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四百六十八章 慘敗

    「大王宜速走了。」李谷原本一直站在馬側觀看戰場,此前他就感覺此戰有些懸,未必會如想像般的那樣順利,但仗打成這樣,從開頭就不順,然後一崩到底,也是出乎這個幕僚的想像之外。此時此刻,這個野心勃勃的幕僚也是毫無辦法,其長於陰謀傾軋,掌握人心,對戰場上這種橫刀長矟對決之事,此輩卻是根本沒有獻策之能。但事至如此,趙王在,大事就還有可為之處,李谷當即攀住馬頭,勸道:「再耽擱,等禁軍也崩潰了,事不可為,還會被敵精騎不停追殺剿滅,大王千金之軀,斷不能冒險……」

    前天的騎兵戰,趙王麾下的三百餘騎頗有躍躍欲試之感,待看到賊騎精銳,開闔縱橫馬上騎射都嫻熟之至,戰技俱是過人,這些親騎雖然是趙王延攬的豪傑之士,戰陣經驗多少都有一些,但騎陣合戰的經驗卻是絲毫也無,當下便是露了怯意。

    趙王也並未派這些親騎護衛出戰,待此時趙王心有明悟,這些親騎護衛,雖然裝備比賊騎強的多,真的打起來,怕遠遠不是其對手。

    便是此時此刻,三百騎護衛趙王逃走,都是有些風險了。

    這時趙王反是慶幸,因為擔憂糧道,這幾天陸續安排一萬多廂軍沿途駐營,這些廂軍真的打起來未必有什麼用,沿途接應,阻礙一下追兵,總歸是辦的到的。

    「也只能如此了。」趙王一聲長嘆,簡直是傷至肺腑,當下卻是斷然道:「退兵。」

    此語一出,諸多幕僚,親衛將領都是如釋重負,眾人七手八腳轉身,意欲即刻逃離。

    「父王不可。」一直未出聲的徐子文卻是在此時出聲,說道:「大軍尚在奮戰,父王若逃,則事不可為矣。」

    「你知道什麼。」徐子威在一旁揚鞭,頗為驚懼和不耐煩的道:「兵凶戰危,現在我們看似安穩,是敵人尚未騰出手來。一旦廂軍徹底被滅,敵人就去兜殺禁軍,到時候敵輕騎騰出手來,不來謀我父子,難道放在一旁觀戰嗎?」

    徐子威雖然故作知兵的時候多,此時的分析倒也是相當精準,現在賊寇精騎尚要廓清廂軍,待廂軍慘敗成定局,一小部份騎兵追趕,使廂軍不復陣列,然後大半精銳步卒會去北營前後夾擊禁軍,輕騎那時無用,用輕騎硬沖陣列完整的禁軍,那是白白折損浪擲了,到時候用輕騎不停追殺剿滅趙王從騎,乃至在戰場上誅殺或擒獲大魏親王,豈不是李開明等流賊起事以來的最大榮耀?

    「我亦知此理。」徐子文面色蒼白,看了看面有怒氣的趙王,又看了一眼李谷,抱拳沉聲道:「現在局面雖不利,當派大兄持刀去廂軍陣列,召總管諸將,嚴敕其收攏部卒,緩緩而退,不可潰不成軍,其次當引敗退廂軍退至禁軍之側,與禁軍互為犄角,這樣方能保全廂軍和禁軍殘部,至傍晚時可使兩部兵馬聚集退兵。這樣雖折損將士眾多,猶有一戰之力。李先生,你說過勝敗無所謂,此戰打的是政治。但若父王慘敗到只余幾百護衛的地步,其又何談後續的政治?」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也是對眾人的提醒。

    後果實在太過嚴重,哪怕是在這樣危急時刻的戰場之上,徐子文也是不得不出聲提醒。

    李谷面白如紙,此時的躊躇滿志和得意姿態,已經盡掃無餘。

    「豎子說什麼呢!」眾人遲疑之時,趙王卻是一鞭向徐子文抽過去,將徐子先臉上抽出一條長長的鞭痕。

    「你父若死在戰場上,還談什麼政治,什麼開府!」趙王怒氣勃發,環視左右道:「眾將必本王周全,必有厚賞,其餘諸事,不必理會了。」

    也就是說,除了護衛眼前這親王安全之外,其餘的幕僚,官吏,包括徐子威,徐子文等人,都不必加以注意。

    眾護衛轟然應諾,趙王卻是當先撥馬而行,其餘護衛如箭矢般飛馳跟上,三百餘騎簇擁趙王轉身而走,原本有旗手摯著趙王的大旗,此時當然也是棄之不顧,那大杆六丈高有餘,連同旗幟旗標幾十斤重,非壯士不能摯,此時大旗被隨手一拋,也是倒在了雜草從中。

