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劉伯躺在竹床上,咬著塊葛布。旁邊有醫卜戴著口罩,小心翼翼的正在為他換藥。僅僅只是片刻功夫,他額頭上已沁出不少汗珠。
「多謝醫師。」
「不必謝我,你傷口恢復的很好。最多再有三日,應當就能轉去輕症病房。不出七日,你就能完全康復。這兩日最好下地走走,稍微活動下筋骨。」
「唯!」
劉伯=望著病房內忙碌的醫卜,頓時感慨不已。現在傷卒營可比先前強太多咧,之前那都是亂糟糟的,污血夾雜著穢物亂飛。有些醫卜都不肯進來,就算進來後也都是捂著鼻子,快進快出。
現在則是劃分為重症和輕症兩個區域,個個都有病床,還會掛著塊葛布充當帘子。大營內擺著二三十張病床,每天還都會開窗通風。等醫卜走後,就有專門的隸妾走了過來。她們主要負責的是換洗床褥衣物,還得幫傷卒清洗。
劉伯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自個就把衣服脫了下來。隸妾則是端著盆溫水,幫著他擦後背。這待遇,放之前他想都不敢想。
不管是隸妾還是醫卜,全都戴著葛布做成的口罩。按卓草的說法,口罩就是不戴不安全,戴了不舒服。不戴不讓進,戴了才讓進。這項口罩法已在傷卒營內施行,所有人都得遵守。
上次有二五百主急沖沖的進去找人,因為沒戴口罩被罰笞刑五十。當時那撕心裂肺的慘嚎聲,劉伯聽得都是心驚膽顫的。自那後,就沒人敢違背這條規則。
等擦拭好後,隸妾又幫著他把衣服穿好。這些隸妾本來都是負責修長城的,只因為軍營缺人手就全都調了過來。她們在這乾的活很輕鬆,每日只需要漂洗衣物就好,總比修長城來的強。
「多謝。」
「不必客氣。」
隸妾輕輕作揖,而後就離開換水。為了防止感染,所有病人用過的水都要更換。而且他們的衣物被褥乃至毛巾葛布,全部都有著編號。
「屯長。」
「嗯?」
「我昨天出去看過咧,這隸妾好看的很。」
看到邊上年輕的傷卒,劉伯不禁笑了笑。他今年已有四十來歲,早就過了這年紀。家裡頭已有妻室,兒子都已成半大小伙子。隸妾就是再漂亮,他也沒什麼興趣。
「怎的,你喜歡?」
「嘿嘿……」
「喜歡歸喜歡,這些都是隸妾,乃是犯了事的人。你若是認真要娶,對你自己也不利,就是汝翁媼知曉怕是也不會答應。」
「我就說說。」傷卒訕笑著撓了撓頭,「屯長,咱們怕是趕不上北伐咧。」
「趕不上也好。」
劉伯長嘆口氣,略顯放鬆的換了個姿勢。「吾已三年未歸,此次僥倖撿回條命已是知足。出兵北伐必是危險重重,吾就不去湊這熱鬧。等北伐結束,吾就準備回沛縣當個斗食小吏。」
他現在看的很開,反正他也撈了個上造爵位,已是心滿意足。等回去後當個亭長,再加上農田產出也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你是沛縣人士?」
「見過護軍都尉!」
卓草進來後,所過醫卜隸妾皆是紛紛起身作揖。就連些傷卒都想行禮,只是被卓草安撫下。這些都是重傷卒,傷勢還未完全癒合。如果因為起來行禮導致傷口破裂,那不等同於是白治了?
「護軍……都尉?」
劉伯望著卓草,滿臉詫異。他這幾日也都聽說了卓草的事跡,都說卓草年輕的很,卻沒想到會這麼年輕。看樣貌,只怕是還未及冠。年紀這么小就已爵至左庶長,擔任護軍都尉如此重要的官職,實在是不簡單。
「怎的,不像嗎?」
「不不不……劉伯拜見護軍都尉!」
「你傷才好沒幾日,不必多禮。」
卓草滿不在乎的揮手,也在觀察著劉伯。看的出來比之前要強的多,臉上都有了血色,只不過還有些虛弱,而且削瘦了些。聽說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都是醫卜幫著照料。這次能死裡逃生,也是相當不容易。
「多謝都尉!」
「你是沛縣人?」
「小的乃是沛縣豐邑中陽里人,曾祖乃魏國豐邑邑令豐公。」
還真是他?!
