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主任和教育部門的兩三部車都很尋常,肯定沒萬長生的壕。
因為停的地方不同,約好方位分頭出發,姜主任還拍了拍萬長生的肩膀,好像是要讓他寬心。
爬上車韓曉敏才提出自己的疑惑:「很少看見你這麼直接不留面子哦?」
萬長生笑下:「對那位姜主任有了解,相互都大概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才會故意這麼做,他想做成事,我也確實有顧慮,所以一開始我肯定要儘量給自己留點餘地,什麼政策優惠我不擅長,但起碼這麼大的事情總要有能打動我的地方,值得我冒險的地方,才能做投入吧。」
韓曉敏緩緩點頭:「官本位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哦?」
萬長生呵呵:「雖然都說這是腐朽的,可實際上這跟我們千百年的社會傳統有關,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但有些聰明的人知道規避利用,有些人卻當成理所當然了,這就是我不願意把自己的創作跟歌功頌德聯繫起來的原因,藝術總是追求自由自在的,這跟維護社會秩序的政治天然牴觸,哪怕我很擁護秩序,可也想讓我的藝術能迴避政治的影子。」
秘書長的思路卻是:「怪不得你總是跟我保持距離。」
陳澄馬上在後面偷偷挑眉毛。
萬長生從後視鏡看見,哈哈哈大笑:「她平時在學生會說話都這樣嗎?」
陳澄很有眼力:「韓姐很雷厲風行的,跟老大在一起的時候女人味比較足。」
換韓曉敏哈哈笑:「陳澄,喜歡誰!我去幫你牽線……」
萬長生也一直帶笑,可循著導航,他很快注意到外面街區建築的變化。
畢竟是在江州市區邊緣,沒有鍾明霞父母所屬的工廠那麼荒蕪衰敗,到處都還能看見拔地而起的現代化住宅樓小區,可偶爾出現在漂亮建築之間的灰撲撲廠區,幾乎就跟鍾家所處環境雷同。
這就是時代變遷的威力。
大多數人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根本沒有察覺這種變遷的能力。
等突然被差異驚醒的時候,往往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節奏。
特別是曾經身為這個社會的主流,忽然發現成為被拋棄的對象,那種社會失落感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建築是新的,街頭巷尾卻到處充斥著散亂無序的痕跡。
亂停車亂搭建,小商小販小餐館特別多,樹下綠化台邊隨處可見扎堆打牌下棋消磨時間的中青年。
和外面那種充滿生機,到處都高節奏運轉的都市生活差別很大。
說好聽叫怡然自得,難聽點就是過一天算一天。
放到三十年前,全社會都是這種大鍋飯節奏的時候,還無傷大雅。
現在萬馬奔騰的局面下,就很容易陷入落後衰敗。
這是修多少新房子都改變不了的社會結構。
萬長生本來是迴避這種局面的。
他只是個普通人,有點功底有點家底的手藝人,帶領家鄉,帶領小夥伴已經是他的極限。
他不會覺得自己是救世主,就有義務要去改變這種社會現象。
所以從鍾家回來從沒想過去做什麼。
專注於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才是對這個社會最大的貢獻。
穿過沒怎麼改造的狹窄街道,萬長生把車停在了一片高樓大廈間的舊廠區,還在車上他就有些皺眉,這種建築密度太大了,還在中間藏一所兩三千人的培訓學校?
連自己當初到大美培訓校就讀的時候,老曹都提醒最好是統一住宿管理。
這可是兩三千血氣方剛的剛成年孩子,放在這樣紛繁複雜的環境裡面,太容易出問題了。
韓曉敏有點新奇:「這有點做文創園區的底子哦?我家那邊沒見過。」
萬長生對文創園的定位還停留在大美培訓那個廠區改建的樣子:「我們那邊好歹有些影視創意公司辦公營業,這種地方誰跑過來上班?」
韓曉敏一改剛才崇拜領導的眼光:「國內現在的文創園,基本都是因地制宜利用原來的場地,把這種歷史滄桑和條件設施的情感懷念打造出來,麻煩你,我才是學環境藝術的。」
萬長生苦惱:「跟我們大美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可能把培訓校放到這裡來,周圍魚龍混雜的太沒有個學習的樣子了,我要耗費極大的精力來管理秩序,投入成本還在其次,影響了學習秩序,那才是得不償失。」
學工業造型的陳澄也持同樣態度:「藝術品交易市場也不可能搞在這裡,周圍你看看根本沒有藝術氛圍,最重要的是不方便,人家來這裡很可能被這麼多本地人圍觀,很容易被這些無所事事的本地人影響了市場運營。」
