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騰自戎馬一躍而下,手執絹帛詔書。
四周圍觀的人相當多,卓禮乾脆在門前命人焚火燒竹。噼啪的爆竹聲響起,驚得幾匹戎馬都因此不安分的嘶鳴。在秦騰的安撫下,方才沒事。若是上過戰場的老馬,則會稍微好些。
除開他外,還有數十位謁者。
其實真要按規矩來,左庶長這種高爵往往都得進宮由皇帝親自冊封,並且會有專門的人正冠服綬。卓草進爵為左庶長,喜自是沒資格充當謁者的,這活便落秦騰手裡頭了。
當時可是一大票大臣哄搶,差點是直接打起來。誰不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拉攏卓草?甭管以後如何,反正卓草等於手裡握著金飯碗,肯定不缺錢花。一副馬具雖說只得百錢,可秦國有多少馬?算上戎馬田馬駑馬,數量遠超十萬!
就拿倮君來說,牛馬都是以谷量。
倮君是做大買賣的,會不給自家戎馬釘馬掌?
三五年後,卓草足以富可敵國!
再加上卓草備受皇帝寵信,年紀輕輕便已是左庶長。假以時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正好有這機會,自然都想拉攏卓草。再加上先前扶蘇為卓草說話,他們心裡頭開始揣測起來。
按規矩,卓草早早便要入秦廷為官。只是秦始皇卻破天荒的沒這麼幹,反而還是個鄉嗇夫。雖說都講的是卓草自己不願入朝出仕,可這話有誰相信的?這天下間,還有人不願意當官的?
就當個區區個小吏?
假的,肯定是假的!
這背後必定是有個大陰謀!
有博士揣測,卓草便是秦始皇留給扶蘇的輔國賢才。如穆公得百里奚,孝公得商君!所以不讓卓草過早入朝出仕,就是不想讓他陷入黨派之爭,一心一意的為扶蘇效力。
嗯,果然很有道理的樣子!
可惜,最後這美差落秦騰身上了。
「鄉嗇夫草,見過秦公。」
「五大夫,聽詔。」
秦騰面露淡漠,緩緩打開絹帛,「維二十九年四月,制詔以小澤鄉卓草為左庶長。制曰:朕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這次的詔書極其正式,只是卓草聽不明白。皇帝他老人家這是幾個意思,不是給我升爵嗎?詔書先把自己一頓誇讚,這是幾個意思?
「草獻祥瑞,乃令吾秦再無餓死之人。又獻馬具,以強秦軍。故建爾為左庶長,以彰爾功,宣揚四方。克奉厥緒,謹而勤勉!」
「草!拜謝皇恩!」
卓草作揖行拜禮,雙手舉過頭頂接過詔書,以示敬意。這份詔書可比先前的分量要重的多,畢竟是升爵為左庶長,也算正式成為秦國高爵之人。要知道商鞅變法前,左庶長不光是爵位還是官職,可謂是真正的位居高位!
卓禮站在旁邊,激動的差點沒昏死過去。手裡的拐杖都在顫抖,雙眼泛紅。他昔日從軍,見過最高爵位的便是左庶長。彼時那人已有四十多歲,跟隨上將軍多年,南征北戰方升爵至左庶長。而現在,卓草已升至左庶長!
他今年不過十九,還年輕!
今後,卓草只會站的更高……更高!
涇陽卓氏因卓草而立,也必會因卓草而繁榮昌盛。別的不說,就這些天卓禮都收到數十份謁條。都是各地勛貴,除開涇陽縣城的,還有谷口頻陽藍田乃至櫟陽的勛貴!
他們的目的其實都很簡單,就是要請卓禮赴宴,然後順帶說說親事。孟子曾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
這傳統,秦國其實也有。卓草母親早早去世,按理說應該是由其翁卓正做主。只不過他們覺得卓正不靠譜,還是卓禮這位宗長說話管用。
前些天卓禮還天天來找卓草,幫著說媒。還說卓草已經及冠,若是不成婚的話是要被人笑話的。尋常男丁到了年齡無故不結婚,秦國可是會發老婆強制成婚的。到時候可就沒得挑三揀四,只能受著。當然,這條律令僅針對黔首。
在秦國成婚也是受法律保護的,還得去官府報備登記。如果說離婚的話,那同樣也得登記。如果不登記被發現的話,那就貲二甲。
另外嚴禁女子出軌,男的也相同。打個比方張三隱瞞不報,有兩個妻子,那張三就會被判死刑。因為,就算皇帝也只有個妻子——皇后。
如果張三妻子極其彪悍,結果被張三打壞了耳朵,那還要被施以耐刑。總之,秦國女子地位可以說相當高!
