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與陳豨騎馬並行,此刻已出了涇陽。
趁著夜色,倒也不必擔心。
「主人,沒有人跟蹤。」
「嗯。」
張良點點頭,自馬腹處的口袋取出塊肉乾。
「拿去吃吧!」
力士捧著肉乾,頓時欣喜若狂。這肉乾其實都沒熟透,拿出來都能聞到股血腥味,可這力士卻是大快朵頤極其香甜。力士出自東夷,平時就好這口。他就相當於是張良的奴隸,便稱呼他為主人。只要張良一句話,讓他去死都沒問題。
當然,前提是得吃飽。
「子房,你說這楚留香是真的嗎?」
「半真半假罷了。」張良左手勒馬,右手將髮絲拂去。「興許是確有其人,卻也不可能如此誇張。所謂天地玄黃四大密探,某聞所未聞。至於隨侯珠,興許的確有此本事。吾記得先前聽人說起過,章台宮的隨侯珠色澤有些不對。」
「哈哈哈,那豈不是於起義更為有利?」
張良神色淡漠,淡淡道:「凡事皆需留有餘力,待抵至銀狼谷布局好後,吾再回涇陽看看。若吾沒派人通知於你,便按計劃行事。總之,萬事都得小心!」
「明白。」
陳豨心裡頭也都清楚,此次極其兇險。秦人派遣足足千餘人保護冒頓,還全都是精銳。他們首要任務還是刺殺冒頓,破壞秦與匈奴結盟,同時挑起戰火。趁著秦國興兵,他們再率人逃至百越之地。
「說起來,秦人真的與匈奴結盟了?」
「匈奴承諾永不南下,同時讓出河南之地。如此利益擺在眼前,結盟也不足為奇。況且暴秦素來是言而無信,假以時日就是撕毀盟約也很正常。」
「昔日楚懷王便是中了秦人詭計,客死異鄉。再說那齊王建,聽信秦國的鬼話。秦滅五國之時,齊國作壁上觀,只以為能安然無事。待秦滅齊後,這齊王建被趙政活活餓死!王建失國,松柏蒼蒼!」
「暴秦,終有一日會被滅!」
「當然!」
張良神色從容目光灼灼,「趙政濫用民力,以武力奪得天下卻不知休養生息的道理。天下還未安定,便調遣五十萬人大修皇陵。更別說修築長城馳道,還要修造皇宮。不可否認做的這些事有其價值,但是他太急了。吾聽說其久服方士丹藥,體質卻是越發虛弱。每日熬夜批閱文書,想來是大限將至!」
「他遲遲不立太子儲君,反倒是會影響秦廷。若他突然暴斃,秦廷必會迎來大清洗。若是他們再因此而內鬥,那麼……哈哈哈!」
張良爽朗大笑。
他對黃老之說也懂些,後人也有傳言說他最後辭官跑去和赤松子云游去了。他見過方士煉製的仙丹,他能肯定是有害而無益。秦始皇長久服用,必會透支自己身體的潛力,那麼也就離死不遠了!
「子房果然有遠見,豨不及也!」
「人各有志,吾論劍術武藝也不及你。」張良長嘆口氣,「吾欲不日前往下邳。吾聽說有位圯上老人為隱士。與鬼谷子齊名,也曾著書立傳。另外,他還精通雕刻,曾傳授曲陽兩位青年,令當地出了不少大匠。」
「哦?」陳豨聞言也是笑了起來,「若豨能活著回來,必定要與子房共同去那下邳拜會。只是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三百玄鳥衛,更有禁軍護衛。」
「陳君不必擔心,吾有一計能令汝全身而退。」
「哦?」
「且不論那楚留香如何,待衝殺秦人大營之時,陳君盯著蘇荷便可。見情況不妙,即刻撤退。蘇荷劍術高超,有他刺殺冒頓綽綽有餘。陳君只要記住,你們只是用以製造混亂,同時給他製造機會。」
陳豨點頭悉數記下,而後看向力士。
「若其能共同出手,想來更有勝算些。」
「他?」張良笑著搖搖頭,「吾昔日招攬他,這些年來悉心栽培,只有個目的。」
「什麼?」
「刺殺趙政!他出自東夷,天生神力,且不知疼痛。刀劍加身都無動於衷,兇猛無匹。他此次若是出手,的確能殺了冒頓。但是,他也可能會死在銀狼谷。吾這麼多年來的心血,不能因為冒頓而功虧一簣。」
「原來如此。」
陳豨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反而很認可。這力士不知為何沒有任何痛覺,他曾親自以銀針試過,結果力士卻是連眉頭都沒皺過。力士也曾說過,他打小就是這樣,似乎是天生的。
「走吧,被誤了時辰。」
「哈哈哈,好!」
二人勒馬疾馳,很快便消失在林野。
……
……
扶蘇望著秦始皇,後背還有些發涼。
方才卓草扯了一大堆,心滿意足的回去睡覺了。還特地說咧,不到午飯的點千萬別叫他。誰來吵他清夢,就罵臭他!
