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
馬車在一家門面樸素的門前停下。黑爺率先下了馬車,徑直進了大門。文祺扶著母親,連忙跟在後面。
「咦?」母親進到院中,迎面看到一個開闊的花園,不由輕聲驚訝道。
文祺問:「怎麼?」
「這個花園好像……」母親欲言又止。又走了幾十步,夜幕里看到一株粗大的矮槐樹矗立在路邊,她頓時站住了,渾身微微發顫。
文祺疑惑地望著母親。
「這,這是蕭家。」
文祺聞言先是一驚,四下望了望,夜色初臨,一切景物都像籠罩在黑紗之中。
「不可能——蕭家哪有這個地方,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娘,我看你是眼花了。」
「不,這是蕭家的後花園。恐怕你以前來得少,印象不深。穿過花園,就是蕭家宅院的正後方。咦,我記得這後花園裡沒有房子可以住呀,與宅院是隔開的。」母親回憶著。
文祺站住了。
他曾經當眾發誓,決不再踏入蕭家一步,連蕭姓都不要了。現在,卻不知不覺之中走進了蕭家的後花園,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現在沒人看到,要不要退出去?
黑爺到底在做什麼,難道他是故意帶我們到蕭家,要讓我們難堪嗎?
文祺與母親站在原地,心潮翻湧。
前面的黑爺,發覺他們沒有跟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乎猜中他們的心事,遠遠地高聲道:「放心吧,現在這個花園姓黑了,包括那個湖。」
湖?
文祺想起來了。確實有一個小湖,在蕭家的東面;與後花園是連在一起的。這樣一想,蕭家整個東半部,有花園、湖水的休閒綠地,全讓黑爺買走了,只餘下幾十間屋子了?
「走吧。」
他挽著母親繼續往裡走。既然黑爺都買下了,那和蕭家就沒關係了。走到花園中央,轉向西行,走了十幾米,穿過一個月拱門,就迎面看到七八間房屋。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這幾間屋子,你們自己選吧。」黑爺打了一聲招呼,就跟在搬行李的車夫身後,進了左首那間大屋。
母親與文祺卻怔怔地站著,望著眼前的房子,腦海里浮現出許許多多的往事,眼眶裡不由湧出了淚水。
這就是他們當年的小院啊!
那時候父親蕭珉還活著,在家族裡還能說上話;他與正房柳夫人就住在左首的大房子裡,而她們母子則住在右邊的小房子……
五年而已,卻像是上輩子的事。
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就連曾經的美好都快要忘記了。母子倆感慨良久,這才收拾起情緒,走向右邊的小房子。
屋裡很黑。
母親習慣性地走到窗台邊,伸手一摸拿到了火折,自然而然地點亮了油燈。屋裡打掃得很乾淨,桌子椅子都換了新的,床上鋪著嶄新的被褥。
母親坐在柔軟的床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文祺深知她此時的欣喜心情,只有經歷過半夜躺在扎人的枯草里忍受冷雨淋濕的人,才明白家的意義——有溫暖被窩的地方,才能叫做家!
「娘,你休息吧。我到隔壁房間睡。」
「哎。」
關上母親的房門,來到隔壁。推開房門,裡面一片漆黑。他摸黑走過去,摸到了窗台上的火絨,「吱拉——」
擦響火絨的時候,文祺聽到窗外「呼哧」一聲響,就像有人吸了一口氣,或者吹了一口氣,這時他的眼前還是黑的,當下汗毛倒豎、渾身雞皮!
驚恐只是一剎那,他馬上就鎮定下來。
住過墓園的人,還怕鬼嗎?
火絨亮了,他點亮了油燈。然後端著油燈,打開窗戶照了一下,外面空空。明知道不會有東西,可如果不看一下總是不安心。
「呼——」
這床真是太舒服了!
將近一年沒睡過軟床了,他都快忘了被子是什麼味道。將頭蒙在被子裡,貪婪地吸著被子裡陽光的味道,只覺得人生的幸福,全在這一刻。
迷迷糊糊就要睡著。
「呯!」
突如其來的踢門巨響,頓時將他驚醒過來。
「呀——」一聲女人的驚叫!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是誰?快滾出去!」
文祺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母親的聲音。一個激靈清醒了,翻身跳下床,衝出房間。他看到外面好多人,舉著火把;還有一些人擠在母親的房口。
「滾開!」他怒吼一聲,擠進房間。
母親躲在被子裡,一頭凌亂的長髮,驚惶的表情。文祺衝過去,一把將站在床邊的人推開,連忙把床帷放了下來。這才滿臉怒容轉過身來,瞪著屋裡的人。
不是賊,都是熟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趾高氣揚的張管事;簇擁在他身邊的,也都是蕭家的舊人,車夫、園丁、伙夫、廚師等等,他們手裡舉著火把,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們,你們這些狗賊……畜生!」文祺氣得說不出話。
「哈哈哈,真好笑!」張管事長笑一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賊喊捉賊的呢,半夜闖入民宅,還大模大樣在這裡睡覺,你們母子真是不要臉之極!」
「把他們抓起來,見官!」伙夫叫道。
「把那女人拖出來!剝光衣服浸豬籠!」廚師叫道。
「對,剝光衣服!」車夫叫道。