……
起初卓禮真覺得這些女子不錯,全都出身名門,屬於有姓有氏的類型。這要放在先前,他們可是求都求不到。別說成婚,連進人家家門都不現實。現在人主動開口說媒,擺明就是衝著卓草來的。
卓草現在便已爵至左庶長,今後還了得?
早早成婚結為親家,豈不美哉?
剛開始卓禮不懂,便賣力的給卓草說著。還說卓草年紀大了,也該成婚了。到最後還是扶蘇偷摸和他分析,還說以卓草的潛力就是娶個公主都綽綽有餘。就那些歪瓜裂棗,讓卓草娶不是掉價嗎?
唔……有道理!
所以,現在卓禮也不再提及此事。
……
卓草接過詔書,享受著四周羨慕敬畏的目光。他是專門換上平日極少穿的玄色正服,頭戴鶡冠。再接過墨玉圭,上面以小篆寫著排字。字跡蒼勁有力,可比他寫的強多了。
【左庶長,草!】
他的官職鄉嗇夫都沒加上去。
按蘇荷的說法,這是因為他官職太低。估摸著將作少府的名匠都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區區個鄉嗇夫竟能爵至左庶長?
所以,千錯萬錯都是卓草的錯。
到最後,秦始皇破例不必刻官職。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官職早晚會變。
「憑此玉圭,今後卓生進出各地都將暢通無阻。」秦騰笑了笑,繼續道:「除開這些外,還有諸多賞賜。答應你的六匹戎馬,已經送至。還有絹帛金器美玉,可都是只多不少。」
卓草連連點頭,同時讓蘇荷幫忙看看戎馬。他並不懂相馬之術,其實這裡頭的門道很多。比如看馬的牙齒,便能大概知曉戎馬的年數。像戎馬年紀在五到十三歲這階段的,那是最好的。
扶蘇走過去看了兩眼,眼睛都紅了。
他這還看什麼?!
就這六匹戎馬,可謂是宮中這些年品相最好的,說是千里馬都不過分。毛色是一抹純黑,在太陽照射下都發亮。全都是太僕親自在咸陽禁苑飼養的,就這一匹戎馬,價值十鎰黃金都不過分。
先前扶蘇便曾厚著臉皮,曾向秦始皇討要。結果秦始皇說他不配騎乘這千里馬,沒讓他騎矮腳駑馬就算不錯的了。這樣的寶馬神駒,是他能染指的嗎?
當時扶蘇也沒話說,本身就不遭待見。
可現在嘞?
他不配,卓草就配了嗎?!
他要個一匹,都被秦始皇給噴成狗了。結果倒好,賞賜卓草直接拿出六匹來。按理說尋常戎馬已是綽綽有餘,何必要拿出這等神駒來?別忘了,卓草現在可都不會騎馬。前些日子騎馬差點沖涇河裡頭,把扶蘇都嚇出半身冷汗。
馬的!
「咋樣?這六匹馬是不是沒人要的?」
「……」
「……」
扶蘇差點沒吐血。
沒人要?!
行啊,你給我好吧?!
包括秦騰同樣是面露古怪,當著謁者的面便正色道:「卓生勿要胡言。這六匹戎馬皆是千里神駒,其父母皆是戰功赫赫。乃是太僕精心飼養,在咸陽價值十金!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我讀書少,秦公可勿要騙我。」
「……」
秦騰恨不得掐死卓草,無比認真道:「老夫從不誆騙人。這六匹戎馬乃上特賜,今後汝可要好好善待。比如說那馬具,也得及時準備上。另外更要嚴加看管,不得丟失。」
「啊?」
「若是丟失或者摔死病死,汝皆要受罰!」
「所食皆是麥菽精鹽,切記必須得是精鹽!」
「草!這麼狠?」
這是養馬?這是養了個祖宗!
這年頭精鹽價格高的嚇人,尋常老百姓那都是吃的粗鹽。也就是那種拳頭大的黃色鹽塊,即便如此很多黔首也不舍的放多少。生產力低下物資緊缺,所以日子過得都是緊巴巴的。人都吃不起精鹽,卻要給戎馬吃!
「怎麼,汝連廄苑律都不知道?」
「只是看過些而已……」
秦騰面露無奈,「汝但凡把心思放在秦律上,也不會問老夫這問題。」
在他看來,這就是在問他九九算表這種稚生才會問的問題。再怎麼著卓草現在也是左庶長,連廄苑律都沒熟讀背誦,這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我心思是放在秦律上的。」
「然後鑽空子?」
「法無禁止即可為,我這是合理利用規則。」
卓草是據理力爭,旁邊的卓禮是拼命使眼色。你小子剛封為左庶長,好端端的可千萬別和內史騰頂嘴。要不然,以後有好果子吃!
