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韓信打著哈欠起身,就看到卓草頂著個熊貓眼正在洗漱。朝食已由專人送至營內,粟米粥搭配菜羹,再加上塊結實的鍋盔。卓草咬了口,差點沒硌掉他半口牙。
「卓君,該啟程了。」
「嗯。阿彘,你去不去?」
「額不去咧,額想在這看看。」
卓彘連連擺手,雙眼泛光。他老早就想從軍入伍,只是卓禮不同意而已。他們家現在就卓彘這麼根獨苗,他要是死了的話那就徹底斷了根。他也早早認命,現在就想體驗下軍營裡頭的生活。
「都尉,戎馬都已備好。」
羽向前走來,帶著幾分敬意作揖。
「那行,咱們出發。」
事情他都已告知蒙恬,自然沒問題。不過蒙恬要求他能早些回來,而且還得把侯生留下。卓草醫術通玄看不上這些小毛病,公孫光也沒打算強求。但侯生好歹有卓草兩三成的本事,有他在傷卒營照應也是綽綽有餘。
……
縱馬疾馳,出了軍營便是條開闊的直道。
「話說,這四周都沒人嗎?」
「有的,都是軍中暗哨。」羽環視四周,壓低聲音道:「這是軍中機密,也是為了防止有探子。昔日就曾有齊人妄圖刺殺上將軍,若非上將軍武藝高強,只怕……」
「這膽子也太大了!」
尼瑪?!
刺殺皇帝,他還能理解。畢竟皇帝出巡,所帶兵馬也不算太誇張。可竟然有人不知死活,跑軍營里刺殺?
腦子被驢踢了?
就算真能成功,自己也得搭進去。
軍中高手輩出,能擔任百將以上軍職的,那都是刀山火海用命拼出來的。這年頭的遊俠也終究只是人力,哪怕是張良背後的東夷壯漢也沒那麼厲害。在千軍萬馬陣前,那就只有一個死字。
「為大義,死又算什麼?」
韓信理所當然的開口。
「這倒也是。」
卓草若有所思點頭,死士在這時期太常見了。特別是像張良這種級別的勛貴,往往有著一大票忠心耿耿的死士。大部分都是從小開始栽培,他們絕對不會背叛主人。別說要他們的命,就是讓他們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會皺下眉頭。
「此地距最近的長城有多遠?」
「約莫就三十餘里。」
「那倒是不遠。」卓草勒馬而行,笑著道:「羽,你從軍這麼多年,我找你打聽個人。」
「都尉但說無妨。」
「他大概和我年紀相仿。」
「然後呢?」
羽撓撓頭,等了半晌也沒後半句。
「沒了……」
「沒了?!」
羽差點沒從戎馬上摔下去。
您老這是在逗我玩呢?
什麼信息都沒有,就個年紀相仿?
軍中和卓草年紀相仿的不說十幾萬,七八萬人肯定是有的。這幾乎就等同於是大海撈針,怎麼找?
「咳咳,應該還有個特徵。他的脖子上應該戴著個木製的鎖扣,然後應當是孤兒。有這麼號人嗎?」
「這……吾還未聽說過。」
羽旋即搖了搖頭。
他在軍中多年,還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人。軍中基本沒人佩戴配飾,因為影響訓練。他們是要上戰場搏命的,脖子上戴個木製的鎖扣,這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嬉鬧?
就算有配飾,那也都是百將級以上的。而且也不會戴項鍊什麼的,最多在腰上掛塊玉佩。軍中若真有這種人,那他肯定聽說過。
「都尉,這人很重要嗎?」
「吾答應別人,要為他尋人。」
卓草無奈嘆了口氣。他答應過公輸刯,會幫他找兒子。只可惜人海茫茫,他動用了所有關係,可到現在也是一無所獲。卓草甚至還找張良幫忙,只是他也沒半分線索。
「人海茫茫,找不到也正常,卓君不必嘆氣。」
韓信在旁開口安慰。
盡人事,聽天命。
公輸刯什麼信息都沒有,就說脖子上戴著個魯班鎖。講道理的說,這魯班鎖隨時都能取下來,要是因此而遺失了又當如何?
