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暗,不見往日驕陽。空氣之中充滿水汽,依稀給人以一種異常沉重陰鬱的感覺。
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除卻偶爾有一些荒獸拋頭露面之外,在大多數的時間裡,那裡都空無一物。
然而今天,在這樣陰鬱的天色之下,卻是有一個女子,她正默默地背著一個男子前行。
「真是上輩子欠你小子的。」
「哼,那些說書說的一定都是一些騙人的鬼話。什麼玩意英雄救美的橋段,到了我這裡全都不對啊。」
此刻的慕容青竹當真是有些無奈了,被她背在背上的男子當然不是別人,正是已經陷入沉睡的古青陽。
在前幾日那一戰之後,他們兩個都中了一夢方休之毒。她對於那種毒素很是了解。
她知道,那種毒最為可怕的地方就是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死去,在無窮無盡的夢境之中隕落。
一夢方休。
說是一夢,實際上卻是永遠沉浸在夢中,直到死亡降臨。如此一來自然就是真正的一夢方休。
現如今,她和古青陽已經在路上了。不過她要帶古青陽去的地方,卻並非夢家,更非慕容家。
她不去夢家,是因為此毒本身就是無解之毒。因為這種毒素本身就是用無數天材地寶調配的。
如果一定要算的話,這種毒應該算是一種補藥才對。
當然了,它就是因為實在是太補了,所以才被算是毒藥。
她不去夢家,第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一點。而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她沒有心情再去經歷仇恨。
再說慕容,現如今的她的確是要比當初更為強大,這些年來,她也曾偶然得到幾次慕容家的消息。
她知道,慕容家現如今也已經強盛了不少了。家族中更是號稱,已經出現了很多少年天才。
然而,既然曾經的她已經決心是要斬斷那段因果關係。那麼,現如今的她也就不想再回到慕容家。
更何況,慕容家也沒有能拯救他們二人的東西。
而且她也不確定,若她真的選擇回慕容家,現在的古青陽是否還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所以,在權衡了很多因素後,她做出一個決定。她要帶古青陽去一次古青陽曾提到過的江南。
她記得,他說他曾答應過一個人要代那個人去江南看雨。
雖然她也不能確定,以古青陽現如今的狀態能不能看雨。
但無論怎樣,江南,她都一定要帶古青陽去一次。
遺憾這個東西真的很可怕,每當它出現時,都總是要有人為它而黯然神傷,為它而悲痛至極。
她知道遺憾的滋味,更看到過古青陽在說起這件事情時,那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悲傷之意。
「你們若是想要殺我,那便儘管來吧!我古青陽一生行事,還未曾懼怕過所謂的死亡!」
「殺,殺,殺——」
「人性的本質就是複雜,你們說我貪婪?難道你們自己就不像我一樣貪婪嗎?哼!」
「你們總是習慣於用你們那套所謂的道德去標榜別人,可你們又何曾用那套道德標榜過你們自己?」
「你們想要得到力量嗎?」
「你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力量嗎?讓我來告訴你們,這就是所謂的力量,是真正的力量!」
「它從不會屬於那些天生可以無憂無慮的人,也許那些人是天才,但他們也只是天才。」
「真正的力量,從來都只會屬於那些可以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也不知到底是走了多久,在很久之後古青陽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慕容青竹知道,這只是他的夢話。
他還是他,卻是完全沉浸在夢境之中的他。而這些話也不是慕容青竹第一次聽到了。
早在古青陽飲下三命酒之時,她便在古青陽的內心映像中看到過古青陽說醉話夢話的一幕。
而古青陽現在說的這些,早在那個時候,他便已經說過一次。
不過,慕容青竹聽著這些話卻是也有一種百聽不厭的感覺。
哪怕古青陽這夢話說的,有時候是極其清晰,有時候是模糊不已,有時候則是斷斷續續的。
但她還是依稀能夠通過古青陽的這些話,想像出古青陽在經歷這些事情之時,大抵是怎樣一副模樣。
而且,可能是因為這一夢方休之毒的緣故,她在想像那些事時,腦海中居然也會有相應的情景出現。
而在這樣的狀態里,也總是會有一些情景反覆不斷地出現。
就比如那家寫著「楓林晚」二字的酒館,再比如每次都能喝成醉鬼卻總是會講故事的古青陽。
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酒客。
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是芸芸眾生的一部分,為她展盡了眾生百態。
除此之外,在半夢半醒之間,她也看到了她的那把長刀。而在夢境虛幻之中,她居然也在開創著刀法。
只是時間一長,當慕容青竹偶然間意識到,她自己也在夢境中愈加沉淪的時候,她也是猛然驚覺。
「不能睡!」