「父皇,您也同意?」
「有何問題嗎?」
扶蘇苦笑著道:「兒臣出自秦國公室,三歲識字五歲讀書,七歲熟讀詩書,十歲精通騎射。身為公子,現在在這涇陽當個教書先生。這也就罷了!現在又讓我去刺殺冒頓,當個反賊?此事若是傳出去,吾今後又當如何在秦廷立足?」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當著秦始皇的面,照樣直言不諱頂撞。
「朕也覺得不太合適。」
扶蘇激動的抬起頭來。
他就知道,他是親生的!
「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委屈你了。」
「……」
「朕昔日自趙歸秦,同樣遭人追殺,險些喪命。這冒頓在匈奴草原中威望極高,若是放他跑了,必生大患。方才卓草也與你說明情況,朕也已知會過屠睢。待誅殺冒頓後,對外便說反賊出手殺了冒頓。另外,盜帥楚留香反秦,出手救走了你。同時,朕會敕令天下搜捕並且通緝楚留香。從今往後,嚴禁黔首提及此人。」
「這是為何?」
「你還不明白卓草的用意?」
「???」
秦始皇無奈嘆氣,「卓草本想讓你來出苦肉計,比方說中箭而逃走。如此不會影響大局,也不至於令張良懷疑。他們的人都死了,就你活著,你說張良會不會覺得奇怪?但是卓草怕你傷勢過重,堅持不到涇陽,便想出了這招。犧牲自己創造的楚留香,保住你。只要朕佯裝震怒,敕令天下,張良必會相信!」
瞬間扶蘇便回過神來,原來是這意思?
「這書也算是他的心血,他不心疼嗎?即便楚留香是假的,也是他辛辛苦苦創造而成。就這麼沒了,這……」
「起初朕也和你想的一樣,可你想想這小子幹過的事,你以為他會就此放棄?他說了今後不能寫楚留香,那他就寫個楚流香。如此,也不算違背禁令。」
「……」
草!
扶蘇差點沒吐血。
他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卓草這傢伙鑽空子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朕已秘密調動周遭郡縣的兵力,暗中在銀狼谷四處設防。到時候就算有逆賊逃竄,也絕對飛不出朕的手掌心。朕不光要殺了冒頓這隱患,更要誅殺這些逆賊。還有這張良,朕終有一日要夷其三族!」
秦始皇猛然起身,眸露怒火。
若非為了大業,他會選擇直接殺了張良。
至於卓彘的死活?
他會在乎嗎?