卓草若有所思的點頭。
劉伯在歷史上不怎麼出名,但他是劉邦的大兄,屬於是嫡長子。干起活來兢兢業業,屬於踏實本分的老實人,還花錢供劉邦讀書研習律令。劉邦成天遊手好閒的不干農活,隔三差五就來劉伯家裡頭蹭飯,劉伯也從未有怨言。
後來劉伯去世,劉邦一如往昔來蹭飯,劉伯妻子對此非常厭煩。有次劉邦帶人來蹭飯,她就不停的刮著鍋底,假裝飯已吃完。客人走後,劉邦偷偷摸摸跑廚房一瞧,就看到鍋里還有飯,因此怨恨其大嫂。
劉伯屬於是英年早逝的類型,也沒記載他是怎麼死的。只不過劉邦一直念著這份舊情,後來他乾死項羽後,立馬就追封劉伯為武哀侯。等他稱帝後,又追尊劉伯為武哀王。
但是,劉伯兒子劉信卻沒有任何爵位。當時劉老太公就找劉邦問話,說是一家子都有爵位,怎麼你大哥兒子沒爵位呢?劉邦對曰:「某非忘封之也,為其母不長者耳!
後來劉邦也拗不過,就封劉信為羹頡侯,羹頡之意為用勺子刮鍋底。說是侯爵,其實更多的是戲虐。
望著面前憨厚的劉伯,卓草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一不留神把劉邦大哥給救了。當時他也只是懷疑,現在聽劉伯這麼說後已是確信。
「汝在此多久了?」
「已有三年。」
「三年?那沛縣現在如何,你也不清楚?」
「這……怎麼了?」
「沒有,就隨口問問而已。」
他會對這段歷史了解的這麼清楚,還真多虧了他的大學舍友。當時有個是項羽的支持者,有個則支持劉邦。
這倆打個遊戲都能吵起來,隔三差五都會來場激情的辯論。各種引經據典,爭論不休。支持劉邦的就說劉邦是農民階層起義,代表的是正義之師。另外個人就說劉邦有姓有氏還能讀書,根本就不算農民。
耳濡目染下,卓草自然也就知道了。
「汝是不是有位胞弟名為劉季?」
「都尉怎的知曉?」
「有所耳聞而已。」卓草淡淡一笑,「我也認識個沛縣的人,乃是出自呂氏。其翁精通相術,告訴我說是沛縣人傑地靈,有諸多能人異士。正巧汝出自沛縣,就想問問。」
「原來是這樣……」劉伯面露尷尬,苦笑道:「吾四弟的確名為劉季。」
這時期家族排行講究個伯仲叔季,伯為老大,季為老四或是老么。有很多人都稱劉邦為劉老三,覺得劉邦在家排行老三,實際上是對也不對。
劉邦有兩位兄長,還有位姐姐,只不過他姐姐早早嫁出去因病去世。劉邦稱帝後,還追封她為宣夫人,後來又追尊為昭哀後。所以說他老三也行,說老四也沒毛病。
望著卓草,劉伯面露難色。
他四弟素來是遊手好閒,也不耕作。他們父親也經常訓斥劉季,說他不如自己的兄長會經營。別的本事沒有,最喜歡結交各種江湖遊俠豪桀。還經常帶著些狐朋狗友回家蹭飯,有時候還會惹事。
「卓君,莫非吾弟闖了禍?若是真的犯事,吾願意削去爵位為他贖罪!」
「這倒沒有,只是應該也快了。」
「額?」
「咳咳,我就隨便說說。」
「莫非是張耳的事?」劉伯顯得很慌亂,連忙道:「吾弟早些年的確是張耳的門客,還曾與之有些交情。但是自秦滅魏後,張耳成為通緝犯,吾弟便再也未曾見過他。前些年吾弟得人舉薦,順利通過考核,還當上了泗水亭亭長。吾弟雖說有些混賬,但絕不會違律犯惡!」
「……」
卓草略顯尷尬。
他這就隨便說兩句,劉伯就全交代了?