到了後來,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便成了支撐著慕容青竹一路前行的箴言,她始終都在堅持著。
她很清楚,現如今,古青陽已經沉沉睡去,就沉浸在夢境之中。
單單只靠這小子自己,他能不能去到江南,那真的就只能看命。
但若是有她的幫助,在這個時候去到江南便不是痴人說夢了。
可若是連她都徹底沉淪,那就不需要再提江南了。
只是,那種明明昏昏欲睡卻要一直忍耐的感覺,也著實是會讓人為此而痛苦不堪。
「螢兒——」
然而,就在慕容青竹終於要走出這片荒原之際,她也終於是堅持到了極限,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古青陽就這麼被她壓在身下,成了再合適不過的人肉墊子。在那個瞬間,她也覺得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可偏偏,古青陽發出了一聲極具痛苦之意的呼喚。
這一聲呼喚又讓她瞬間清醒,只覺得心中所有的困意全部都在一瞬間被一掃而空。
與此同時,一種類似於古青陽所展露的那種悲傷的悲傷,也開始像種子發芽一般,在她的心中滋生。
她想起來一個人。
慕容紫石,她的親弟弟。
她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同她一樣喜歡自由的人。年少時,她的弟弟也同她一樣有一片被視為淨土之地。
如果說她心中的淨土是江南,是江南道的雨。那麼她弟弟的淨土,就是北境,是北境八十萬荒山。
北境凜寒,時有落雪。
她的弟弟就是喜歡那裡的雪,就是喜歡大雪從天而落時的輕盈感,喜歡那個雪白的世界。
年幼時,她和弟弟也曾隨父母去過三次北境。但北境的雪,他們卻是自始至終就只見到過一次。
那一年,她八歲。
她的弟弟,五歲。
再後來啊,因為家族的發展,因為家族的內憂外患之像,他們姐弟二人便再也沒有機會看雨看雪。
直到後來,她的父母曾於隕落之前傳下那傳承,曾告訴她,要她守護好弟弟和家族。
但在那個時候,諸多事情都是趕在一起發生的。她的父母是為了家族而隕落,她的弟弟也是如此。
慕容紫石雖是比她小了三歲,父母隕落的那一年,她十八歲,他也才只有十五歲。
可慕容紫石在很早之前便已經懂得了很多事情,因此,他也清楚接受那份傳承就代表著什麼。
所以,讓她都沒能想到的是,慕容紫石會從那一天起變了一個人,他轉過頭來就將她囚禁。
而後,傳承為他所奪。
三個月的時間,他只用了三個月便基本平定了家族的內憂,讓諸多家族之人對他感到心悅誠服。
但是,就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之時,家族中最後一股反抗慕容紫石的勢力突然聯合外人。
一場大戰爆發。
自那場大戰後,大亂雖平,外敵雖除,一切雖然都恢復了平靜。
但慕容紫石的年齡卻是永遠定格在十五歲的那一年,他隕落了。
在隕落之前,他拖著一副重傷之軀來到她的身邊。
那個時候他跟她說了很多話,告訴她之所以囚禁她,就是因為他想要先把所有的事情解決。
他想要還給她一個繁榮昌盛的慕容家,更想讓她在慕容家真正繁榮之後便可以不為家族所束縛。
他想要她獲得真正的自由。
只可惜,他雖可被稱為是慕容家的一位少年雄主。但他終究還是因為能力有限而隕落。
臨死之前,他就把慕容家的傳承還給她了。不過他並沒有像他們的父母那樣要求她繼承慕容家。
那天,他說,如果他們只是平常人家的一對姐弟就好了。
什麼家族霸業,什麼家族的無上輝煌,全都見鬼去吧。
甚至,為了讓她這個姐姐能在他隕落之後得到真正的自由,他更是在隕落之前就選好了其他繼承者。
那個時候,慕容紫石為她留下的繼承者一共有十餘位之多。
但在慕容紫石隕落後,身為他姐姐的慕容青竹並沒有離開,並沒有選擇直接接受那份自由。
那個時候,新的憂患尚且還在孕育之中。而她則是選擇強勢出世,帶領家族掃清一切障礙。
為了完成這件事,她用了三千年的時間。三千年之前,她還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
但在三千年之後,無論慕容家的人,還是這世上的其他人,都沒人記得她還是不是所謂的少女。
三千年的光陰轉瞬即逝,當三千年之後的人們再回首望去時,他們能夠看到的,也就只有青竹家主。
不過,就在慕容家昌盛時,她卻是選擇急流勇退,將那份霸業留給唯一通過她考驗的族弟。
而後,她消失了。
自此之後,她隱居了許久,久到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她到底活了有多久了。
而在那之後,慕容家也就與她斷了聯繫。倒不是慕容家的那些後輩們不想孝敬她這半位老祖宗。
而是那些後輩們實在是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孝敬她,畢竟,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自由。
只要他們不去打擾她,似乎便已經是將最大的自由給了她。
而在平日裡,她也是絕不會去掛念慕容家的。
只是今天,因為古青陽那一聲充滿悲傷之意的呼喚,早已經塵封的記憶還是在她的腦海中復甦了。