    徐子文悲憤欲死,簡

    直想抽劍在自己脖間一划,從此不再受他人羞辱……自屢次挫跌之後,徐子文最後的希望就是在眼前這戰事之上,而此時此刻,他才見著父王和兄長的真本事,包括幕僚之首李谷在內,都是侃侃而談,於實務毫無益處之人。

    朝廷的一萬多禁軍和六七萬人的廂軍,加上民夫號稱十萬大軍討賊,居然被輕鬆浪擲拋棄,國家親王陣前先逃,委實也是開了大魏宗室在戰場臨陣先逃的惡例……

    徐子文心中若有明悟,此後自己不僅不能與徐子先爭強較短,便是將兩者相提並論的比較,對中山王徐子先也是一種羞辱了。

    甚至可以算上天子在內,都會受此事的牽連。

    而趙王對這些毫無顧忌,戰陣之上,這位親王殿下只視自己的性命為主,其餘諸事,皆不足道……

    徐子文慘笑起來,卻也是不由自主,撥馬隨之其後奔逃,千古艱難維一死,徐子文再怎麼看清大局,卻也是不會將自己的性命,隨意丟棄在此地。

    趙王一逃,局勢就更加不可為了。

    廂軍大將隨之而逃。

    混亂的戰場之上,到處是崩潰逃竄的少量騎兵,諸將把大旗拋棄,直接丟棄於地上,然後拋掉自己的心腹部下,只帶著少數親衛,數騎或十數騎狼狽奔逃。

    逃亡途中,賊寇輕騎也是不停追殺,以箭矢殺傷逃竄的廂軍諸將,除劉傑和何得清等人逃竄之外,林德武,張仲謙,林懷仁等都管大將,俱是在逃亡途中被賊人射殺,或是被斬落於馬下!

    漫山遍野,田野,村落,官道,溝渠,到處是丟棄武器逃竄的廂軍,如大群的沒頭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看起來幾乎有叫人無從下手之感。

    便是主持北營戰事的劉茂七也是頗感意外,耽擱良久之後,方令騎兵分散兜剿,並且大聲宣諭,降者不殺。


    在中原和河東的戰場上,從未有千人以上的廂軍投降,而今日一戰,除僥倖逃走的兩萬多廂軍之外,尚有四萬餘廂軍直接在戰場上投降,而戰死者,不足千人,其中還有幾百人是在互相踩踏時死亡,這樣的情形,簡直是恥辱之至。

    而北營精銳,又是直接在劉茂七的率領之下,前去夾擊禁軍。

    被兩面夾擊之後,禁軍也是終於崩潰了。

    劉廣泗,何致元,林知恩,李耀武等大將紛紛下令鳴金後撤,這些大將經驗豐富,也知道不能在敵人夾攻之下轉身,於是鳴金的同時,下令結成防禦用的圓陣。

    諸隊,哨,營,軍,都彼此相聯,長矟對外,弓手在矟手之內防禦,此時箭矢尚多,若能結成圓陣,堅持到天黑,可以向著東南方向緩緩退卻,則仍可保持大致的部曲結構,不至於如廂軍那樣全軍覆沒。

    但這樣的打算卻是因為趙王的先逃,廂軍的崩潰,再加上劉茂七行事相當果決,而當面的李開明所率的部曲雖是入伍兩月不到的建州民壯為主,但士氣一振之後,連原本沉鬱悲涼的歌曲都唱的雄渾壯烈,顯然是士氣提振,雖其軍事素養相較禁軍差的遠,但禁軍將士已經陷入絕地,士氣降到谷地,特別是看到趙王的王纛落地之時,很多禁軍將士直接就是發出了悲鳴之聲。

    此次交戰,禁軍攻的也並不狠,大將們其心各異,趙王事前就決定放李開明一馬,當眾將看到李開明率部衝出的時候,並未派出神射手壓制甚至射死此人,而是希望用不太激烈的方式,擊退此人,令其逃竄。

    待發覺情形不對時,戰場上已經是焦灼之態,禁軍諸將頻頻想撤回將士,結陣自保,待賊寇南北夾攻之時,卻也只是結成了若干個小小的圓陣,五個軍的禁軍,被分割包圍,最小的圓陣,不過數百人而已。

    饒是如此,面對近十倍之敵的圍攻,身披重甲,持精良長矟,持步弓的禁軍仍然是奮戰到最後一刻……此時想返身逃竄亦不可得,而禁軍畢竟受訓時間長久,有軍人的覺悟與堅韌,知道陣前投降生死難料,很可能投降的同時就被殺紅了眼的敵人亂矟刺死,還不如揮舞長矟,與同伴並肩作戰。