很顯然,劉伯低估了他弟弟。
劉邦志向可不是當個區區亭長,去年送服役的人去咸陽,正巧看到秦始皇出行。於是乎,他就來了這麼一句: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汝在此三年,怎會知曉?」
韓信忍不住嗤笑開口。關於張耳的事他倒是有所耳聞,這傢伙可是出了名的反賊。張耳原本是魏國信陵君的門客,乃是魏之名士,與陳餘為刎頸之交。後來魏國覆滅後,秦始皇懸賞千金捉拿張耳,五百金捉拿陳餘。他當時看到皇榜,還曾想過抓住他們換錢來著。
可惜,他沒這運氣。
「我……我……」
劉伯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老韓,不必如此。」卓草笑著拍了拍韓信肩膀,「我就隨便問問而已,你也別緊張。劉伯,你現在傷勢還未痊癒,後續北伐怕是沒法參與了。」
「我能撿回條命已是萬幸。」
「嗯,你能這麼想最好。」卓草揮了揮手,「待北伐結束,吾說不準也要去趟沛縣。若是湊巧的話,咱們還能順路。」
「唯!」
劉伯並未把這話放在心上,權當只是卓草的客套話。北伐若能大勝,卓草可是要回咸陽復命交差的。肩負皇命,可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
出了大營。
韓信低著頭蹙眉苦思,欲言又止。
「咋啦?有啥問題?」
「卓君為何會想去沛縣?」
「嘿嘿,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卓草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看著遠處演武場操練,淡然道:「我覺得沛縣這地方有問題,興許是反賊的聚集之地。先前我就曾說過,反賊也並非是鐵板一塊,他們內部照舊不合甚至還有利益之爭。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往,他們只因為要反秦而有共同的利益。」
「沛縣也有?」
「當然。沛縣曾隸屬魏、楚之地,乃魏楚交界地帶。你想想,先前張良跑路是不是逃至沛縣?還有那項伯,也曾逃至沛縣下邳。要說沛縣沒問題,你信嗎?」
「倒是信考慮不周了。」
「先前呂澤可記得?」
「記得,他吃的很多。」
「……」卓草無奈道:「其翁呂公精通相術,說沛縣乃人傑地靈之處,甚至有天子之氣。當然,我並非是相信這些事,純粹是想去看看。若有機會,也能去拜見下呂公。」
「信明白了!」
「誒,你明白就好。」
「卓君是想上門提親,娶那呂澤的妹妹?」
「我呸!」
卓草差點拔劍劈了韓信。
你小子竟敢拿我打趣?!
「我純粹覺得沛縣能人多而已。」
「信未曾聽說過。」
「哈哈,去看看就知道了。」
卓草爽朗的笑著,他記得沛縣卡組可是相當稀缺。能抽中自然是最好,抽不中和他無緣那也就罷了,卻絕對不能落在對手手裡。正所謂無毒不丈夫,他不介意干點缺德事,讓後世的秦漢名人少幾個。後世攪動風雲的冒頓都被他給陰死,那些個還未發跡的名人能臣又能如何?