他不下殺手,不光是看在卓草的面子上。更重要的是張良現在是枚很重要的棋子,不光不能殺他,還得與之商議謀事。如此便可掌握反秦者的動向,再慢慢剷除便可。
「總之汝放心刺殺冒頓便可,屆時沒人會阻攔你。只需頭戴玄色木冠,屠睢便會知曉你是朕安排的人。他並不知道具體是誰,所以不必擔心。」
「唯!」
扶蘇作揖告退。
……
翌日。
扶蘇推開書房門,便看到卓草蹙眉伏案。
「小草,你一宿沒睡?」
「嗯。」
「你不是說要睡到正午時分嗎?」
「過了點,睡不著了。」
「你在做什麼?」
「數獨。」
看著紙上的九宮格,扶蘇看的有些愣神。卓草所創造的獨特數字,他自然是知曉的。草堂授課的時候,扶蘇往往都會坐在前排聆聽。況且原理也很簡單,他現在也是能熟練掌握。
「這怎麼玩的?」
「簡單的很,就是讓九宮格行列中都有1-9這些數字。總共有八十一個格子,懂了嗎?」
「好像很有趣。」
「能啟發腦力的。」
卓草隨手拿了張紙給扶蘇,「你也試試?」
「好!」
扶蘇頓時也來了興趣。
他本就懂算學,這數獨對他也不算難事。
「沒有確定前,儘量別下筆。」
「現在可沒修改液,想改就只能塗了。」
「省的省的!草……我寫錯了!」
扶蘇前腳說完,後腳老臉一黑。
「剛和你說的,記住了。」
「好好好,我保證搞得定!」
扶蘇頓時就來勁了。
他還不信這個邪!
在他聚精會神鑽研的時候,蒙毅則是賊兮兮的溜了進來。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卻看到卓草與扶蘇抬頭正望著他。
「草?!」
「少主,蘇先生……你怎麼在這?」
「真是怪了,這是書房,我怎麼不能在?」卓草放下毛筆,蹙眉望著蒙毅,「老蒙,你小子是不是想偷東西?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不靠譜,聽蓮萍說過,你是隔三差五往我書房跑!」
「咳咳,我走錯了。」
「編,接著編!」
「都是家長讓的。」
蒙毅無奈把背後主謀拱了出來。府上所有人可都知道,這書房就是個寶庫。裡面有諸多圖紙,每樣皆於大秦有利。只不過卓草不想太招搖,並且考慮現在的生產力,沒一股腦全拿出來罷了。
老秦人不怕吃苦,可他們也是人不是機器。就說現在小澤鄉,各地皆是建造了工坊。粉條釀酒造紙,還有人挖煤制碳。各個工坊都需要人手,而他們還得操持農事。所以很乾脆的點,沒有勞力幹活,生產力不可能上得去。
他要是再搞個煉鋼廠,那當地黔首怕是能被累死。先前卓草提到過,說是可以去別的鄉看看,只要地理位置合適也能讓別的黔首有份差事。這點喜自然是支持的,只是卓禮不同意,其餘宗族長輩也不樂意。
還說肥水不留外人田,好端端的怎麼能便宜外人?當初他們卓氏被遷至涇陽,又有幾個人幫過他們的?他們便是這樣的人,對這些事會斤斤計較。哪怕不做,也不願意便宜外面的人。
當然,這事還輪不到他們做主。
就算卓草不是宗長,他的爵位也擺在這。
他真的去做了,他們撐死只能在背後說兩句。
……
蒙毅笑呵呵的走了過來,就當無事發生。
「少主這是在做什麼?」
「數獨。」
「數獨?」
「蒙公,我來教你。」
扶蘇笑著站起身來,而卓草則是蹙眉。
「蒙公?他就一管事,稱呼蒙公作甚?」
「咳咳!」
扶蘇頓時無奈的笑了笑。
管事?
蒙毅可是大秦的管事!
官職上卿,三代忠良,備受皇恩!
出行甚至能與皇帝同乘,這待遇他都沒有!
「原來是這意思?有趣有趣,這數獨的確有趣的很。」
蒙毅聽扶蘇解釋完後,頓時來了興趣。他乾脆是直接坐在扶蘇旁邊,二人乾脆合做這份數獨。還別說,兩人一起速度還真快了不少。當然,也是在瘋狂的塗塗改改,吵得卓草腦袋疼。
嘎吱……
房門再次打開。
秦始皇撓著頭,不解的望著眼前這幕。
什麼情況這是?