平時在府上和卓正吵鬧也就罷了,反正他爹也沒什麼出息,只要別動手就行。但秦騰現在還是卓草上司的上司,更別說在朝中地位極高。真要惹惱秦騰,人找皇帝說兩句他的壞話,卓草不就完了?
這瓜慫,真是沒點數!
「法無禁止即可為?」
秦騰頓時愣了下,而後苦笑頷首。
這話,倒是有趣的很。
……
雎鳩望著忙碌的卓草,眸子中滿是羨慕與敬畏,感慨道:「小草先生可真是厲害!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得爵位,那就好了。」
「不過區區左庶長罷了。」胡亥輕輕哼了聲,淡漠道:「昔日商君定下三軍,壯男為一軍,壯女為一軍,男女之老弱者為一軍。雖說各司其職,卻也有女子得爵的。只是,現在沒了……想要得爵,可是相當不易。」
「區區左庶長?胡驊,你飄了……」
「左庶長只是十級爵位,不算高的。」
「那汝翁是什麼爵位?」
「我父……親沒爵位……」
「那不就行了?」
秦始皇乃是皇帝,自然算不得是爵位。像昔日周朝還在的時候,可以說是王爵,現在就是真正的天子皇帝!
雎鳩老氣橫秋的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得好好努力研習學問,不能再像先前怠惰。小草先生的課還是很有趣的,多學學總歸沒錯的。你父親已經廢了連個爵位都沒有,你總要有所追求的。」
「……」
胡亥恨不得現在連忙堵住雎鳩的嘴。
再胡說,雎鳩可就涼了!
「當官有什麼好的?當科學家多好。」
李鹿在旁不屑開口。自從他成為草家大師兄後,他對卓草可是極其推崇。雖說私底下還會說卓草的壞話,但當著面總是一副討好的模樣。至於討好的原因,只是想溜進書房看看有沒有圖紙。
前天大晚上起夜,卓草便看到李鹿這傢伙在撬鎖。氣的他當即抄起棍子追趕,結果追了三里地愣是沒追上,差點沒把他累個半死。都因為這原因,所以他才感冒了。
「胡驊你別聽他的。他爹是李斯,我們比不了。」
「對!」
胡亥堅定的站在雎鳩這邊。
對此,李鹿只是白了他眼。這傢伙就是典型的有異性沒人性,李鹿是早早就已習慣。況且,他爹和秦始皇比起來算什麼?
「真無趣,我還是去找公輸先生。」
女人哪有水排香?
胡亥顯然是不會明白的。
……
英布望著眼前這幕,臉上表情極其複雜。他在涇陽也算呆了些許日子,這些天都與他兄長黥痣同住。經過他的細心觀察,方才發現伏荼亭的日子好過的很,也難怪黥痣不願意離開這。
別的不說,家家戶戶都能吃的起肉。而且卓草性格極好,對自家奴僕鮮少打罵。頓頓都能吃上飽飯,後廚的菜餚還不差。像這般獨特的人,他還是頭次看到。
卓草擁有高爵,包括他在內的隸臣都是他的財產。換句話說,他們和卓草家裡養的黃犬沒什麼區別。卓草高興賞他們點骨頭吃,那都算好的。
還想吃飽飯?做夢去吧!
不挨打那都算主家有良心的!
除開這些外,卓草的能力也頗為出眾。他看的比較少,沒關注到卓草鑽空子,卻發現他處理起政務是相當快。雖說都是蘇荷代筆,卻也是卓草口述的。
種種神奇的手段,令英布都頗為讚嘆。
他是親手打造過馬具的,甚至還有幸測試過。他年輕的時候騎過矮腳馬,騎術還是相當精湛的。他可以肯定,馬具的出現會改變未來的作戰方式。先前擔任主力的戰車,都將會被淘汰!
取而代之的是突飛猛進的騎兵!
望著卓草升爵至左庶長,他便不由自主的握緊雙拳。好似自語,又好似是在與黥痣訴說。「大兄,吾突然覺得留在此地倒也不錯。他年紀輕輕便已爵至左庶長,更是備受皇帝信任。若能得其重用,假以時日也必能有番作為!」
「或許,假以時日真的能封王!」
「阿布……你別想了。」
「我說他能封王……」
黥痣頓時愣住了,望著認真的英布倍感意外。只是他未曾急著否認,反而覺得有些道理。當然,秦國可還沒聽說過有封王的。秦國廢分封行郡縣,能封侯的都已是了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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