「我也知道。」
卓草放下望遠鏡,感慨道:「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聽說長城是將秦燕趙舊城連成一線而築,假以時日必能綿延萬里。」
「昔日列國征伐頻頻,各國皆是築造有大量的城牆。秦每滅一國,都會摧毀不需要的城牆。如此雖說省去諸多麻煩,卻也留有隱患。」
「怎麼說?」
「有城郭在,則可得地利。若有反賊起兵,也能憑藉城郭而據守。拆除各國城牆後,的確令中原大地開闊坦蕩,卻也徒增危險。」
卓草略顯古怪的望著韓信。
你小子還真是個天才!
陳勝吳廣起義後,能在短時間內取得這麼大的戰果,拆了城牆也是一方面原因。只不過不論誰當皇帝,也肯定會選擇拆除。這相當於是在自家院子,誰會建造起一道道圍牆?
「說起來,我昔日在趙地聽說個傳言。」
「什麼?」
「說是有個孟姜女把長城哭倒了。」
「……」
「……」
羽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驚恐,連忙道:「都尉,萬萬不可胡言!此事若傳至他人口中,恐會大禍臨頭!」
「那真有這事?」
「假的……」
韓信哭笑不得道:「這些流言皆是民間以訛傳訛罷了。所謂孟姜女,其實就是昔日齊國先鋒杞梁之妻。正所謂:孟姜女,杞梁妻,一去燕山更不歸。」
「昔日齊莊公發兵攻打莒國,杞梁戰死。齊莊公班師回國,在莒城郊外遇到孟姜女,向她弔唁,杞梁妻得知丈夫已戰死,悲痛交加,拒絕接受在郊外弔唁,齊莊公便到杞梁家中設祭弔唁。昔日淳于髡也曾言: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
「草……」
卓草無奈苦笑。
搞半天,又tnd是抹黑秦國的。
當然,孟姜女哭長城是假,修長城不容易倒是真。他記得涇陽縣有刑徒被徵調修長城,原本在當地相當蠻橫,生的又魁梧壯實。修長城三年回來,宛如是變了個人,瘦的和竹竿似的。再也不似先前那般蠻橫,聽到打鐵聲後就如同是見了鬼那樣渾身哆嗦。
「都尉,已經到了。」
羽勒馬停了下來,指向遠處連綿山脈。依稀能看到連成一條線的長城,聳立在群山峻岭中。長城順著山勢上下,狀若游龍,還能看到烽火台和障城。長城修築在山巒北坡,依山就險因坡取勢。山谷隘口及平川地帶多用夯土築成,山地則多用石砌或土石混築。
卓草停下腳步,拿起望遠鏡觀察。就看到有民夫背著竹簍,在群山中一步一個腳印艱難而行。還有伍卒拔劍在四周戍守,防止民夫逃跑。陡峭的山坡極其兇險,稍不留神就可能會墜入萬丈懸崖。
叮叮噹噹的響聲接連不斷。
這些民夫就是用這些鐵錘鐵鑿,硬生生打造出了個世界奇蹟——萬里長城!
