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殺,不要殺我。」一個穿便袍的男子掉落下來,所幸角樓下方種植著花木,土地很軟,那人摔的不輕,但很快爬起來,大聲道:「本官是參知政事劉知遠,沒有天子詔命,誰敢來殺我?」
「假冒朝廷高官是死罪。」徐子先走過去,看著那個五十左右的男子,說道:「你真是劉知遠?」
「本官正是……」
劉知遠內心還有最後的救命稻草,韓鍾未必敢擅自殺掉他這個大參,破壞了天子的平衡大局。
本朝政爭,也很少涉及到性命,戰敗者辭官回原籍養老就是。
適才徐子先等人悍然衝殺進來時,劉知遠渾身的血液都好象凝固了一樣。
他任地方官多年,經歷過若干次戰事,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戰事,他能看到武夫們展露如此悍勇的一面。
大魏的禁軍不行,傳聞中的東胡兵似乎也是這樣悍勇,但劉知遠沒有見識過。
接下來劉知遠就是看到了自己的部下被人一邊倒的屠殺,完全不是對手,等角樓起火時,劉知遠的大腦里還是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只能跳下去,包括劉知遠這個尊貴的參知政事在內。
能不能保住性命,只能是看對方能不能認可他的身份,這是最後的一線生機。
「你是南安侯徐子先?」劉知遠慌不擇言的道:「若放過在下,在下面見天子,力勸天子封侯爺為親王。」
徐子先沒有出聲,只是叫人將劉知遠看住。
過了一刻功夫,後院的喊殺和慘叫聲也逐漸停止。
大量的俘虜被押送出來,約有一百多名牙將,都是面色灰敗,渾身顫抖,他們更多的同伴已經被追斬過程中殺掉了。
這些牙將也是投降及時,所以保住了性命。
一百多人的男子被一半押了出來,多半是奴僕模樣,也有十來名幕僚清客打扮的男子。
「那人就是方少群。」張虎臣全身是浴血,但並沒有受傷,只是一副殺人殺多了的滿足模樣,指指一個不到三十,身量很高,略顯瘦弱的男子,說道:「侯爺說要對他客氣些,所以兄弟們都沒有冒犯。」
徐子先默默的打量著方少群,同時發覺對方也在打量自己。
「狷狂書生。」這是徐子先對方少群的第一印象。
眼前遍地的屍體,被斫斷頭的也不在少數,方少群的生死可謂在徐子先的一念之間,對方卻是渾不在意的樣子,只是瞪眼看過來。
「貴介公子。」這也是方少群對徐子先的第一感覺。
不管怎樣,徐子先是生在侯府,長在侯府,一些習慣上的東西沒辦法徹底去除。
比如腰間的掛飾,都是相當精美的玉器,穿著的箭袍和武卒一樣,但靴子卻是精心揉制而成的鹿皮靴,價值不菲,而且作工十分上乘,不是貴人是穿用不起的。
加上不俗的儀表,高於常人的身高,還有二十左右的年齡,這樣的人出現在京師街頭,很容易就會被歸類到帶著祖上恩蔭的貴公子哥的行列里去。
就算穿箭衣,也會被認為是一個喜歡打獵的貴公子,和普通百姓是兩個階層。
再看一眼,徐子先略有改觀,對方的氣質雖然有明顯的狂狷之色,但眼底深處卻是閃爍著睿智的光芒,這種眼神,是飽讀之士加上在紅塵俗世打滾,歷經世事,洞徹人心之後才有的眼神,裝是裝不來的。
而想一想,方少群在劉知遠府邸是最頂尖的幕僚待遇,劉知遠給幕僚的饋贈來說,方少群都是最頂格的一位。
而方少群因為反對劉知遠瘋狂的北伐計劃,不惜破壞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不得不說,這個人聰明之餘,也是相當的瘋狂。
至於方少群傳遞消息的辦法也是十分巧妙,找到的目標是王直那個老狐狸,透露消息之後方少群還順道指明了方向。
這個人,聰明多智近妖,簡直令人畏懼。
而方少群也是略微修正了一下對徐子先的看法,從貴介子弟,變成了赳赳武夫。
徐子先站立之姿與張虎臣等諸武官是一樣的,兩腿略開,腰背挺直,身上蘊含著無盡的力道,障刀還是沒有收在刀鞘裡頭,刀身上還在流淌鮮血。
斧子當然丟開了去了,臨時找的長斧,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般的情形下也用不上。
這一次破門之戰,徐子先反而放棄了此前的一些想法,他記得國外的早期方陣中,有巨斧手,重戟手,現在看來,還是不要弄那些花哨的東西,就以長斧來說,若不是在這樣狹窄的庭院中交戰,十幾斤重的重斧,哪有幾斤重的長矟好用?哪能如長矟那樣可挑,刺,揮,而且那般收放自如?
