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相 第三百零二章 七國論!(上)

    「更法。」嵇恆輕語一聲,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先生為何發笑?」扶蘇好奇道。

    嵇恆搖搖頭,淡淡道:「我笑的是始皇終究還是反應過來了,或者說終於再度下定了決心,大秦立國之後,始皇曾一度陷入到自我遲疑,態度反覆,繼而大政方面多有偏失,眼下重新定下神來,卻是殊為不易。」

    「對於更法你其實當有所理解。」

    「也的確是你猜測中的更法,便是《商鞅書》中的《更法篇》。」

    「至於《商鞅書·更法》裡面的內容,你其實比我看的更多,我也就不多贅述了。」

    「更法更法,重點在更!」

    「何以更法?」

    「便在於天下需要做出改變,所以才要順天應時進行變更。」

    「如此回復,你恐不甚理解。」

    「也罷。」

    「我便將此事拆開細說一番,簡單的引經據典,你其實並不太容易理解,我便以七國為例,為你拆解一二更法的重要及更法的意義,還有便是更法的必要性。」

    「對於六國滅亡,天下大體有這幾種說法。」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還有說六國是亡於戰略失誤,認為六國為爭小利互相殘殺,致使秦國多去韓魏占據中原腹心,使得六國沒有抗秦基礎而滅亡。」

    「還有歸結於是六國沒有堅持蘇秦開創的合縱抗秦之道。」

    「諸多說法,實則都是表層。」

    「在我看來。」

    「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而日後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內因才是各自覆滅的根本。」

    「而『變法』則是貫穿整個戰國時期。」

    「也是六國滅亡之根本。」

    扶蘇心神一凜。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安靜等著嵇恆講解。

    他知道。

    嵇恆今日的這番見解,恐才是始皇傳回『更法』二字的真正意圖。

    他又豈敢生出半點疏忽怠慢?

    嵇恆負手而立,淡淡道:「韓國盛於變法,同樣亡於變法。」

    「韓國以忠直族群而聞名天下,卻又以術治亡國,實乃天下異數也。」

    「在此之前,你需明白一件事,戰國大爭之世,一國主體族群之風習,對國人國風有著決定性的影響,而韓國在戰國之初,卻是與後期韓國有著截然不同的風貌,戰國之初,韓國有著強勁的擴張活力。」

    「潁川、南陽,夏人之居也,政尚忠朴,猶又先王治遺風。潁川敦厚。。。。。。南陽任俠。故,至今謂之夏人。」

    「戰國初的韓國是以三代中的夏人自居的。」

    「也是一個忠直族群。」

    「然大政之世,魏國率先完成變法,隨著李悝變法後,魏國的迅速強大,而三晉相鄰,當此之時,魏國多次攻打趙韓,三晉衝突驟然加劇,再此之時,韓國主動求變,因而有了世人皆知的申不害變法。」

    「申不害是法家術派名士,也是術治派的開創者。」

    說到這。

    嵇恆有意停頓了一下,隨後才繼續道:「術治之所以能歸於法家,原因在申不害的術治以承認國法為前提,以力行變法為己任,然術治派真的是法家嗎?」

    「當是非也。」

    「當時術治只是為天下士人看做法家而已。」

    「究其實,術治派與當時真正的法家主流商鞅,兩者有著尖銳衝突與重大分歧。」

    「分歧之根本。」

    「法家主流主張唯法是從,術治派主張以實現術治為變法核心。」

    「術治者何?」

    「督察臣下之法也。」

    「即是整肅吏治並保持吏治清明而方法手段也。」

    「所以名之以『術』。」

    「就實而言,術治的理念根基發自吏治的腐敗與難以查究,且認定吏治清明是國家富強民眾安定的根本,如此理念並無不當。」

    「然此間要害便是術治變法後出現了扭曲變形。」

    聞言。

    扶蘇臉色微微一變。

    他過去也對術治嗤之以鼻,認為術治不過是陰謀算計。

    而今聽到嵇恆如此評價,也是當即明白過來,自己憎惡的非是術治,而是術治下的扭曲變形。

    嵇恆淡淡道:「申不害在韓國主張近二十年,在這二十年間,韓國術治大大膨脹,依靠種種秘密手段,查核官吏的權術,在這二十年間迅速擴張為瀰漫整個韓國朝野的惡風。」

    「由是日久。」

    「君臣爾虞我詐,官場勾心鬥角,上下互相窺視,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個個不寧,在如此情況下,豈能有心務實正干?」

