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市內頗為熱鬧。
扶蘇雖說有些不悅,但很快也打量起四周。縣城的關市遠遠勝過小澤鄉,光是關市小吏就足足有十餘人,有穿著甲冑手持兵器的縣卒巡視。只要關市內有矛盾,他們便會即刻趕至。
作為一縣核心,關市搞的還是很不錯的。沿街而去,來來往往的商賈非常多。卓草甚至還能看到有賈人賣酒的,價錢還不低。
「你們說這黃酒味道如何?」
「應當是摻過水的。」
卓草僅僅只是聞了聞便已知曉。
扶蘇面露古怪。
真刑啊!
還摻水?!
這還能喝嗎?
他可是親眼看過的,卓草就往酒裡頭摻水。分量還不少,一邊摻水一邊說著自己的道理。釀酒糟蹋糧食啊,反正酒都是有錢人喝的,貧苦老百姓也就一年估摸著也就喝個三五回。他摻的不是水,是糧食。他不是貪財,他是為秦國利益著想!
又當又立,說的就是卓草!
這其實也就罷了,卓草最缺德的莫過於把陳米摻到新米裡頭。他還有套自己的法子,按照二八比例摻。摻完後還讓奴僕用鐵鍬翻過,自外面看壓根看不出來。
陳米斗米兩錢或兩錢半,新米最起碼得三錢。這一來二去後卓草又按照新米價格賣,又是撈的盆滿缽滿。
這就是缺德!
現在倒好,別人接著摻水!
這是酒還是水呢?
「你這酒,保真嗎?」
「當然!」
胖商賈坐在酒肆內,顯得很認真。旁邊還有錢罐子名為錢銗,其實就是錢箱,裡面放著不少銅錢。類似於酒現在還屬於官營,因為是公家的錢,自然得要算的清清楚楚。付賬後,商賈得當面把錢放進錢銗,並且還得有契卷。契卷就是小木板,一分為二後一份給客人,一份自己留存。
每日結束後,會有專門的斗食小吏來此對賬。若是商賈敢從中貪錢,哪怕只是一個銅板都會受到嚴懲!
酒價以木牘寫好,就掛在前面。
斗酒五十錢。
這價格相對來說高了許多。正常酒價都是斗酒三十左右,但這價錢也算是卓草定的,高些也屬實正常。
「你這酒,摻水了吧?」
「我開酒坊的能給你摻水?」胖商賈眉頭微蹙,話里話外透著幾分冷意,「汝買是不買?若是再敢胡言,老夫便告你個誣告之罪!汝懂酒嗎?我這酒乃是皇帝欽點的草酒,乃秦國國釀。耗費周折方有這幾壇,若是買不起就趕緊讓開,休要打擾老夫做買賣。」
卓草掏半天自懷裡取出竹片,丟至他面前。
「小澤鄉嗇夫,卓……卓草?!」
胖商賈頓時大吃一驚,連忙作揖行禮。
「逄,見過卓君。」
「現在,你說我懂不懂酒?」
「懂懂懂……沒人能比您更懂!」
旁邊斗食小吏紛紛把利劍收回。
「老實交代,撈了多少油水?」
「額?」
卓草以匏瓜水瓢舀上些許,淺嘗一小口。酒味淡了許多,還透著股酸澀感。按他的估計,少說又摻了三成的水。
好傢夥,可真是夠狠的!
他摻水撐死摻兩成,這胖商賈少說三成!
這酒還能喝嗎?
「通知縣卒,將其抓起來吧。另外看看他家中地窖,想來是藏了不少黃酒。黃酒好歹也是國釀,你往裡頭摻水,對得起皇帝嗎?」
「??」
扶蘇滿臉不可思議。
這話別人說也就罷了,卓草怎麼好意思的?
論摻水,誰有你會摻?
一邊摻水,一邊說的頭頭是道。什麼節約糧食,什麼反正他們喝不出來。又或者是什麼摻了水口感會更好,也是為他們著想。
啊呸!