再下來,方少群打量的則是張虎臣,劉益,林存信,李福祥,還有高時來,田恆等人。
俱是一時豪傑,而徐子先二十左右的年齡,南安侯也不是什麼宗室高門,居然能羅致到這麼多出色的人才?
還真是令人驚嘆!
「方先生,京師肯定不能存身了。」徐子先收起刀,走到方少群身前,抱拳道:「隨在下去福建路如何?」
方少群背主的事,肯定是瞞不住,遲早傳揚開來。
這樣的人再聰明,京師的貴人們也肯定不敢再用,而且定然會被劉知遠的餘黨所報復,回家也只會牽連到宗族。
「上來就招攬啊……」方少群笑了笑,說道:「我是心灰意冷了,打算找個道觀寄居,當個道士算了。」
「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徐子先也是笑道:「以先生之才學,胸懷抱負,還有年齡,就這麼找道觀隱居?底下幾十年看南華,燒丹煉藥?」
「先生必定以為福建路太偏遠,難以施展。」徐子先又道:「我只想說,京師雖然是風雲激盪的中心,但在這幾年,不易施展,也不是施展才學的地方。放眼朝中,我不知道方先生能將才學託付何人?」
方少群皺眉,他確實並沒有去福建的打算,哪怕留在王直那裡,在方少群看來也是比去福建要合適一些。
畢竟福建雖富,卻地處東南,距離政治中心的燕京太遠,哪怕是次中心的江陵也是太遠了。
不過徐子先的話意有所指,由不得方少群不仔細考慮。
「朝廷意欲北伐,不過痴人說夢。」徐子先很直率的又接著道:「當今天子在上,北伐大計勢不可免,這般大勢之下,留京又有何益?」
方少群道:「總是事在人為。」
「說的好,事在人為。」徐子先點頭道:「我的意思是將來之大勢在海上,能在海上稱雄者方可言大勢。」
「王直久在海上,可是只巴巴到燕京送錢給朝官,可沒見大魏朝官跑到海上去找王直送錢送物。」
方少群還真是言詞如刀,反應敏銳之至。
徐子先道:「時勢不同,選擇不同,做法不同,方先生就真的一點不好奇?」
說到此,也是差不多把話說遲了,這人如果真的還是不肯跟隨,那也沒有辦法……當然是強行綁過去。
徐子先可是沒有放棄人才的打算,方少群的智略遠在李儀,孔和,傅謙,還有眼前的陳佐才,陳道堅等人之上,有這麼一個謀主,徐子先要省多少心力!
此人在京師孤身一人,先是母喪,後是父喪,守孝多年,連妻子都未討取,可是一心用在劉知遠的大計之上,若不是劉知遠昏頭,對方少群不夠信任倚重,還有瘋狂的北伐計劃,哪至於落到如今的下場?
這就是大勢所趨……逆天而行的人,哪怕是有方少群這樣出色的謀士,最終還是只能有落敗身死的下場。
現在的歷史走勢出現了偏差,徐子先的記憶里是北伐沒有那麼大規模,而且戰事持續時間很久,戰敗之後,劉知遠相位開始不穩,天子布局後,斷然將其換下,並且下獄,論死,在西市斬首,家產抄沒,男十六歲以上斬首,以下流放,女眷皆沒官為奴。
下場也沒比韓鍾強到哪去。
其後天子就陷入了瘋狂之中,幾乎是一年換三四個宰相的頻率,大魏宰相從百官之首變成了替罪羊,國事稍有不順就免去首相,甚至逮拿問罪。
底下的參知政事,權同樞密,還有各部的尚書,也是動輒獲罪。
在東胡入福州之前已經有人統計過,崇德十四年後,易任十七任宰相,逮拿下獄者六人,論死者三人,朝官七品以上的,問罪的有三百餘人,論斬的七品以上的大臣,有五十餘人。
到燕京被圍時,崇德帝才發覺外無援兵,內無忠臣,所有人都盼著天子去死,除了少數內侍外,當天子臨死之前,這才發覺自己已經眾叛親離,從重臣到小臣,竟然無有一人出現來救助君父。
孤家寡人,不過如此。
當然,眾人棄絕的是崇德天子,從河北到山東,再到江南東路,江南西路,兩浙,兩湖,諸路俱是有風起雲湧的抵抗,只是各路離心,一直未曾合力,趙王倒是在福建登高而呼,可是他根本沒有德才威望,無法合聚眾力,最終趙王掌握的也就是福建路一路而已。
就算是福建一路,那些湧現的英雄豪傑,比如葛家兄弟,劉益,張虎臣等人,也都是各行其是,沒有哪一路豪傑願意依附到趙王麾下。
父子二人,還真是一路貨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6s 3.60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