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凝視著夏侯徽,眼神憎惡。
他被曹纂傷成這樣,父親司馬懿又剛剛受了重傷,夏侯徽還勸他見曹苗、曹纂一面,接受他們的道歉,至少是表面上接受。如果是曹苗一個人也就罷了,有曹纂在,他怎麼能忍下這口氣?
他沒有這樣的城府。他不明白,為什麼夏侯徽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她究竟存了什麼樣的心?
「真有這必要嗎?」司馬師嘶聲道。
夏侯徽點了點頭。「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允良與德思要去執行一個非常危險的任務,九死一生。臨行之前,想和你見一面,表示歉意,想來是有誠意的。你若堅持不見,雖合乎情理,卻難免有心胸狹隘之嫌。萬一有人懷疑你恨意難解,借刀殺人,壞朝廷之事,如何自辯?」
司馬師眼神微動,覺得夏侯徽說得有理。這種事可以做,卻不能留下不必要的把柄。就像這次司馬懿縱敵,不是不該縱敵,而是不該做得這麼明顯,讓人抓住了把柄。
「什麼樣的任務,非他不可?」
夏侯徽垂下了頭,雙手把玩著衣帶,心裡和亂麻一般。她也不願意曹苗去冒險,但她心裡明白,這不僅是司馬懿父子的想法,更是天子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朝堂上至少有一半人希望曹苗死在江東,剩下的那一半人也不反對。
沒人願意看著曹植這條鹹魚翻身。任務失敗,曹苗死在江東,天子顏面大損,曹植痛失長子,才是他們樂見其成的事。
司馬師也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說,他是最希望曹苗死在江東的那個人。如果可能,他會非常願意捅曹苗一刀,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她無法阻止司馬師,只能盡力勸說司馬師見曹苗一面,讓曹苗少些遺憾。
「德思同行,應該是去揚州吧。」
司馬師聽懂了,嘴角挑起一抹殘忍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見見他。」
夏侯徽心裡鬆了一口氣,親自扶司馬師起來,為他整理了衣服,又讓人打來水,為司馬師淨面,重新梳理了頭髮。這些天,司馬師臥床不起,屢次有求死之心,也懶得整理,實在談不上什麼形象可言。
折騰了一番,夏侯徽重新打量著面目煥然一新的司馬師,忍不住落下了淚。她取來銅鏡,讓司馬師自己看了一眼。在此之前,她是不敢讓司馬師知道自己是什麼模樣的。
看到銅鏡中的自己,司馬師也吃了一驚,心生後悔。這副模樣,著實不能見人。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改了主意。既然曹苗必死,又何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且讓他得意一下又如何?
司馬師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請他進來吧。」
夏侯徽走了出去,在院子裡定了定神,才向前院走去。來到堂上,看到曹苗、曹纂低頭不語,德陽公主眼圈泛紅,小妹夏侯琰卻不知去向,她一時犯疑,卻也沒有多想。
「允良,德思,隨我來吧,子元在等你們。」
曹苗、曹纂連忙起身,跟著夏侯徽進了後院,走進臥室。
司馬師靠在床上,看著曹苗、曹纂走進來。曹苗神情悲悽,眼睛紅腫,臉上還有淚痕。曹纂卻是另一副神情。他眼珠亂轉,嘴角抿得緊緊的,掩飾不住的興奮。一進門,他的嘴角就抽了抽,險些笑出聲來。
司馬師不由自主的咬緊了牙齒。
他當日與曹纂對陣,雖說勝負只有一瞬,他卻認出了曹纂。此刻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他恨不得咬死曹纂,卻沒有一絲力氣,還要笑臉相迎,比殺了他還難受。
「子元,傷好些了嗎?」曹苗在榻前坐下,關切的問道。
司馬師強迫自己不去看曹纂那張可惡的臉,垂下眼皮,強笑道:「多謝允良關心。我這傷……就算好了,也是個廢人。」
曹苗皺起眉,一臉的不敢置信。「怎麼會?不是說皮肉傷嗎?」
司馬師心如刀割,痛得說不出話來,夏侯徽也傷心欲泣。司馬師剛剛弱冠,正是大好青春,卻受了這樣的傷,這輩子算是廢了。一念及此,他們就恨曹纂入骨。這事雖因曹苗而起,卻與曹苗沒有直接關係,怨不著曹苗。要怨,也只能怨曹纂,怨曹纂的父親——大司馬曹休。
這個仇沒有解,也解不了,只會越結越深。
過了好半天,司馬師才勉強平復心情。「武藝不精,咎由自取,讓允良見笑了。」
「噗!」曹苗笑出聲來。
司馬師上、夏侯徽愕然,就連曹纂都沒想到曹苗真會笑,三人六目,齊唰唰地看向曹苗。司馬師臉龐抽搐,夏侯徽也沉下了臉,正準備出聲喝斥,卻見曹苗臉上在笑,眼淚卻涌了出來。他握住司馬師的手,輕輕拍了拍。
「子元,你能這麼想,我很意外,也很高興。」他掏出手絹,抹了一下眼淚。「當初我摔倒你時,我就很意外。你有這麼強壯的身體,卻被我摔倒,這武藝實在是稀鬆得很。估計平時也沒機會與人動手,家中部曲都讓著你,你還真以是為自己武藝高超。如今能自承不足,可喜可賀。」
司馬師、夏侯徽互相看看,不知說什麼才好。曹苗的神情看起來不像說笑,可是這話聽著這麼不舒服?都這時候了,你還跟我講做人的道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曹苗收起笑容,盯著司馬師看了又看,有些怯怯地問道:「子元,你是真的……不行了?」
司馬師的氣息粗得起來,眼睛開始充血。夏侯徽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準備趕曹苗出去。這人什麼毛病,故意的嗎?就當她伸出手,搭在曹苗肩頭,準備推他出去的時候,曹苗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媛容,你聽我說。」
「你還想說什麼?」夏侯徽咬著牙,低吼道,像是要吃人的雌獸。
「你聽說過還陽嗎?」
夏侯徽黛眉緊皺,不知曹苗在說什麼,司馬師卻聽得分明,一時激動,坐了起來。「允良,你說什麼?」
「你知道欒巴嗎?」
夏侯徽也反應過來了。夫妻二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允良,你知道還陽仙術?」
曹苗神情驚愕,眼珠來回亂轉。「你們這是……」
司馬師聲音顫抖。「允良,你若真有還陽仙術,還請不吝相告。不管你提什麼要求,我……我都可以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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