在胖商賈慘叫中,卓草拂袖離去,深藏功與名。扶蘇走在他身旁,不解道:「小草,你為何知曉他家中藏著酒?」
「你傻嗎?每日酒的數目是固定的,他通過摻水便可存下不少黃酒。這些黃酒便成了他的私人財產,再賣給些富商巨賈,自然就能得利。」
「只不過,最後壞的是黃酒口碑。我摻水,那是因為我把握的住,我知道該摻多少。這傢伙玩了命的摻水,黃酒柔和醇厚的口感都被破壞,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嗎?」
你是主角,你說的都有道理。在扶蘇看來其實沒什麼區別,只是礙於卓草面子就沒直言。摻水了就是摻水了,都是觸犯了秦律,反正都不是好人。
不光是黃酒,甚至還有販賣粉條的。想都不用想,那都是從小澤鄉拉過去的。價錢方面稍微貴了些,銷量卻還是不差。商賈剛剛擺好,便有一票人下手搶購。
其實粉條數量並不算多,產量也有限的很。更別說現在禁制食用紅薯,全都是靠著卓草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卓草只看個兩眼便知道,這些粉條儲存時間只怕都超過了三年。
不過無所謂,反正買得起的都是非富即貴。從古至今的人皆是如此,越有錢越有權就越想吃些常人吃不到的玩意兒,來彰顯自己。猛虎熊羆這種,這年頭很多人都吃吐了。恰好,這時候粉條出現填補了這片空白。
甭管好吃不好吃,反正稀缺的很。
能買的到的,那都是有能耐的。
在咸陽更是如此,沒點好東西宴請賓客還會被人暗自誹腹。李斯壽宴便是如此,草酒粉條一應俱全,口感味道都是其次的。能有這麼多數量,李斯的能力關係可見一斑。
「這縣城的確是比小澤鄉更為熱鬧。」
逛了許久,韓信忍不住感慨開口。關市內可謂是應有盡有,包括女閭都有。饒是他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畢竟是京畿縣,遠遠要比淮陰縣繁榮許多。
「這是自然的。三年前,皇帝遷天下富商十二萬戶於咸陽。諸多貴胄皆在關中,自然是富饒的很。就說這涇陽,單單我所知曉的富商就不下百人。他們經營著不同的買賣,根本不缺錢。」
「小蘇,你懂得可真多。」
「咳咳!」
扶蘇乾咳兩聲,「聽說,都是聽說的……」
「食肆客舍少了些,還都是官營的。」
卓草頓了頓,無奈嘆氣。
這年頭想要做點買賣是真不容易。
很多產業都屬於是秦國官營,未經許可一律不得開辦。食肆就是飯店,由斗食小吏負責。不同爵位者享受的飯食都不同,還都得掏錢。若能爵至八級以上,則能享受免費的飯食。如果是無爵者,那只能享受到粟米菽豆飯,別指望能見到葷腥。就算再有錢,那也沒份!
自商鞅變法後,秦國就有規定:所謂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爵位在秦國才是硬通貨,其他那都是虛的。好在只要足夠有錢,撈個公士爵位還是不難的。只要納糧千石,便可爵至公士。就算是最低級的,那也比沒爵位強的多。
「食肆客舍,素來如此。」
扶蘇理所當然的開口。
「素來如此,就一定對嗎?」
「這……」
「楚人有刻舟求劍者,小蘇也想如此?」
三言兩語,扶蘇就被懟的說不出話。
韓信則是拍拍扶蘇肩膀,笑了笑。沿途逛過來,就沒看到些合適的工匠。制陶器的的確不少,可煉鐵冶銅的卻沒幾個。好不容易碰到幾個鐵匠,要麼技術不到家,要麼是沒法去伏荼亭的。就算卓草開出很高的條件,人家也不想走。
在縣城呆了幾十年,說離開就離開?換到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包括口音方面,很可能都有些區別。所以卓草心情很不好,見人就懟,千萬別招惹他。
「再看看。」
卓草無奈嘆氣。
再找不到合適的工匠,就只能看喜的了。
他想的是自己招攬,省的欠人情。況且喜要出手,很可能就是強制徵調。卓草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更希望能讓他們主動到他這幹活,這樣也能更有激情些。
好不容易相中個鐵匠,任憑卓草說破了嘴皮子人就是不答應。說是祖祖輩輩都在這縣城當鐵匠,換別的地方不自在。
老天爺,來回估摸著也就百里路。
我tm給你專車接送,成不成?
