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雞鳴,驅散了夜裡的寧靜,天光放亮,陸良生早早的起來,吃了飯食跟著陸老石去了田地,洗了師父那一鼎古古怪怪的湯水,身上隱隱透著一股香味,不是那種膩人的濃郁,而是淡淡清香。
揮起鋤頭來,也不似從前那般費力,一個人沿著田邊,挖出的溝壑,幾乎都快趕上陸老石。
「良生啊,你也歇一歇…」
陸老石坐到田埂,鋤頭放在旁邊,看著稍遠還在揮舞農具的兒子喊了一聲,那邊,陸良生停了停,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漬,跟著過來坐下,倒了一碗涼水,直接灌了下去。
「這兩天,你怎麼越干越起勁了?」
「.….我也不知。」良生擦去下巴滑過的水滴,另一頭的陸老石倒也沒繼續追問下去,大抵是認為兒子正當年少,長身體的時候,力氣越來越大也屬正常。
疑惑多少還有一點的,比如趴在不遠縮著一團的大蛤蟆。
「良生吶,這蛤蟆你帶出來做什麼?」
扛起鋤頭走出幾步的少年回頭,笑道:「放在家裡不放心,要是阿貓阿狗把它叼了去,怎麼辦?也不是什麼蛤蟆能長這麼大的,丟了可惜。」
「由得你。」
兒子這般說辭,陸老石也不好反駁,歇了會兒,也去了田另一邊翻土,放著陶壺的不遠,四肢匍匐地上的紫星道人慢慢睜開眼瞼,瞥了一眼那邊做活的少年,蛙蹼縮了一下,將小塊泥巴捏碎。
想起昨晚,背脊的骨頭現在都還隱隱作痛,若非那傢伙突然翻身,說不得已經死在他本命毒煙之下。
「此仇豈能不報…」
匍匐的四肢攢動,刨開一點泥土,盯著那少年後背,緩緩邁開了蛙蹼,加快了速度,四肢飛灑,然後人立而起,發足狂奔!
晨光照下來,後背密密麻麻的的黑疙瘩,泛起了斑斑點點的淡紫。
「老夫就當著你爹的面,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奔跑的矮小身形陡然一蹲,蛤蟆腿猛地一蹬地面,躍了起來
「良生!」那邊,響起陸老石的聲音,他低著頭,揉著眼睛:「泥沙進了眼睛,過來幫爹吹吹。」
「來了。」
陸良生放下鋤頭,朝父親跑了過去,身後的半空,一道黑影撲了下來,然而少年已經離開,落去的下方地面,視野放大,是斜斜靠在田埂的一柄鋤頭,微翹的一端朝上。
紫星道人:「.…這。」
蟾身落下去,砸在鋤頭,柄杆唰的回仰,呯的一聲,撞在他額頭,跌跌撞撞後腿數步,嘭的躺倒地上,望著的天空都在旋轉,四肢時有時無的微微抽搐。
遠處,那父子倆的對話隱約的傳來。
「爹,眼睛怎麼了?」
「進沙了,有點難受,弄不出來,幫我吹吹。」
……
紫星道人眨了眨蛙眼,艱難的翻過身:「老夫不會放棄的。」目光隨後望去田埂擺放的陶壺,微微張開,呵的輕笑出來,肚子壓著泥土,朝那邊攀爬過去。
「老夫毒死你們父子倆!」
朝陶壺過去時,另一側的田邊,陸老石揉了揉眼睛,已經好了許多,眨巴幾下,看去四周,忽然拔腿跑了出去。
「爹?!」
「良生,你那蛤蟆偷水喝」陸老石大吼。
剛剛頂開壺蓋的紫星道人聽到聲音,偏頭,眸底一隻穿著草鞋的腳在視野里放大,呯的一下,蛙嘴歪斜,長舌噴吐而出,碩大的蛙身直接飛了出去,落到地上翻滾兩圈才停下。
陸老石插著腰,看著地上的陶壺,鬆了一口氣。
「幸虧發現的及時,要是讓你這蛤蟆喝過這水,陶壺怕是都不能要了。」
陸良生蹲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旁邊:「師父,你要是口渴,你吱個聲就是…」
「為…為師不渴…就是有累,再讓我趴會兒。」