她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從小到大都對她百依百順的弟弟,在人生最為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任性的選擇。
自那之後,他們便永遠分離。
他神形俱滅,而她孤單一人。
像那樣悲傷的呼喚,曾經的她也曾發出過無數次。但發出無數次呼喚的結果,就是沒有任何回應。
然而,古青陽卻像是直接陷入到一個夢魘之中一樣。他在呼喚,接連不斷地發出呼喚來。
起初,他的聲音之中是只有那種悲傷之意。但到了後來,他的聲音就變得平靜許多。
直到最後,縱然是離他最近的慕容青竹,也無法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半分感情波動。
可熟悉人心的慕容青竹知道,這是一個人的心即將死去的徵兆。
自古以來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叫做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
她覺得古青陽現在正在經歷的過程,就是心死的過程。這樣的發現讓她也不由得眉頭緊鎖。
她知道她現在必須要做點什麼事情了,否則的話,等待著古青陽的就只可能是死亡。
一夢方休,這種毒藥的毒性之恐怖可不是開玩笑的。無聲無息,睡夢殺人,這就是一夢方休的恐怖。
她可不希望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莫名出現的故友,就這麼死在老對頭的毒藥之下。
但是要如何救古青陽,也讓她犯了難。她對古青陽的了解,終歸還是十分有限的。
她所認識的古青陽就只是混跡於南域的古青陽,至於在這之前古青陽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古青陽在這之前又到底是有過怎樣的經歷,這諸多事情,通通都是她不曾知道的。
所以,她該如何救人?
「螢兒」
終於,古青陽再度發出一聲虛弱至極的呼喚。而在他發出這聲呼喚之後,他整個人也是虛弱至極。
而與此同時,他的氣息也開始變得無比紊亂。
將他重新背起來的慕容青竹,在這個時候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在他的軀體中,正有一種濃烈的生命氣息,以及一種死亡氣息在相互對抗著。
毋庸置疑的是,那種生命氣息就是源自於古青陽喝下的三命酒。
他通過了三命酒的考驗,故而能得到三命酒蘊藏的造化。
慕容青竹也沒有想到,她當初要殺古青陽的行為,到了最後居然還能救古青陽一命。
不過看樣子,古青陽似乎也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隕落的,就會走向死亡。
「呼——」
在萬般無奈、萬般心酸之下,慕容青竹也只能是把她自己的身法速度提升到極致。
她必須要快一些了,否則,等古青陽偶然清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是無法看上一眼江南。
於是,就這樣,慕容青竹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自這片荒原之上徹底的消失了。
而古青陽也是在她的堅持下,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江南前行。
只是,慕容青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當她還在為古青陽的狀況擔憂不已時。
在古青陽的身上,卻是早就已經有一縷青色的光紋顯化。而那光紋也不是什麼別的東西,正是詛咒。
那是古青螢在隕落之前送給古青陽的最後一件禮物,此刻,它正像以前那樣,以它的方式為他續命。
「螢兒乖,早點睡,哥哥再做一會兒也就睡了。這個冬天我們不會挨餓,更不會被凍著。」
「等以後啊,哥哥一定帶你看盡全天下的雨,等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在雨里隨便跑了。」
在古青陽的夢話中,慕容青竹漸漸紅了眼眶。因為古青陽就是在以他的方式講述另外一個故事。
而相比於之前那些跟生生死死、打打殺殺有關係的故事,這一次的故事儼然就是截然不同的。
在傾聽這個故事的過程中,慕容青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而且她也能通過古青陽的話猜測出來,那所謂的螢兒應該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然的話,他也不至於傷心到這樣的地步。然而,時間就像這樣在不斷流逝著。
很久之後,就連慕容青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跨越了多少座山,跨越多少流水。
終於,她來到了一個極盡富庶繁華的地方。入目所見的,滿是高高的樓閣,還有充滿古韻的城。
這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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