不好意思,不成!
「小草,其實你不用著急。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鐵匠到處都有。說不住再過幾日,就有一大票鐵匠跑來咧。」
「行啊,你現在給我找!」
卓草恨得是牙痒痒。
電視裡不是這麼演的啊!
那不都是主角虎軀一震,登高一呼則百應。一大票鐵匠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求包養,怎麼現在出高價都挖不動人了?
這什麼情況?!
「現在不行,再等幾日就好。」
「咋滴?等幾天鐵匠下崽?」
「其實交給喜君就好的。」
「處處都勞煩喜君,這人情債你還?」
「……」
「消消氣,都少說兩句。」
韓信只得走出來打圓場,同時拼了命的使眼色。
你這傢伙怎麼就如此不懂事?
都說了卓草心情不好,還偏偏往人槍口上撞?
「你小子也別在這裝好人。」
「卓君,你怎麼連我也懟?」
「你們倆都不是好人。」
「……」
「……」
韓信是哭笑不得,早知道他還是閉嘴的好。
卓草重重的哼了聲,繼續朝前方走去。他都是循著打鐵聲往前找,看到有鐵匠就湊過去問問。先是自報家門,然後……就會被直接趕出去。有人聽到他出自卓氏後,更是當場就讓他趕緊走。
草!
我tm就不信這邪!
這家鐵鋪倒是聽好,門口掛了塊葛布旗子。上面畫著個鐮刀,就聽到那清脆的打鐵聲響起。有個古銅色皮膚的壯漢渾身是汗,光著膀子正在打鐵。
「有何需要的,自己先看。」
瓮聲瓮氣的響聲夾雜著叮叮噹噹的砸鐵聲。
卓草順手拿起把剪刀,而後修了下指甲。
唔,很鋒利!
沒錯,這時期就已有剪刀。他記得先前聽誰說剪刀是明朝時期才有的,後來他才發現壓根就不是。只不過這時期的剪刀並非是支軸式,而是交股式。中間沒有軸眼和支軸,就是一根彎成s字形的鐵條,兩段被錘鍊成刀狀。
「咳咳,這剪刀怎麼賣?」
「三十錢一把。」
沒毛病,價格很公道。
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便宜了。
剪刀上面還有相關信息:二十九年民匠,刯。
看到民匠二字,卓草就高興。這就說明這人屬於是私人工匠,除非是受縣寺調動,否則就不必前往考工室幹活。如果是吃公家飯的話,那就是寺匠。
就沖這把小剪刀,卓草就斷定此人技藝絕對不俗,當即笑著道:「足下有此本領,為何沒去縣寺效力?吃上官家飯,總比這每日打鐵要強些。」
「老妻病逝,獨子失蹤,沒這心思。」
鐵匠放下大鐵錘,來至他們面前。此人留著絡腮鬍須,渾身肌肉如虬龍般隆起。腹部還有八塊結實的腹肌,睜著渾圓的雙眸宛若牛眼。光站在這,都透著股攝人心魄的威勢。
韓信微微蹙眉,右手按在寶劍上。他看的出來,此人必是殺過人見過血的。尋常鐵匠可沒這兇悍的氣勢,顯然是來者不善。
「這剪刀,你要不要?」
「自是要的,幫我包起來。」
「好。」
卓草取出銅錢,放在錢銗內。裡頭有些銅錢都已生鏽,鐵匠也沒挑三揀四。這同樣是秦法的規定,不管錢幣好壞一律不能拒收。除非是已經損壞的那種,否則就必須得收。要是不收,那他這店也不必再開了。
「足下聽口音,似乎並非是當地人士?」
「先祖曾為魯人。」
「魯人?莫非出自公輸氏?」
「某的確為公輸後人,只是技藝不精。」公輸刯頷首點頭,淡漠道:「昔日戰火吾獨子失蹤,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找。某幾乎是走遍各地,卻無其蹤跡。最後便先定居在涇陽干起匠活籌錢,畢竟來往商賈頗多,某也能打探消息。」
好傢夥,牛人啊!