韓曉敏鄙夷:「有時候我覺得萬長生是無所不能的,有時候又覺得你跟普通大男生沒什麼區別,平京有798藝術區,滬海有m50創意園,粵州有紅專廠,苔北有1914文化園,這都是利用老工業舊廠房來華麗轉身的案例,因為這種為了戰備需求搞的廠房、地基都非常堅固,甚至能抗炸,拆起來很麻煩很可惜,所以全世界都有關於這種類型改建文創園的做法,很成熟了,大美那邊那個文創園只是個面向文化創意產業的園區,這裡周圍人這麼多,改成酒吧、咖啡館、特色小店、小劇場甚至麻將館,都比外面剛才那種路面上亂糟糟的有品位,不但能解決本地人的工作消遣,還能把這裡打造成景區,成為年輕人和遊客喜歡的景點,你明白嗎?」
口口聲聲給姜主任說了不做房地產的萬長生撓頭:「你說得這麼輕鬆,為什麼人家自己不做呢?」
韓曉敏哂笑:「錢啊!政府機構是政府機構,他們不是商業團隊,誰來掏錢做這個,最重要的是設計能力,這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很考究設計運營能力,美術學院恰恰就是具備這種設計能力的專業所在,交給任何社會上的商業機構,這位姜主任可能都擔心破壞了初衷,唯有你,唯有我們蜀美,才最適合來改造這個,你手裡最不缺的就是這種設計能力。」
萬長生還是搖頭:「但我不可能把培訓學校放在這裡,假若我們來做這個文化創意園區,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正說呢,那兩三部國產小車已經陸續抵達,姜主任還探頭示意:「裡面可以停車,馬上就有人過來開門。」
萬長生都想說不用麻煩了,卻看見生鏽的鐵柵欄門內,嘟嘟噥噥的出來門衛開鐵鎖鏈,一群髒兮兮的孩子呼嘯而至,不顧幾部車在往門內行駛,硬是趁著鐵門推開的縫隙,在門衛的叱罵聲中擠進去玩耍!
還沒上車的萬長生,心中一動。
當初在觀音村,就是無所事事的年輕人讓萬長生意識到荒廢時光,才搞起來免費美術培訓。
在鍾明霞家裡,也僅僅是因為那些擠在八卦鄰居中間的孩子,才讓萬長生開口表達知識的力量。
因為只有孩子才有無限可能。
也只有孩子,是最無辜的在被環境影響,還無力反抗。
可能是接近放寒假,反正這些學齡前後的孩子只能讓自己在一片荒蕪的舊廠房裡面玩耍,這讓他們比同齡人落下了一大截。
父母已經放棄了,這些孩子這麼早的人生也都放棄了?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不相信寺廟那一套慈悲為懷,萬長生還是很誠實的邁步走進去。
出乎想像的大。
巨大。
全都是體形龐大的廠房,哪怕沒有多少空曠停車場,可建築之間的主通道都是能讓大貨車來去自如的寬敞。
估計這種廠區當年根本不受建設部門約束,除了一排巨大的廠房,怕是有三五個教室倉庫的面積,再就是見縫插針的各種後期建築,紅磚、灰磚的亂七八糟野蠻生長。
儘是兩三層樓的填充在廠房之間,亂得跟迷宮似的!
怪不得住在周圍的孩子喜歡把這裡當成樂園。
姜主任如數家珍:「為什麼美院下面的火車南站就是貨運場,當初就是為了把這裡還有前面一座兵工廠連接起來的,美術學院隔壁就是全市曾經最大的火力發電廠,你看看這個格局,電廠在中間,一邊是鋼廠,一邊是兵工廠,貨運場能夠隨時為電廠拉煤,也能為鋼廠拉鐵礦,再把鋼材拖到兵工廠,還能把源源不斷的戰備物資送到全國各地,這就是這一帶曾經肩負的重擔。」
那幾位文教部門的官員才恍然大悟,原來歷史上這一帶的企業分布,還有如此考量啊。
細細想來,確實是頗有深意。
萬長生卻想的是,那這麼多年,我們美院怎麼就沒出多少謳歌這種工業場面的好作品呢?
美術學院成天都在說要走進生活,走進基層,走進人民群眾當中,這次青展不是把各種閉門造車的畫照片罵得狗血淋頭麼?
其實幾十年來,在照片普及前就習以為常了吧?
寧願去各種少數民族聚居區畫奇人異士,找尋新鮮感受,也不願沉下心來畫身邊的一草一木。
姜主任看他表情沉思,還以為這傢伙真的在考慮呢,帶著穿過巨大的廠區廣場:「你看這邊是直接可以把貨運列車開進廠房裝卸的車間,還有一輛廢棄了十多二十年的火車頭呢。」
沒見過世面的萬長生立刻瞪大眼。
韓曉敏和陳澄更是忙不迭的摸相機出來拍照。
那怕是有六七層樓高的空曠廠房裡面,不是亂糟糟的廢棄設備,就是各種搬遷包裝剩下的材料,然後一輛陳舊的火車頭都不知道丟在那多久了,鏽跡斑斑。
確實帶著滄桑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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