「長城,當真是壯哉!」
「橫臥崇山如猛虎,綿延萬里似威龍。櫛風沐雨三千載,更顯巍峨氣勢雄。」
「好句好句。」
「咱們先過去瞅瞅。」
「唯!」
卓草勒馬向前而去,很快便來至山腳下。此地距離山坡約有兩三百步,已經能看到有大量的民夫刑徒正在賣力幹活。除開青壯勞力,甚至還能看到有老弱婦孺。
「為何這還會有老弱婦孺?」
「都尉覺得有何問題?」
卓草撓頭道:「我記得秦國未成丁者不必服徭役,年過六十者也無需服役,還有女子也不用服役。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老弱婦孺?難不成,郡守違律征民為徭?」
「都尉弄錯了……」
「額?」
羽抱拳抬手道:「都尉有所不知,這些老弱婦孺皆是戴罪之人,他們受牽連被貶斥至隱宮為隸臣妾。後受徵調,在此修築長城。」
男的為隸臣,女子為隸妾。兩種都是終身徒刑,但也有贖免辦法,比方說用錢或戰功、耕作、勞動都能做到。這裡是秦國,秦國的連坐之法可不是鬧著玩的,一人犯罪全里受罰。不光直系親屬,連帶著左鄰右舍都會受到牽連!
「原來是這樣……」
卓草環視四周,長嘆口氣。自商君開始,秦法就是如此。苛責複雜,就是官吏都未必能熟讀記憶,更別說尋常黔首。稍不留神就會觸犯刑罰,動輒就是貶為城旦舂鬼薪。因為秦國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而犯人是最好用的。
他記得後世秦長城舊址也有出土,說是有大量的遺骸。不光是成丁男子,還有諸多老弱婦孺的。
環視四周,現在亦是如此。
……
卓草順著梯道向上走去,也算是終於來至長城的位置。抬頭望去,估摸著得有兩丈多高,牆體多以青黃厚石片交錯疊壓壘砌而成。這些石片大大小小的都有,重的得有上百斤!
這些石片都是采自附近的山峰,以純人力一塊塊砸下來。如此堆砌而成的長城,就能歷經千年而不朽。
「羽,這有多少人在築城?」
「北地郡約有十萬人。」
「這也不多。」
「其實遠遠不止這些。」
「老韓你知道?」
韓信點頭道:「長城自遼東始,至隴西結束,連接秦趙燕三國長城。在遼東遼西九原雲中上郡等地,皆有駐卒。刑徒徭役全加起來,估計得有七十萬人。」
「這麼多……」
韓信瞥了眼羽,後者頓時知趣的向後退去。他就陪著卓草來至烽火台,趁四下無人道:「卓君,吾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以卓君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再以卓君的能力未必要效忠於秦國。驪山皇陵有數十萬刑徒民夫,長城也有六七十萬。馳道直道,同樣也調動大量人手。吾聽說,當今皇帝還想修造座宮殿。僅僅只是前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可建五丈旗。」
韓信抱拳道:「恰逢卓君現在又與張良等人交好,若是真能來個計中計,假以時日卓君就是推翻暴秦登基稱帝,也是不在話下。」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
卓草回過頭來,笑容斂去。他是真沒想到韓信會突然這麼說,難不成這小子也被張良給洗腦了?亦或者說,跑會稽郡後將這些事都告訴他們?
「卓君勿要見怪,這些皆是信心中所想。」
「老韓,你是想輔佐我,然後成就番事業?」卓草搖了搖頭,淡漠道:「我這人本就沒什麼大的志向。你有宏圖志向,我也能幫你在秦國一展抱負。只不過,這些事不必再提。」
「可秦國……」
「秦國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而且內部也有諸多矛盾。」卓草笑著指向遠處,「而我,或許能慢慢解決這些問題。老韓,我這人很怕死的。我這一家老小几十條人命,若有什麼閃失,可就全都會受到牽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古有吳起殺妻求將,卓君何必在乎這些?」
「我又不是吳起。」
「……」
好像沒什麼不對的?
卓草拍了拍韓信的肩膀,「老韓,我知道你有大志向,跟著我也算是屈才。我這次北伐帶著你來,其實就想著讓你一展所長。你若有真才實學,必然能順利為官。」
「信明白了。」
韓信略顯惋惜的嘆了口氣。
他是真覺得很可惜。
卓草明明能成就番大事,可他竟然拒絕了?