「咳咳,家長我們在做數獨。」
「數獨?」
「要不,您也來試試?以您的聰明才智,必能輕鬆解出。」
「額來看看。」
秦始皇隨後也坐了下來。經過蒙毅解釋後,他大概也都明白。玩法其實很簡單,主要就是看自己的邏輯性強不強。
於是乎,就變成了三人一起做數獨。
「這裡肯定是填6!」
「不可能是6,填了後這列就不對了。」
「如果是6,我當場把這個硯台吃掉!」
扶蘇放下豪言,爭的是面紅耳赤。學術上的事,那可沒有君臣父子!在他們激情討論的時候,卓草則是一張接著一張的數獨都做完了。他純粹只是睡不著,想著打發時間而已。
主要還是因為卓彘的事而煩心。昨天卓禮專門來找過他,問他為何卓彘還沒回來,是不是在外面闖了什麼禍?
卓草望著卓禮的模樣,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要知道,卓禮可就只剩下卓彘這麼一根獨苗。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孩子死在自己懷裡,這得是有多麼的絕望?
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卓彘撫養長大,現在他還沒娶妻生子咧。如果說卓彘就這麼死了,那卓禮想必也是活不成了。最後卓草就說河東郡有些政務,卓彘興許還得要半個月後方能回來。
「草……這數獨根本就解不出來。」
「怎麼這麼難?」
扶蘇睜著布滿血絲的眸子,湊了過來。
「你們仨也太笨了吧?拿來我看看。」
卓草順手把紙拿了過來。
望著他們填的密密麻麻的答案,密恐都差點犯了。特別是有好幾個框是翻來覆去的塗改,紙都能被他們給塗破咯。
「唔……好像有點不對。」
「怎麼不對了?」
「哦,這題目我出錯了!」
「……」
「……」
「……」
秦始皇眼睛都差點瞪了出來。
扶蘇更是捂著胸口,指著卓草險些哭出聲來。他辛辛苦苦在這坐了大半個時辰,為了破解這數獨,憋出半身汗。結果倒好,這題目是錯的?!
「沒轍,我昨晚睡不著就隨手寫的。我又不是神仙,還能保證自己不犯錯?這樣,我再重新拿張給你們做,咋樣?」
「好!」
為了捍衛自己的智商,扶蘇當即點頭。
他還不信了,這數獨還能難得到他?!
秦始皇和蒙毅則是再沒了興趣,有趣是有趣,就是特別浪費時間。他們倆寧願出去玩六博棋也不想碰這玩意兒,再無任何興趣。
「小草,你為了我是打算把楚留香放棄了?」
「嗯,太監了。」
「太監?」
「就是切了。」
「切?」
「楚留香沒了,還有楚流香,沒什麼影響。」卓草面露微笑,繼續道:「只是換個名字罷了,不礙事。主要是我有些擔心,怕張良會懷疑。這人很不好對付,我準備找點遊俠跟蹤他。找到機會,便宰了他!」
有一就有二,張良此次能利用卓彘威脅他,下次就可能是別人。卓草沒法做到毫無感情,他在伏荼亭長大的,卓禮他們對他來說都是至親。與其被動等張良出招,倒不如是主動出擊。
「其實小草你不必擔心這事。」
「為什麼?」
「沒聽卓翁說嗎?皇帝已經知曉這些事了,以他的性格必然也會找張良的麻煩。玄鳥衛可不是吃素的,找到機會殺了他並不難。」
「唔,似乎也是這道理。」
卓草若有所思的點頭,而後看向扶蘇。
「草,我突然想起來件事!」
「什麼?」
「我上次不是讓你幫忙找長公子求情嗎?」
「……」
扶蘇這才回過神來。本來都已商量好來著,可這事他給忘了。這些天他一直都留在涇陽,都沒有回咸陽。自然,他也沒機會去找秦始皇說。
「其實小草你去找卓翁說也一樣的。」
「我那傻老爹?」
「額,是的。」
「他有啥用?他說是皇帝的密探,其實就只是對付六國餘孽的棋子罷了。別的事還好說,像這種求情的事還是長公子更擅長些。」
「其實,真沒什麼區別!」
扶蘇要多認真就有多認真。
他就差攤牌告訴卓草正確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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