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鄉下的普通家庭,歷來有讓孩子學門手藝傍身的傳統。
這種把美術當成和打石頭差不多的思路,可能在美術院校科班看來會嗤之以鼻,還覺得侮辱了神聖的藝術事業。
萬長生不這麼看,他自己都是從打石頭走進美術學院的。
而且從觀音村的免費培訓班開始,萬長生已經隱約的理清了這條思路。
任何人應該都能學美術,不要像老童他們那樣把藝術看得有多高級,這就應該是個儘量普及的普通技藝。
總有些人故弄玄虛的把藝術說得多神奇,其實就為了能提高門檻,成為他們的自留地。
這做法和觀音廟萬家的態度,其實如出一轍。
觀音廟上千年的傳承中,不可能代代都有天賦,但如果當成手藝來傳承,只要香火不斷、避開戰亂,這並不是太大的問題。
普通高校美術專業,就應該是大多數美術生應該流向的地方,只有那些天賦過人,有著強烈藝術追求的學生,才應該塑造引領到美術院校。
現在就應該抓住美術生在高考中分數要求不高的政策優勢,大量培養合格的美術生。
畢竟對於全國這麼多高校來說,各種美術專業招收數量總數還是很驚人的。
所以萬長生和國立美術系周圍那些連鎖培訓機構的思路不同,暗戳戳的實際重心是放在普通高校美術生身上的。
天賦可遇不可求,那種學生萬長生甚至不會限制對方非要考蜀美。
暗地裡以考各種重點院校美術專業作為目標,卻按照考美院的標準來收錢培訓,這中間的成功率自然就會很高了!
最關鍵是,這樣來的生源就立刻迎刃而解!
萬長生才不要求來讀大美的學生是為了藝術呢,花幾萬培訓費生活費就為了進個重點一本,這不是很好的選擇嗎?
皆大歡喜。
回到觀音村,這個相對安靜的環境,坐在碑林那廣袤的後山,只有自己一個人靜靜思考。
萬長生終於拿定了主意。
然後把自己這種思路形成文字,分別發送給老童、苟老,以及大美社的管理群裡面。
老童回覆:「我正在荷蘭唐人街包餃子,此事你做主,但你應該更多出來看看世界,擔起社會責任的同時,別忘了自身的藝術追求。」
苟老則簡單務實:「很好,大年初二你來江州接我,先訂上初二下午的機票去平京,詳細的我們在路上談。」
小夥伴們就激動了,萬長生勾勒出來一個宏大的事業,大家可以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同時也不影響大家繼續探索自己的專業前途。
從走進大學開始,就找准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這是何等的幸運?
杜雯卻說出了所有人可能心裡隱約想說,卻不好意思說的話:「那未來做大了規模,肯定是要把股份拿來分給大家作為激勵機制的吧,只有這樣,才能把整個團隊凝聚起來共同努力。」
萬長生說好。
相信每台手機前面的小夥伴,臉上都不由自主的浮起笑容來了。
管理群裡面不到十個人人,引領著大美社現在各個方面的工作,從一開始,真是因為萬長生的個人魅力集中到他身邊跟隨。
這一學期的工作一個月也就拿千兒八百的勤工儉學費用,更多還是因為對萬長生的信賴,再帶點想學東西的新鮮勁,任勞任怨的脫穎而出。
有些收入還不如具體操作的成員。
每個人都是有個人利益的,只是看在理想面前孰重孰輕罷了。
沒想到剛剛上了大學一年級,就已經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
而且這話杜杜來說,簡直是理所當然。
就像黃敏理所當然的帶頭表態:「好,我會認認真真的趁著寒假,把所有工作梳理下,以後就請各位共同努力一心,跟著萬萬去改變這個世界。」
女生可能要感性些。
曾幾何時,大家都覺得自己不可能改變什麼。
但顯然這一年下來,終究看到了一些變化。
更主要還是萬長生那種不疾不徐的淡定溫和態度,讓大家心裡都很有底。
其他幾個男女生紛紛學著萬長生的口吻說好。
終於不再是那種如潮水般吹捧的場面了。
杜雯更淡定,甚至都沒有私聊萬長生說什麼,放了一段視頻,就沒再說話。
是平京戲劇學院從一月開始的校慶年宣傳片。
專業級的影視製作能力就不用說了,絕對的高水平製作,像電影一樣的效果。
更主要是凸顯出了檔次!