    「在這幾十年間,韓國本有利於凝聚人心,激勵士氣奮發有為的可貴品格,都在這幾十年間的權術之風下惡化為老實無能而終遭唾棄,所有的卑鄙齷齪的手段技巧,都被權術之風推崇為精明能事,所有大義節操赴險救難的大智大勇,都被權術之風矮化為迂腐迂闊。」

    「一言以蔽之。」

    「在術治之下,從政者只將全身自保視為最高目標,將一己結局視為最高利益,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而敢於犧牲的高貴品格蕩然無存。」

    「然申不害變法後,的確使韓國吏治整肅,一時強盛而獲勁韓之名,各大戰國不敢侵犯。」

    「與此同時。」

    「這次變法也徹底摧毀了韓國族群賴以立國的道德基礎,打開了人性醜惡的閘門,使一個以忠直品性著稱於天下的族群,墮入到最為黑暗的內耗深淵,由廟堂而官場而民間,節烈勁直之風不復見矣。」

    「韓國在申不害變法後,急速衰落,真的能全部歸咎於變法?」

    「同樣非也。」

    「而是韓國受術治派影響太深,朝野上下都信奉權術,但實施權術又很笨拙,最終連權術賴以存身的強勢根基也不再追求。」

    「韓國君臣忘記了一件事。」

    「韓國變法是為謀自身強大,最終反倒落入到不謀自身強大,而篤信權謀存身的怪象。」

    「也不由韓國淪為戰國時期的政治笑話。」

    「然這其實也無可厚非。」

    「因為只要會玩弄權術,學會鑽營,便能輕鬆的晉升高位,又有多少臣子能按耐住性子,再去圖謀變法強國之法?」

    「正因為此,韓國中後期再也沒有了錚錚的變法強國之意,廟堂君臣的所有身心,全都集中在了避禍謀人的算計之中,如此滑稽荒誕的術治之邦,又豈能再度興盛?」

    「世上無論多麼高明的權術,只要脫離實力,只能是風中飄舞的柳絮;一隻雞子無論以多麼炫目的花式碰向石頭,結果都只能是雞子破碎。」


    「術只是統治的工具。」

    「韓國的變法,只有個開端,便草草結束。」

    「最終落得個國滅身消。」

    「不亦悲哉。」

    「韓國的變法本身並沒有問題,但並沒有後續,淺嘗輒止,流於表面,也忘卻了變法之初衷。」

    「這次變法實則是失敗的。」

    「更法是在變法的基礎上,對變法做出相應改變,使其不背離變法之初衷,推動變法能更進一步,甚至是走出原本的舒適區。」

    聞言。

    扶蘇若有所思。

    更法不僅是為了延續變法成果,更是為的更進一步,讓變法更深刻。

    嵇恆面色如常,緩緩道:「接下來是趙。」

    「趙人之族性傳統,勇而氣躁,烈而尚亂。」

    「尚亂其實是秦趙兩族的共性。」

    「何謂亂?」

    「妄誅謂之亂。」

    「也即是說,妄殺便是亂。」

    「何謂妄殺?」

    「其一不報國君而擅自殺戮政敵。」

    「其二不依法度而以私刑復仇。」

    「妄殺之風泛濫,在國家廟堂,便幻化為不可阻擋的兵變政變之風,動輒以密謀舉事殺戮政敵,以求解脫政治困境,或為實現某種政治主張清除阻力。」

    「在民間方面,則是私鬥成風,不經律法而快意恩仇的社會風習。」

    聽到嵇恆說趙,扶蘇面色微顯尷尬。

    因為秦也是如此。

    這或許便是同根同源的共性吧。

    嵇恆繼續道:「秦趙同源同根,所以在春秋及戰國前期,兩個邦國實則是同一處境。」

    「廟堂多亂政殺戮,庶民則私鬥成風。」

    「而秦趙之所以出現錯離,原因你其實也清楚。」

    「便在於商鞅變法。」

    「而趙國實則是沒有商鞅這般鐵腕人物的。」

    「更沒有這般人物進行深徹的強力變法,因而趙氏部族的烈亂秉性是一直存在著。」