「都瞎嚷嚷什麼?」有人肅然叫道。門口的人群給讓開一道縫,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文祺一見到他,不由叫了一聲:「大伯父,他們……」
「嗯,」蕭金點點頭,「老張,這裡是怎麼回事?」
「報告老爺,這兩個賊人趁黑摸進咱們的宅院裡居住,被小人無意中發現了,特地帶了人前來捉贓,如今贓並獲,請老爺懲治。」張管事請功道。
「不是,我們……」
文祺想要解釋,卻被蕭金冷冷地打斷了。
「按說,咱們幾十年的交情,應該放你們一碼;可你們兩個已經不是蕭家的人,我也無能無力。來人,把他們送去官府!」
沒想到,蕭金竟然如此無情,連辯解都不聽。文祺又急又氣,不知如何是好。
母親冷靜了下來,問道:「你們能不能出去一下,讓我把衣服穿上?」
蕭金看了老張一眼。張管事立刻叫道:「捉賊拿贓,捉姦在床,當然不能讓穿!大夥上,把這女人從被窩裡揪出來!」
廚子、夥計、馬夫、長工,一個個雙眼放光,爭先恐後地沖了上來,要去掀床帳。文祺使勁推擋著他們,看到一隻手扯住了被子,母親在驚叫,他急切之下張嘴咬了下去。
張管事尖叫一聲:「啊——兔崽子,你還敢咬人!你們兩個把他按住,我要掌他的狗嘴!」
「住手!」一個響雷般的聲音,震耳欲聾。
眾人都吃了一驚,扭頭望向門口。
只見一個老人,披著衣服,站在那裡。他看上去至少七十歲了,可卻給人一種沉穩如山、肅然如鐵之感,張管事看到他,立即往人群里退了一步。
「你們在幹什麼!」
站在門口的蕭金,默然讓開一步,疑惑地看著這個老人。
張管事一見老人,臉色有點訝然,連忙點頭哈腰走了過去,陪笑道:「黑爺,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奇怪了,這好像是我的家吧?」黑爺冷淡地反問。
「不,不是那個意思,」張管事諂笑道,「我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搬進來了……」
「哼,你們大半夜的闖進我家,意欲何為?!」黑爺冷然道。
張管事擺擺手,笑道:「黑爺,你消消氣,你誤會了。我們是來抓賊的,你瞧,就是這兩個人,偷偷進了你家,偷完東西還打算住一晚呢!你說可惡不可惡?幸虧我們來得及時,不然你老若出了什麼事,我們也於心不安啊。」
黑爺微笑:「呵呵,這麼說你們倒是好心了?」
「誰說不是呢,你老搬進來怎麼不知會一聲,院中沒有護院多不安全呀!要是你言一聲,我肯定派兩個夥計先幫你守著院,就不會出這事了。」張管事笑道。
黑爺罵道:「放你娘的屁!」
張管事愣住了。眾人都是一怔。
「這兩位是我朋友!」黑爺指著雲祺母子,「是我老黑請進來,住在我家的!你們這些狗東西,憑什麼私闖民宅,還要動手打人?還有******王法嗎?」
張管事指著雲祺,結巴道:「可是,他們背棄了蕭家,是不允許進入蕭家半步的?」
「這裡是蕭家嗎?」黑爺冷笑道,「這是老子今天早上剛買下的宅院,跟你蕭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老子想讓誰住就讓誰住,關你們蕭家屁事!」
張管事噎得說不出話來。
黑爺怒道:「你們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他媽全滾蛋!」
蕭家的夥計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都轉頭看向蕭金。
黑爺見狀,也看向他,冷淡地道:「這位是?」
蕭金極為鬱悶。
這回丟人了!
誰能想到,蕭雲祺這個全城皆知的廢物,所有人都不恥的爛泥,竟然與黑爺攀上了關係?黑爺誰不知道,當年楊活的車夫,現在家財萬貫,為人低調,向來與蕭家井河不犯。
現在蕭家勢道衰落,正是倚重於各路土豪富紳的時候;如果貿然得罪了黑爺,輕則損失一點金銀,重則堵死了自己的通路。
想到這裡,蕭金臉色陰沉,突然大步走過來,「啪啪!」正反手扇了張管事兩個耳光,怒道:「你個狗奴才!事情搞不清楚,就張里張皇跑來亂抓人!連黑爺的客人,你都認不清,是不是瞎?是不是瞎!」
張管事被打懵了,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
「對不起,奴才錯了!」
蕭金甩袖而去。
其餘家丁奴才也紛紛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只剩下張管事還跪在地上,向黑爺磕頭。
「黑爺,小人真是不知道,請你大……」
「滾!」
見眾人離開,黑爺這才和聲問道:「文祺,你們沒事吧?」
「沒事。」文祺點點頭。
「沒事早點睡。」黑爺轉身離開,「這蕭家的狗奴才,真是可惡之極。」
文祺回到房中。
他仰面躺著,卻怎麼也睡不著。如果說,黑爺不是故意,太說不過去。買了蕭家的宅院,還剛好買到我們的舊居……他是在幫我們出氣,幫我們挽回尊嚴!
只是沒想到,張管事那個狗奴,竟然會鬧這一出。
這樣也好,現在蕭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哼,以為將我們母子趕出家族,我們就會餓死嗎?以為收走我的蕭姓,我就會被萬眾唾棄了?以為你們蕭家可以隻手遮天,置我們母子於死地嗎?
呸!
我們母子又回來了!
就住在原來的蕭家,就住在原來的房間!
還享用著你們蕭家原有的後花園,和最大的池塘!
你蕭家能奈我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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