「我去沛縣,其實還有個原因。」
「什麼?」
「趁著現在有權,看看能否抓些貪官污吏。」卓草抽出腰間佩劍,得意道:「我這劍現在可是上斬公子,下斬諂臣。等回咸陽交差後,那可就沒這權利了。秦法有其可取之處,可執行秦法的秦吏未必就能依律而行。就說這北地郡,不也是如此?」
「從古至今,怎能完全杜絕?」韓信有些無奈,認真道:「卓君有大才,無需拘泥於這些事。這世間有黑有白,僅憑卓君一人如何能抓的完?」
「嘿嘿,你說的的確有道理。他們就算一個個排隊讓我抓,也不可能抓的完。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了。換而言之人終歸是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何必還活著呢?」
「詭辯……」
「就當我是詭辯,反正權當出去旅遊了。」卓草拍了拍韓信肩膀,「好不容易出來一遭,總不能就這麼回去了吧?咱也見識下大秦的名山綠水,順帶再看看能否拓展下業務。張良給我送來一大票人,我這野草鏢局的買賣可不能局限於關中地區。」
「原來如此……」
這次出來,卓草也算增長了見識。北地郡並非趙擎一人之過,是自上而下都有問題。懶政怠政庸政者,比比皆是。
比方說有個案子,有人意圖闖入他人房宅行兇,男子為保護妻子出手與對方纏鬥。到最後上報亭長後,結果被判了個互斗。後來互相認罰,那惡人又找來十餘人動手打人,可結果還是互斗!
秦律可有明文規定,擅闖他人房宅者殺死無罪。更別說那人妄圖染指他人妻子,男子也是仗義出手,怎麼著也沒有過錯。
當時卓草還以為那惡賊與當地亭長有關係,可後來經過徹查後才發現壓根不是這回事。純粹是亭長懶得深究調查,就想著各打五十大板。那亭長還振振有詞,說什麼為何不打別人就打你呢?正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所以他們都有問題!
???
這種流氓邏輯,卓草反手就給他一巴掌,就問他這巴掌響不響?!
如此判罰若是為了利益,卓草多少還能理解。可卻偏偏沒有半點利益,純粹只是因為官吏偷懶不想深究,這簡直比壞還噁心人。
北地如此,其餘郡縣又如何?
秦朝後續會被推翻,自己多少也沾點。
惡人是抓不完的,可這並非是不去抓的理由。
沛縣,他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卓君既然要去,那可要帶上我。」
「怎麼著?」
「沛縣吾也曾去過,那裡的狗肉可是相當聞名。特別是有位狗屠名為樊噲,所烹狗肉美味至極。卓君若是要去,那可得好好嘗嘗。帶上信,信也能為卓君引路。」
「呵,那肯定的。」
卓草忍不住笑著點頭。
……
……
翌日,日曬三竿。
卓草正在呼呼大睡,就聽到卓彘嚷嚷著走了進來。「小草小草,上將軍要你趕緊去大營,說是要商量戰事。」
「我去幹啥?讓韓信去不就行了嗎?」
「你是護軍都尉,你不去他們可不敢商議。你可是代表了皇帝,若是他們隱瞞,那就是罪責難逃。小草,你快起來……」
卓草是硬生生被卓彘給拽了起來,見他沒個好臉色,卓彘心裡不禁有些驚慌。「小草,你不會生氣了吧?」
廢話!
一大早被吵醒,誰會樂意的?
天天晚上呼嚕震天響,還死乞白賴的非要和他睡一個大營裡頭,美其名曰是要保護他的安全。再睡個幾天不用別人刺殺,他估摸著已經因為睡眠不足嗝屁了。
「你猜我生不生氣?猜對了,我就不生氣。」
「我猜你不生氣。」
「錯。」
「那我猜你生氣。」
「你知道我生氣了?!」
「……」
卓彘本就不發達的大腦瞬間就宕機了。
「你也別哭喪著臉,給我打盆水先洗漱再說。」卓草打著哈欠,淡然道:「反正都已遲到,那再晚點也沒事。我和你說,你今晚就趕緊搬走和韓信睡去。你這呼嚕聲打的,我就沒睡過好覺。」
「打呼嚕?額怎的不知道?」
「……」
「肯定是你有問題,額家裡頭就沒人說我打呼嚕。對,小草你睡得太淺了,要不找侯生給看看?侯生說咧,病從淺中醫養病如養虎。小草,不要放棄治療啊!」
卓草望著小聲比比的卓彘,哭笑不得。
好傢夥,這還怪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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