「只是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
「何事?」
「你要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乃是人之常情,可今後不論你做到什麼位置,萬萬不可勞民傷民。我能捧你上去,就能把你拽下來。我有什麼本事,我想你很清楚。」
「卓君放心,信萬萬不會忘恩負義!」
韓信是親眼見識過卓草能耐的,知道他這是所言非虛。就如卓草方才說的那樣,他的目的就是想著飛黃騰達。他攛掇卓草造反,就是要在亂世中成就番霸業。只可惜,卓草偏偏不肯。
人各有志,他也沒話說。卓草已是待他不薄,這次帶他參與北伐,就是給他個機會。韓信為此準備良久,心中已有了諸多計劃,就等著能大展拳腳!
「看來,秦長城還有的修。」
「短則五年,長則……」
卓草站在長城邊上,眺望遠處蒼茫草原。
這些問題,他不相信始皇帝看不到。
秦國在橫掃六國後,短短十幾年就崩塌。有人將過錯都歸咎於胡亥身上,卓草倒不覺得。秦國崩塌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日積月累所導致的。各種大型工程就沒斷過,把人當機器用,自然容易出事。
「見過余姬!」
卓草正準備自烽火台下去,就看到有女子在護衛簇擁下踱步而行。打扮的是花枝招展,光她的鑲金玉笄就價值不菲。單她脖子上一串瑪瑙吊墜,只怕得要上萬錢!
「女人?」
「卓君喜歡?」
「我呸!」
卓草恨不得一把將韓信推下去。
你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呢?
他純粹就是好奇而已。
這女子長相的確是相當不俗,那雙丹鳳眼更是好似有勾魂之能。哪怕是穿著襦裙,也能看到那玲瓏有致的妖嬈身姿。長髮及腰,在人群中顯得無比顯眼。
可要說喜歡?
別逗了,這還不如蓮萍咧!
「我只是好奇而已。就沖她這身打扮,就知道是非富即貴。如此地位的女子,往往都不會拋頭露面。這裡是築造長城的地方,她來做什麼?」
「確實有些古怪。」
韓信也是滿臉好奇。
「羽,汝可知是怎麼回事?」
「這……」
「但說無妨。」
「其為校尉餘二河之媵妾,備受寵愛。她出自女閭,心機城府極深。若非校尉正妻背後有靠山,只怕早已被她所害。」
「還有這種事?」
卓草也是愣了下。
他在秦國混了這麼多年,也是大概了解些事。比如說什麼三妻四妾這種事,想想就行。秦國就沒三妻的說法,不論是誰都只能有一個正妻。而且妻子的地位與夫婿相等,若是男子毆打妻子還會被判刑。
至於妾?
不管妾多受寵,妾就是妾。哪怕生了孩子,那也只是庶出,論地位和府上的僕人差不多。換而言之,就是被正妻活活打死都沒事。可要是出現寵妾壓妻這種事,那官府可不是吃素的。
男人素來是比較專一的,都是喜歡年輕的妹子,所以寵愛小妾這種事很正常。但是小妾絕對不能恃寵而驕,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尋常小妾那都是窩在家裡頭,不會拋頭露面。可這余姬是什麼個情況,明明只是姬妾而已,竟然還這麼傲慢?穿金戴銀,帶著票侍衛跑長城這裡來旅遊不成?
「羽,汝是否知曉內情?」
「小的只是聽說過她,至於其他的並不知情。」
「那我可得過去瞅瞅。」
……
余姬年有三十出頭,擔任隸妾吏,主要負責當地上千隸妾。秦國也有女官,管理的也是對應的女子。說是官倒不如說是吏,只是有著極其微薄的收入。在正兒八經的官吏面前,唯有卑躬屈膝的份。
不過,余姬不同。
就是百將見了她,那也得恭恭敬敬的作揖。
沒別的原因,她背後的靠山是軍中校尉——餘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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