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接曹苗這句話。
名聲掃地了啊。
曹苗打量著夏侯玄憔悴的面容,既有些同情,又滿心歡喜。
這是一個寶藏。如果能用好,絕對是不可多得的棟樑。天資聰明且不說,身為四聰之首,還有自省的勇氣,還能承認自己什麼都不行,這份胸懷就非常人可及。
曹苗沉思了片刻,再次沖夏侯玄豎起了中指。
夏侯玄微怔,臉隨即漲得通紅。他緊緊的咬著嘴唇,按捺著拂袖而去的衝動,靜靜的看著曹苗。
「問你一個問題。」曹苗有點嫉妒夏侯玄了。不破不立,說得容易,可是真能打破自己成見的人有幾個?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名士,能拋棄一切,卑微到塵埃里,這種氣度……一般人學不來。
「你說。」夏侯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如弟子拜師。
「一萬減去一,是多少?」
夏侯玄眼神閃了閃,心有所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雖多,由一而來。減一看似無損於萬,可若是減一不舍,萬終究會成為無。允良,你是說我缺少處理細務的能力,所以一事無成?」
曹苗啼笑皆非。他本來想說一萬減去一就是四個零的,後來才想起來零這個數字還沒出現。上次已經出過一次錯,這次又犯了同樣的錯。
不過,夏侯玄的說法也未嘗不可,甚至更符合這個時代的思維習慣。
「沒錯。缺了這個一,知而不能行,你就算讀再多書也無濟於事。只有補上這個一,做到知行合一,你才能真正的合乎道。」
夏侯玄陷入了沉思,久久無言。過了半晌,他一聲嘆息。「允良,我明白了。我生於權貴之門,起家為散騎侍郎、天子近臣,不知小吏之苦,對那些細務更是一竅不通。臧霸在想什麼,我其實並不清楚,只知道說些言不及意的空話,他自然不願意幫我。」
「那你現在想想,臧霸在想什麼?」
夏侯玄再次陷入沉思,只是眼睛越來越亮。
曹苗沒說話,只是給夏侯玄倒了一杯水。以夏侯玄的聰明,一旦他選擇對了方向,就不用自己再說什麼了。他要擔心的倒是以後能否還有和夏侯玄對話的能力。身為演員,他的知識體系很蕪雜,卻不夠專精,遇到真正的專家必然露怯。
必要的藏拙,保留神秘感,才是立身之本。
過了很久,夏侯玄收回思緒。「允良,我大致知道一些了。你再幫我參考一下。」
「好。」曹苗將水杯推到夏侯玄面前。「先喝口水,慢慢說。」
夏侯玄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臧霸本是青徐豪強,在泰山一帶經營多年,多次隨武皇帝、文皇帝征吳,直到文皇帝即位,才借著東征之際,剝奪了他的兵權,將他調到京師任職。執金吾名為九卿之一,實為閒職,他當然是不甘心的。」
曹苗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既像是附和,又像是靜待下文。
「他年過花甲,縱使能再回戰場,也打拼不了幾年。所以,他會將希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他的長子臧艾已過而立之年,朝廷卻一直沒有授職,這本身就是對他的壓制。他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謹慎選擇門路,以免一步踏錯,弄巧成拙。」
夏侯玄慚愧地笑了笑。「我沒有關注他有什麼樣的擔心,只是說些華而不實的客氣話。他必然以為我也是浮華之徒,自身難保,或者看不起他,自然不願與我有什麼關聯,免得被連累。」
「你不是浮華之徒嗎?」曹苗不留情面的反問道。「你心裡真的尊重臧霸嗎?」
「呃……」夏侯玄尷尬地笑笑。「那些浮華的習氣,我是一個不少。對臧霸這樣的武人,我的確也沒有發自內心的尊重,只是禮貌而已。」
「嗯,能知錯就是好的開始。」曹苗老氣橫秋地點點頭。「說起來,你這幾天的進步也是很明顯的。」
夏侯玄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心懷感激。「那也是允良……點撥之功。」
「自家親戚,別這麼客氣。」曹苗笑笑。「等你成了大器,別忘了我就行。」
「這是自然。」夏侯玄拍拍額頭。「唉,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我也忘了,你等我想想。」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啞然失笑,然後又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
——
夏侯玄又一次走進了執金吾寺。
這一次,他又穿上了便於行動的武士服,腰間佩了一口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身後跟著幾個身形矯健的衛士,個個面無表情,看人的眼神帶著警惕和殺氣,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
臧霸照例客氣,親自出門相迎。看了夏侯玄一眼後,露出不動聲色的微笑。
夏侯玄隨臧霸上了台,分賓主落座,寒喧幾句後,直接道明來意。
搜捕王機數日,眼下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有證據表明王機不僅雇兇殺人,而且涉嫌派人行盜蜀邸,栽贓雍丘王子,並且殺人滅口。他奉天子詔書,持校事金牌,專門負責此案,但人手不足,經驗也有限,希望能請臧艾協助辦案。
臧霸正中下懷,欣然答應。
臧艾是他的長子,年過三十,早就可以循例為郎,甚至授職外放,可是朝廷到現在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擺明了要壓制他。他不想惹事,卻也不甘心就這麼耗著,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
如今夏侯玄得到天子器重,派他查案,實際上就是給他歷練的機會。臧艾如果能在這時候介入,幫了夏侯玄的忙,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又結了善緣,以後朝中有重臣幫著說話,自然前程可期。
臧霸設宴款待夏侯玄。席間,他緬懷往事,說起當年隨武皇帝、文皇帝東征的經歷。夏侯玄心領神會,隨即問了他一個問題:大司馬曹休此次征吳,能有幾分勝算?
臧霸笑著說,按照以往的戰例,最多能飲馬大江,渡江是不太可能的。
夏侯玄誇了臧霸幾句,隨即又問了一個問題:如果大司馬此次征吳不利,會有什麼後果?
臧霸假惺惺地推辭再三,最後說,孫權外恭而內不服,只是懾於朝廷武力,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大司馬戰敗,孫權有可能因此輕視朝廷,進而謀求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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