「那師父你休息,我再跟爹做點活,走的時候叫你。」
少年返回去,拉上還罵罵咧咧的陸老石繼續在田間勞作,快到晌午,才收拾回到村里,卻是發現村里大老爺們,家中婦人聚集了不少,圍攏一堆義憤填膺,高聲叫罵。
「說我們斷了河水,不給下面村裡的活路,欺人太甚,居然跑到衙門裡告狀!」
「.…北邊村的人都是一些***,不曉得自個兒上棲霞山看看。」
「就是……今年山上流下來的水,本就這麼淺….鄉正竟也信了他們的話。」
棲霞山下,只有兩座村子,一南一北,陸良生所在的山村就在南邊,山上的水匯聚下來,正好從這邊流過,然後再去北邊,農人靠地吃飯,為水源的事,經常鬧騰,這一次卻是跑到縣衙那邊去告了。
陸老石留下來,跟大夥商議對策,陸良生拿著兩把鋤頭先回到家裡,母親也在灶房裡罵著北村的人,院子裡都能聽到,兩村人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他也沒辦法,除非將一條河變成兩條……
想到這裡,陸良生自個兒都差點笑出來,以他的修為,別說分河為二,就是一條小溪引到田中都費事,還不如鋤頭來的快。
「小纖,等會兒吃飯叫我。」良生將鋤頭放好朝檐下發呆的妹妹叮囑了一聲,回到屋裡,拿起筆墨練起字來,寫的內容也是《南水拾遺》裡面的,一來練字認字,二來也可加強對書里術法的記憶。
若是遇到急事,總不能還翻書吧。
午飯的時候,陸老石氣咻咻的回來,悶頭坐到灶邊,端著碗就是不下筷子,想到生氣處,啪的一下,將碗重重放下。
「.…要是讓北村的那幫潑皮告官成功了,到時候判下來,咱們村里家家戶戶都要遭殃…補他們今年的收成,我們吃什麼?!」
「惡人先告狀,縣衙那邊的大人物也不親自下來看看!能氣死個人!」
李金花伸手到丈夫後背:「順口氣,氣壞身子怎麼辦?他們就是欺負我們沒人識字,你們一幫大老爺們上山打獵還成,站到縣衙,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嘿,你這是安慰人,還是……」
「我哥就會識字。」
陸老石那句:「還是臊咱臉面」的話還沒說完,陡然停下,就連準備和丈夫槓到底的李金花也轉過頭,兩人看向說話的陸小纖。
小姑娘抬起手,指著旁邊,正想著《南水拾遺》上術法的陸良生抬起臉,看著三人,「看我幹嘛?」
「剛剛小纖說你識字?」
「小孩子說謊的…」陸良生不想那麼快讓人知道他已經會看會寫字體了,畢竟才多久啊,要是讓人知道,害怕有人說他是妖怪。
陸老石、李金花二人目光又轉去陸小纖,小姑娘站起來,昂著小臉:「我哥寫了廟裡的字,還讀過給我聽。」
那邊陸老石陡然呯的拍響灶頭,也不問兒子什麼時候會的,高興的搓了搓大手:「這下好了,我們還說沒人去公堂跟那幫潑皮說理,良生啊,明個兒咱們就去富水縣!」
不等陸良生回應,一拍手就這麼決定了,便是起身就朝外跑,通知其他人。
菜圃邊上,匍匐的大蛤蟆眨了眨眼瞼。
微張蛙口,似乎是在笑。
「出門好啊,出去就別想回來了,老夫這仇是一定要報的…」
咕咕咕咕…
一道花白的身影過來,紫星道人感覺被啄了一下,轉了轉匍匐的身形,豆大的眼睛,便是與對方對上。
「連你這畜生都敢欺負到老夫頭上,小心燉了你!」
那隻母雞偏偏頭,咕咕叫了兩聲,張開翅膀撲了上去。
院內,一雞一蟾打的昏天黑地,難分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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