嗣,亦或豪強巨賈。」
「秦一掃六合,本就已使關東豪強富戶十不存一,又陛下順天應命,先討暴秦,後征項羽,關東紛亂又近十載。」
「至漢五年垓下一戰,項羽自刎烏江之時,關東之豪強富戶,實可謂屈指可數。」
嘴上說著,呂釋之面上戒備也稍緩和了些。
又環顧許久,沒在街道兩側發現『可疑之人』的身影,呂釋之的注意力,也就慢慢回到了劉盈的問題之上。
「及陛下令蕭相自關東所遷至長陵邑者,除故六國之後嗣、關東地方豪強數千戶,余者,便多為功侯貴戚、朝臣百官之家小。」
「陛下彼時之意,乃長陵邑近長安,遷功侯、百官之親族至長陵邑,不至使其思鄉心切,又陛下百年之後,皆可於長陵邑,守陛下之陵。」
「然今,功侯貴戚、朝臣百官居長陵邑者,亦幾近於無。」
「——如酇侯、汝陰侯及少府等,皆身負朝職,多居長安左近;」
「又舞陽侯、絳侯等出身豐沛,而無職在身之元勛,則多安家於新豐。」
「及朝中千石、六百石之官佐,亦多安家於渭南,以圖近長安之便(biàn)宜······」
聽聞呂釋之這一番解析,劉盈不由眉角稍一揚,面帶疑惑的伸出手臂,在身體兩側稍一掃。
「朝中功侯、百官皆另有所居,長陵邑,便該人煙稀疏才是。」
「怎街道之上人來人往,繁更勝長安?」
不料呂氏之聞言,才剛放鬆下去的面容,又隱隱帶上了些許沉凝之色。
「稟家上。」
「今常居長陵邑者,不過故六國王族之後,及關東豪強數千戶。」
「及長陵邑內人來人往,除此數千戶人丁之盛,便乃此輩之間,蓄奴之風極盛······」
說著,呂釋之也不由將雙手背負於身後,微微皺起眉,悠然長嘆一口氣。
「便說此番,家上欲治之長陵田氏,其宅坐地上百步方圓,縱較之於家上之太子宮鳳凰殿,亦有稍廣!」
「其宅中,雖不過男丁十七人,然姬妾、奴僕成群。」
「據坊間傳聞:田府之內,獨善歌舞之趙姬,便不下百人!」
「更有甚者,除宅中之舞姬上百、奴僕數以百,田氏於外之糧倉十六處,各得家丁數十人,持刀棒以守!」
「若細數,田氏男丁不過十七,然奴僕,恐不下五百之數······」
聽呂釋之道出這番話,饒是對田氏的『紙醉金迷』有所預料,劉盈也是稍瞪大了雙眼。
「舞姬上百,奴不下五百?」
「嘖嘖嘖······」
不得不說,即便是身為太子,聽到這兩個數字,劉盈也險些被驚掉了下巴。
舞姬,顧名思義,便是專門供豪門富戶茶前飯後欣賞舞姿,以及一些不可言說之用的女子。
不同於尋常意義上的奴隸,這類群體在高門之中,基本不用從事任何勞動,只需要讓主子開心即可。
——恩,通過各種方式,讓主子開心。
而這樣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可以被理解為『妾』。
也就是說,長陵田氏不過男丁十七,便坐擁上百個姬妾。
至於奴僕五百,那就更不用說了。
——幾個月前,劉盈因修鄭國渠一事,向朝中功侯百官伸手要家中私奴,出的最多的丞相蕭何,也才不過壯男一百二十人!
至於在職的九卿當中,唯一一個沒有徹侯之爵的少府陽城延,更是只出了可憐兮兮的十七人。
劉盈甚至聽說:就連這十七個人,其中都還有好幾個,是陽城延臨時找來的遠方表親!
真要說起來,能跟田氏這舞姬上百、奴僕至少五百的財大氣粗掰掰手腕的,恐怕也只有劉盈的長兄,遠在齊都臨淄,坐擁齊地足七十三城的齊王劉肥了。
正思慮間,感覺呂釋之似乎稍放緩了腳步,劉盈便不由自主的回過頭。
見呂釋之朝自己背後稍一昂首,劉盈也是再度回過身,終於見到了傳說中,那棟號稱『比擬王宮』的大宅。
幾乎只片刻之內,劉盈的注意力,便從田府正門外的那兩頭石貔貅,轉移到了停在門側的那一排馬車之上。
「嘿······」
突而一聲譏笑,便見劉盈面帶深意的回過身,望向已有些咬牙切齒的呂釋之。
「舅父方才言:長陵田氏家中私奴,當足五百人有餘?」
待呂釋之毫不猶豫的一點頭,就見劉盈陰惻惻一笑。
「蕭相著《漢律》,乃言:凡蓄奴,當歲繳奴算;奴一人,歲錢五算,以入少府內帑。」
「如此說來,長陵田氏蓄奴不下五百,當歲繳奴算二千五百算;又一算合百二十錢,二千五百算,便當乃三十萬錢!」
「不知往數年,少府可曾自長陵田氏,得此每歲三十萬錢之奴算?」
聽聞劉盈提起『奴算』,呂釋之先是下意識一低頭。
又聽劉盈發出後面這一問,呂釋之才重新咬牙切齒著,望向田府外停著的那一排富麗堂皇的馬車。
「不曾!」
「去歲,臣還曾聞少府哭訴於陛下:少府內帑,歲入奴算不足百萬錢!」
「縱此百萬,亦多乃朝中功侯、貴勛所出,臣從未曾聞陽少府言,有奴算出長陵邑,而入少府內帑!」
言罷,呂釋之又似是想起什麼般,面色稍一滯,才又壓低聲線,將身體朝劉盈稍靠近了些。
「家上可欲以此事著手,以治田氏之罪?」
聞言,劉盈卻只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是未繳奴算,若以此治罪,不過罰金而已,也太便宜他田氏······」
咻!
劉盈話剛說一半,就聽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破風聲!
「刺客!!!」
下意識一聲嘶號,待呂釋之面色大變的低下頭,卻見劉盈緊咬著的嘴唇之間,竟緩緩流下幾滴猩紅!
「鳴鏑!!!!!!」
「護駕!!!!!!!!!!!!」
又是接連兩聲嘶吼,呂釋之便顧不上照看劉盈的傷勢,滿臉驚慌的站在劉盈面前,配合著隨行的禁卒,將劉盈圍了起來。
正焦急的望向身側,正疾步飛馳而來的禁卒,呂釋之似是聽見身後,傳來劉盈一聲稍有些虛弱的輕喃。
「田氏之罪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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