卓草頓時面露驚喜,雙眼放光。
這鐵匠有前途,看看能否拉他那去當個工頭。公輸氏最出名的莫過於昔日的公輸班,可謂是工匠鼻祖。很多人稱其為魯班,就因為他是魯國人。實際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皇室旁支,乃姬姓公輸氏。
關於他的故事很多,其中真真假假便不去考究。但其論工匠技藝,的確是相當高超。雖說在軍棋推演上輸給了墨子,但論匠活絕對不遜於墨子。很多工匠器具,其實都是出自公輸班之手。
卓草是沒想到,竟還能碰到公輸後人。
公輸刯看向卓草,他知道這是領頭的。另外三人都配劍,唯獨只有卓草未曾配劍,顯然卓草是出自豪門,邊上這些應該都是他的家將奴僕。
「足下是?」
「涇陽卓氏,草。乃小澤鄉鄉嗇夫。」
「卓草?」
「對對對,就是我!」
卓草揚起抹純真的笑容。
想著憑自己的名頭,應該能把這人拿下吧?
「快滾!」
「把這剪刀放下,老夫不做你的生意!」
「……」
卓草只覺得臉是火辣辣的疼。
天地良心,他還是頭遭看到公輸刯!
二人也沒任何矛盾,怎的就突然發難?
望著眼前這幕,扶蘇頓時意識到有些不妙。見這其發難,連忙將卓草護在身後。「小草,你還是先別說的好,趕緊先撤。」
「不是,我做什麼了我?」
卓草此刻也是相當委屈,他現在算明白了。他足足跑了一上午詢問工匠,卻無一人願意去他那幹活的。想來不光光是因為不想離開縣城,怕是還有這公輸刯的緣故。
公輸刯的技藝擺在這,他看到有幾個鐵匠的手法和他都有些類似。如果不出他所料,肯定是都曾在他手下學習過。匠人同樣也有自己的圈子,誰的本事高誰就是老大。像公輸刯這樣的大匠,更是有著相當高的話語權。
他要封殺個人,那絕對不成問題。
除非說卓草動用關係,強制徵調。
否則的話,這些民匠絕對不會屈服!
「汝做過很多好事,吾也都曾聽說過。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好人。」
「好人就活該受欺負?」
「因為你出自卓氏!」
「卓氏又如何?」
「老夫不做卓氏的買賣,就是如此。」
公輸刯態度極其堅定,沒有半分商量的語氣。收起剪刀後便回到後面,繼續賣力敲打著銅胚。連看都未再看卓草一眼,仿佛一切與他無關那樣。
握了棵草!
卓草此刻火氣也上來了,當即便要討個說法。就算和卓氏有仇,那也總該說清楚說明白吧?究竟是臨邛卓氏,還是他涇陽卓氏?
這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顯然不可取!
「小草,咱先走的好。」
「對對對,先走再說。」
秦國是禁制強買強賣的,公輸刯既然不願意賣給卓草,那他可不能搶。如果說追究起來的話,卓草作為縣吏還要罪加一等。就算有爵位傍身,都可能會因此削爵!
韓信和扶蘇對視了眼,直接拉著卓草離去。
繼續留在這也沒必要,沒看人壓根就不理會嗎?喜好歹是當地縣令,公輸刯又在他治下,直接問他不就完事了?
出了關市後,卓草當即憤憤然的揮手。
「草!這事絕對和我那傻老爹有關係!」
「額?」
扶蘇愣了愣神,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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