    「趙國為諸侯開始,為國十二代,而有十一次兵變政變內亂。」

    「這也是戰國絕無僅有的。」

    「戰國大爭之世,每個諸侯國內都曾發生過內政,然如趙國這般這麼頻繁,這麼連綿不斷且每每發生在強盛時期而導致國家直接跌入低谷的,縱觀戰國諸侯,也僅此一家了。」

    「正因為此。」

    「趙國在趙武靈王的改革下,國力大增,但亂政習風又再度發作,且始終不能抑制,到後期更是愈加酷烈化密謀化,最終導致趙國轟然崩塌。」

    「趙國亂政痼疾才是趙國滅亡的真正內因。」

    「呂不韋所著《呂氏春秋·介立篇》有一則評判云:『韓、荊(楚)、趙,此三國之將帥貴人皆多驕矣,其士卒眾庶皆多壯矣!因相暴以相殺。脆弱者拜請以避死,其卒遞而相食,不辨其義,冀幸以得活今此相為謀,豈不遠災!』」

    「呂不韋當年久居趙國,對戰國風土人情了解頗多,卻是對趙國將帥貴人與士卒眾庶做出如此評判,油然可知此三地之短視。」

    「在此三地想同心謀事,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不過秦趙同源,兩者很容易做出比較,因而我也就不多言。」

    「但我對趙地其實並無偏見。」

    「就我而言。」

    「唯有如此社會土壤,才有如此政治土壤。」

    「唯有如此政治土壤,才有如此亂政頻仍。」

    「而也就是在這般亂政頻仍的地界賞,卻是出現了兩位經世之才。」

    「其一是慎到。」

    「其二是荀子。」

    「慎到.」扶蘇心神一緊,他之前選的便是慎到之法。

    嵇恆腳步輕移,沉聲道:「我提到這兩位,實是驚訝於兩人之驚人論斷。」

    「慎到提出了忠臣害國論。」

    「而荀子首創人性本惡論。」

    「或許唯有趙地這塊社會土壤,才會孕養出這般獨到之思想。」

    「空前絕後!!!」

    見嵇恆給出這麼高的評價,扶蘇也微微一驚。

    嵇恆過往一向雲淡風輕,很少對其他人做出太高稱讚,就算是有,也頂多是簡單誇讚,這次卻說出『空前絕後』四字,其實完全出乎了扶蘇的想像,也讓扶蘇不禁更加好奇。

    嵇恆何以對這兩位先賢評價這般高?

    嵇恆自言自語道:「慎道者,趙國邯鄲人也。」

    「其在《知忠》篇云:亂世之中,亡國之臣,非獨無忠臣也!治國之中,顯君之臣,非獨能盡忠也!治國之人,忠不偏於其君。亂世之人,道不偏於其臣。然而治亂之世,同世有忠道之人,臣之欲忠者不絕世。比乾子胥之忠,毀瘁君主於閣墨之中,遂染弱減名而死。」

    「由是觀之,忠未足以救亂世,而適足以重非.忠不得過職,而職不得過官。」

    「桀有忠臣而罪盈天下.將治亂,在於賢使任職,而不在於忠也。」

    「故,智盈天下,澤及其國;忠盈天下,害及其國!」

    「荀況,荀子也。」

    「其《性惡》篇云: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

    「縱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

    「兩人出自趙地,深受趙人不崇尚忠君、尚亂一面,因而才能在這般亂政之風下,論證出法治產生的必要性。」

    「其意義自不待言。」

    「這些言論深刻冰冷,卻又振聾發聵。」

    「讓人嘆服。」

    聽到嵇恆的話,扶蘇只得苦笑。

    趙地豪俠眾多,不尚善而尚惡,但也僅限於趙地,秦擁天下,豈能一概而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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