平京戲劇學院的檔次。
八十年前誕生在革命根據地的這所學院,堪稱國內最根紅苗正的影視藝術殿堂。
所以這種校慶是帶著政治任務的,這一年每個月都有幾齣戲幾場活動安排。
但這個宣傳校慶活動歷史的視頻短片,卻是以萬長生的雕塑作為畫面起始。
更把《大美時代》這四個字作為了此次校慶的主題。
其中含義,不言而喻了。
杜雯用自己超越同齡人的政治敏感性,提醒了大家,萬長生未來的前途廣闊。
大家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萬長生在這方面的覺悟都不如杜雯,他也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可杜雯給他安排得妥妥的。
唯一沒法安排妥當的,恐怕就只有生老病死這種自然循環的事情。
萬長生回到觀音村以後,中途和歡歡還回過一次寧州二中,一直都在忙於考慮跟培訓校有關的事務,直到大年二十九的傍晚,萬長生忽然接到個陌生的電話:「萬長生嗎,苟教授不行了,你如果方便,趕緊到醫院來一趟,看能不能見上最後一面。」
關師母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萬長生都吃驚。
答應一聲掛了電話,回家拿車鑰匙,賈歡歡正要去碑林給他送吃的呢,聞言二話不說也端著糯米糕跳上車,跟著一起:「多個人手沒準兒也能幫你做點什麼,要不要叫雯姐過來?」
萬長生都懶得這個時候反駁了,全神貫注的儘可能合法加速。
不到兩百公里的距離,很快在夜裡十點前抵達,還恰恰就是歡歡準備報考的醫學院附屬醫院,據說這就是江州最好的醫院,也是距離美術學院最近的好醫院。
哪怕在觀音村見證過不少生老病死,萬長生看見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管,被一堆儀器包圍的苟老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從兩人上次校考結束小酌一杯,也就僅僅只過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老教授竟然骨瘦如柴的整個精氣神都不見了!
幾位學院領導也陸續趕到,但他們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關老太太淡定:「還是心臟的問題,最後一次開會回來,提到萬長生被污衊舞弊的事情,氣得大罵有些人利慾薰心,當時就覺得心口絞痛,但吃了點藥當時以為沒事了,結果今天毫無徵兆的突然捂著胸口倒下去,醫生說上次心肌已經壞死,全靠有個什麼臨時撐住了一點點,如果那時動手術還來得及,現在已經晚了。」
萬長生挺直了脊背站在重症監護室的窗外,看著那虛弱的老頭兒。
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想過生命終究會這樣完結。
大部分人都裝著不知道,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其實誰都逃不過這個宿命。
究竟應該怎樣度過這一生呢?
萬長生忽然看見滿是儀器包圍的老者,艱難的用靠近窗戶這邊的手指在勾動。
他已經虛弱到不能做更多動作了。
關老太太也看見了,心領神會的拍拍萬長生肩膀:「看到你了……換看護服進去吧……」
萬長生被護士領著進去的時候,沒聽見關老太太凝視著窗戶裡面的老人說:「差不多了,我想老苟就是看見了萬長生,覺得自己的使命走到了盡頭,可以放心的卸下擔子,整個人都沒有再硬撐著的必要,徹底放鬆想休息了,挺好的,他鬥爭了一輩子,也算是死而無憾。」
學院領導表情各異,看見一身無菌探視服的萬長生走進去,俯身在老人的氧氣吸管邊。
萬長生隱隱約約的聽見那衰弱聲音,無比艱難卻又肯定:「對……不起,長生,我,我一直耿耿,於懷,欠你聲,對不,起……」
就憑這句話,萬長生決定接過老頭兒那挑得很不成功的擔子。
人到生命的盡頭,一切的爭鬥,一切的算計,一切的榮耀,一切的恥辱都已成為過去。
現世漸漸退隱而恍若彼岸,與自己渺然。
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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