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抿了抿嘴唇,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會失控。
司馬師傷得重不重,是不是裝病?她心中自有答案。
首先,對她而言,司馬氏擅長作偽不是什麼秘密,最著名的當然是當年司馬懿裝風痹。在後來十餘年的歲月中,司馬懿在武皇帝面前韜光養晦,一次次屈己從人,類似的事件數不勝數。她的父親夏侯尚曾無數次感慨,就作偽而言,沒有一個名士能和司馬懿相提並論。
只不過他善於掩飾,非親近之人看不出來。
司馬師作為司馬懿的長子,從小耳濡目染,習氣極重。
其次,曹苗襲擊司馬師時,她就在現場,親眼看到曹苗抱起司馬師力不從心,搖搖晃晃,摔倒在地時,曹苗也是被壓在下面,理應傷得更重。為什麼曹苗一點事都沒有,司馬師卻傷得臥床不起?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馬師要作偽的動機。先帝委任的四個顧命大臣中,曹真、曹休是宗室,陳群是文臣,司馬懿是唯一有執掌兵權機會的外姓大臣。他失去兵權,絕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損失,而是所有外姓大臣的損失。
從兩次黨錮起,經過五六十年的鬥爭,兵權的重要性已經成為共識。但能否掌兵,不僅需要朝廷信任,更需要知兵之人。論資歷,論身份,陳群都遠超司馬懿,但他不知兵,無法成為真正的將領。所以當夏侯尚英年早逝,荊襄需要一個重將時,這個機會就落在了司馬懿的肩上,而不是陳群或者其他人。
司馬懿坐鎮荊襄,除了他個人有隨武皇帝征伐的經驗之外,文皇帝的信任和朝臣的支持缺一不可。
這一次,司馬懿因消極怠戰失去兵權,朝臣們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場衝突在所難免。司馬師在這個時候成為散騎侍郎,自然處在風口浪尖。他裝病不朝,置身事外,向天子示弱,博取朝臣同情,激起他們的憤怒,是一舉三得的選擇。
但是,這樣的話,她不能說出口,尤其是在司馬師不承認的情況下。
「夫君受傷自然是事實,只是眼下實在不是養病的好時候。夫君但有一絲可能,便當勉力而行。」
司馬師眉頭緊鎖,盯著夏侯徽,臉色稍緩。他很清楚,自己心裡在想什麼或許能瞞過其他人,卻瞞不過夏侯徽。他不僅需要她的智慧,更需要她的信息來源。
夏侯徽垂下了眼瞼。「宮裡傳出消息,陳玄伯(陳泰)可能會被授為散騎侍郎。」
司馬師心裡咯噔一下。
陳泰是陳群長子,荀彧的外孫。陳泰比他年長九歲,卻和他一樣,至今是白身。相比之下,曹真之子曹爽、曹休之子曹肇、夏侯尚之子夏侯玄都是弱冠入仕,起家為散騎。原因也很簡單,朝廷就是有意貶抑外姓大臣,不讓他們的子弟入仕太早。
在這個時候,天子打算授陳泰為散騎,自然是拉攏另一個外姓顧命大臣陳群。也就是說,天子鐵了心,要剝奪司馬懿的兵權,他再這麼鬧下去,只會將機會讓給別人。
最要命的是,陳泰與其父陳群不同,他對軍事興趣極濃。入仕之後,掌兵必然是其主要目標。
司馬師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扶著額頭,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司馬昭很無奈。連嫂子都勸不住,看來兄長是真的傷重難起。他向夏侯徽躬身行了禮,又對司馬師說道:「兄長,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司馬師點點頭,又對夏侯徽說道:「媛容,百日將至,你搬回正室吧。」
夏侯徽愣了一下。她七月生女,這才五十天不到,司馬師就讓她搬回正室居住,這顯然有違常理。但她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
司馬昭扶著司馬師緩緩去了。夏侯媛送到偏院門口,心裡有些彆扭。她沒有對司馬師說實話,倒不是說謊,而是有所隱瞞。
天子向德陽公主展示了曹苗繳獲的遼東文書,涉及天子身世,明知文書是偽,她也不能轉告司馬師。可是她也清楚,司馬師心思機敏,怕是有所察覺,這才讓她提前搬回正室,朝夕相對,免得有所遺漏。
互不信任的種子,已經在夫妻之間播下。
回到正室,司馬師小心翼翼地躺下,沉吟了片刻,對司馬昭說道:「子上,你去找幾個擅長正骨的醫匠來,幫我看看是不是骨頭傷了,為何至今不愈。」
「喏。」司馬昭應了一聲,又道:「阿兄,還有別的事嗎?」
「你去稟報阿母,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司馬昭應了,轉身離去。司馬師躺在床上,看著青黑色的屋頂,回想著剛才夏侯徽說話時的神情變化,心中越發不安。夫妻多年,他們互相之間知根知底,夏侯徽的細微神情變化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有一種直覺,夏侯徽有事瞞著他。
在這個家裡,當父親司馬懿不在家時,他有事能夠一起商量的人有兩個:妻子夏侯徽、阿母張春華,然後才會考慮弟弟司馬昭。當夏侯徽不可信時,阿母張春華就成了第一人選。
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張春華了解全府上下的一舉一動。
時間不長,張春華趕來了。她一進門,就讓隨行的侍女退得遠遠的,屋裡只留下她和司馬師。
「子元,出了什麼事?」
司馬師也不隱瞞,將自己的懷疑對張春華說了。「阿母,最近幾日,德陽公主府可有人來?」
「你們回來的第二天,德陽公主派人來慰問你的傷勢,我也見了。」
「媛容私下見了沒有?」
張春華點點頭。夏侯徽的母親派人來,夏侯徽自然要見,至於談了什麼,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司馬師更加不安,忍著鑽心的疼痛,撐起身子。「那最近德陽公主見了什麼人?」
張春華苦笑著搖搖頭。她一個婦人,哪有這手段。
「阿母,你去一趟德陽公主府吧,問問聯姻的事。此外,聽說王司徒(王朗)有恙,讓子上去看看。元姬明年就十三了,想和王家結親的人很多,父親遭貶,王司徒或許不會有什麼想法,王子雍(王肅)卻不好說。最好能趁王司徒在世的時候,把這門親事定下來,免得王子雍朝秦暮楚,卦外生變。」
張春華微微頜首,同意司馬師的意見,卻還是有些疑惑。「子元,曹苗說出那樣的話,已然撕破了臉,再去提親,是不是太過了?」
司馬師無聲地笑道:「有何不可?正要那些人看看君權之可怕。沒了兵權,我等只能被一個瘋子欺凌,忍辱求生。只有同仇敵愾,不被天子分而治之,才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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