    將盡黃昏之時,尚有過半禁軍堅持,

    陣列猶存,緩緩向身後退去,雙方交戰整天,過午未食,亦沒有用飲水,禁軍和賊寇身上攜帶的水囊也是早就喝光了,所有人都焦渴欲死,嘴唇乾裂至無法說話,而長時間吶喊,以至咽喉腫痛,不能出聲的,也是大有人在。

    甚至虛脫倒地,被同伴踩踏而死的更多,戰場之上,誰的精神更強韌,身體素質更高,便是能堅持更久。

    禁軍在此時顯示了精銳部隊的風範,身披甲冑,被數倍之敵圍攻,身邊同伴時不時的倒下,由於死人太多,很多圓陣之前,都是用賊兵和禁軍的屍體堆在一起,形成了最為殘忍和可怕的長壘。

    死人也是流血不停,幾百上千人的血液不停滲出,很多禁軍就是踩踏著腳下的血泊形成的泥濘,悶不作聲的與賊人交戰。

    劉茂七和李開明的戰場經驗也是相當豐富,他們輪流調開一些疲不能支的部隊,將生力軍投上,撤下去的人在戰場不遠喝水和盤腿休息,到了傍晚時,圍攻之勢不減,而禁軍將士也是疲乏傷損到了極點了。

    原本在戰場上看到受傷的同袍時,禁軍將士會彼此配合,用長矟,盾牌將敵人阻攔住,然後將受傷的袍澤拖到圓陣中心,待到黃昏之時,他們已經沒有這種力氣,一旦有受傷不便行動的同袍,這些殘餘的禁軍將士也就是黯然看著這些袍澤被賊軍殺死。

    雙方已經打紅了眼,李開明知道這股禁軍必須要吃下來,除了洪都,江陵,明州,杭州,還有廣州有禁軍駐防外,整個福建路和荊南,江西都只有眼前這五個軍的禁軍,一旦吃下來,大局就算定下來了。

    這個西北漢子,原本性格便是堅剛沉毅,大局之下,也展現了其鐵血殘酷的一面。

    新募民壯也有武官,對整日的激戰只要敢出怨言,或是遲疑退縮的,李開明便是下令一律斬首!

    退縮不行,交戰不出力的,斬首!

    臨陣而逃,反身退後的,斬首!

    口出怨言,動搖軍心的,斬首!

    哪怕已經取得對廂軍的全勝,逼逃趙王,李開明也沒有絲毫得意。跑了一個廢物親王算什麼,只要禁軍在,就如芒刺在背,心不得安!

    至黃昏時,李開明登上高坡,穿著藍袍的漢子開始親自擂鼓助戰。

    劉茂七等大將則率精銳親衛,持長矟,親自到陣線上與官兵交戰。

    劉茂七氣息勻稱,長矟在手之時,冷靜從容,動作卻是無比暴烈,在戰場上似一團烈火,當者無不被其融化,哪怕是最強悍的禁軍將士,亦無人是他的一合之敵。

    其身邊形成了百人左右的鋒矢之陣,都是勇氣和戰技為賊寇中的佼佼者,其雖不如禁軍那樣長於陣列,卻是數人為一伍,盾牌和長矟,橫刀配合,又不懼死傷,禁軍在其攻擊之下,很快也是被突破了數個大型的陣列,將士們紛紛陷入各自混戰的苦鬥之中。

    「事不可為矣。」向來以桀驁和擺老資格出名的劉廣泗,在此時也是發出哀嘆之聲,接著便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在自己親衛的簇擁之下,根本不顧其餘諸將,衝出包圍之後,直接策馬而逃。

    在不遠處哨探警備的賊騎立刻追趕,但在劉廣泗身後,數千禁軍將士和幾個軍都大將,都是發出了不甘的怒吼之聲。

    其餘諸將不是沒有機會找空檔突出去,但眾人完全沒有想到,到了最後關頭,下定決心拋棄部屬出逃的,居然是鬚髮皆白,向來喜歡吹牛皮,擺老資格,自認是驍將的劉廣泗……

    在怒吼和痛罵聲中,劉廣泗和十餘精騎向著東南方向飛馳而走,他們的馬匹比流寇的馬匹要好的多,並且在整天的激戰里並沒有奔跑,此時放開四蹄,翻飛而走,居然很短時間內把追騎甩開,很快便逃的蹤影不見。

    在劉廣泗身後,禁軍的陣列開始崩潰,圓陣坍塌,無數流賊突進來,橫刀環首刀長劍鐵矛叉戟密集如林,禁軍的弓手和矟刀被擠壓成一團,已經有武官接連戰死,所有人都知道,大勢已去,不僅是敗局早定,現在這幾千禁軍,能逃出生天的,怕是也寥寥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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