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之文跟著壽州呂家的大才子呂好問往宿城鎮而去的時候,他的冤家對頭武好古也到了宿城鎮上了,而且還非常招搖的成了一群來拜師的儒生們指指點點的對象了……
因為他的裝扮太不「儒生」了,而且身邊還帶著非常眨眼的「金毛女俠」。一個儒生,應該是「別人帶寶劍,我有筆如刀」的,可武好古卻是劍不離身。這也就罷了,行走在外帶把寶劍防身也正常的。可是身邊還帶著奧麗加這樣的「金毛女俠」可就有點扎眼了!
那麼漂亮的金毛女婢,而且看著還是個會武藝的,沒個兩三千緡怎麼買得下來?帶著她出門,可就是赤果果的炫富了。而且這倆傢伙還大搖大擺站在低矮的宿城鎮城牆的南門城樓上看風景。也不知道守城的鄉兵是怎麼讓他們上去的?該不是花了大錢買路上去的吧?
恁般高調的炫富儒生,多半是海州這邊某位大海商的子弟吧?
「一定是個海商子弟,海商多野蠻不法,所以子弟多有習武鬥狠者。」
「多半如此,恁般漂亮還會武的金毛婢,也只有海商家裡會養……」
「一個海商子弟來郁州島作甚?難道也想拜在東坡先生門下嗎?」
「興許吧?本朝對商家子弟入仕的限制很鬆,大商子弟總能尋到路子參加科舉的。」
「商人子弟應舉?他們考得上嗎?」
「可不能說他們考不上,今科省元紀憶之,還有進士第六的武望道,都是商家子弟啊。他們倆還都迎娶了宰相的孫女和女兒,將來或有薦躋兩府的可能。」
「唉,若是真有那麼一日,只怕天下的不法商人就更難治了!」
大家議論了一會兒,內容已經從對武好古的羨慕嫉妒恨轉到對商人入仕的不滿上去了。
由於本朝太祖鼓勵將門求富,因此連帶著對商人的政策也比例朝寬鬆——也沒法不寬鬆啊,開封將門都是做生意將門,保衛大宋皇帝的二十萬禁軍官兵也都在「兼營」工商。大宋官家還得靠他們保衛啊,沒有他們,聖君趙佶晚上能睡得著嗎?
所以王安石主導的新政,在面對這伙奸商集團時,也只能用政策,而不是用屠刀以對。如果能用屠刀去對付開封府的工商將門和禁軍,那麼王安石還有什麼必要出那麼多「害人」的新政?直接抄家破門就是了,來錢多快啊,而且殺奸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
可惜,大宋朝至今都拿商人這個群體沒有什麼辦法。而且還讓不少商人子弟通過科舉、保舉和太學這三條路線踏入了官場。
特別是熙寧以來官學大興,給了集中在大都市的工商子弟更多的接受高水平應試教育的機會。所以這幾年工商子弟高中進士的數量,也漸漸多了起來。
而武好古這個時候並不知道自己這個大儒會那麼遭人恨,他看到有那麼多儒生跑來郁州島是很開心的——他多機靈一人兒啊,自然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拜師的。
拜蘇東坡是不可能的,蘇東坡只收自己這樣的大儒,他們這些儒生水平不夠,最多拜個蘇門學士,那就是自家的師侄了。很好啊!回頭叫西門青多準備些紅包,一人發他們一個。自己這個當師叔的還是應該收買一下人心的……
武好古看著宿城小鎮十字大街上閒逛的儒生,心情頓時大好起來。
本來還擔心沒有人去傳教布道,沒想到雲台學宮還沒有開張,就有那麼多人慕名而來了。
看來儒學大興有望了!
「主人,你看那邊,來了一位真正的戰士!」
奧麗加突然興奮地嚷嚷起來了,還抬手指著城門樓下面剛剛走進來的范之文,因為范之文背朝著武好古,所以武好古一時沒認出來。
「他是戰士?何以見得?」武好古好奇地問。
「他帶著一把戰場上用的長劍。」
奧麗加到底是東羅馬傭兵頭子的女兒,一眼就看出范之文攜帶的黑雲長劍相當不俗了。
武好古和她隨身帶的寶劍裝飾都很好,鑲著寶石金玉,都挺貴的。可是長度不夠,重量也太輕,劍身也偏軟。這兩把寶劍帶著走江湖還行,裝個樣子就更合適了,可是卻上不得戰場。
「長劍真的能上戰場?」武好古問奧麗加,「你們羅馬的戰士不是都用短劍的嗎?」
「那是西帝國覆滅前,」奧麗加說,「現在羅馬傭兵常用的是十字型的長劍。如果我能有一把這樣的劍,一定能保證不讓任何陰險的刺客傷害到您。」
「陰險的刺客?」武好古笑了笑,「大宋這裡沒有那種刺客的,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一柄十字型長劍。」
「好的,好的。」奧麗加興奮地說,「主人,我會畫出長劍的樣子,只要讓鐵匠照著打造就行了。」
武好古一擺手,笑道:「不必,我知道該怎麼畫……給你弄一把瓦雷利亞式樣的長劍。」
奧麗加歪著腦袋想了想,又問:「瓦雷利亞?是個地名嗎?」
「呃,是個傳說中的西方國度……」
武好古正和奧麗加胡扯的時候,城門樓下面帶著長劍的范之文不知怎麼轉了個身,已經發現自家的對頭也來了郁州島了。
「武好古!他怎麼來了郁州島?」范之文脫口而出,嚷了一聲。
和他一塊兒的呂好問聽到他的話,忙轉過身,也看見站在城門樓上,腰裡挎著寶劍,身邊跟著金毛美女的武好古了。
「他就是武好古?」
「是啊!」范之文狠狠地說,「是個開封豪商……」
呂好問聽到了肯定的答覆,就沖城門樓上喊了一嗓子,「城門樓上那位兄台,可是開封武崇道嗎?」
武好古聽見有人叫他,忙低頭一看,就見到一個白白胖胖,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了。
「在下正的武好古,不知這位兄台高姓大名?」武好古笑嘻嘻的就在城門樓上發問。
「在下是壽州呂好問。」呂好問很客氣地拱了拱手,他是什麼人家出身啊?耳目通靈啊,早就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了,不過他還不知道武好古混成大儒了。因為武好古在開封府和大儒論道的時候,他已經陪著父親呂希哲從和州啟程入京去了。
「這位是鄆州范從斌。」呂好問又指著范之文說。
「從斌」是范之文新起的字號,意思是要文武雙全。不過武好古還是馬上認出了他就是陽穀義門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
這傢伙居然也來了郁州島。武好古心說:他怎麼還帶著那把黑雲長劍?難到在苦練擊劍準備刺殺自己和西門青?還好自己有「十字軍女戰士」奧麗加,不怕他這個陰險的刺客。
「原來是舜徒兄啊,久仰,久仰。」
武好古在後世讀過靖康之恥的歷史,知道有呂好問這麼個「貳臣」——他在開封府淪陷後跟過張邦昌,後來又勸張邦昌還政趙宋,還親自去向趙構勸進。不過還是被宰相李綱一頓狠批,被攆出了中央去提舉宮觀了。
另外,在這一世的記憶中,也有呂好問他爹呂希哲的事跡。呂希哲是太學出生,蔭補入官,本來可以考科舉的,卻被王安石勸阻——因為王安石知道呂希哲有成為大儒的潛質,不應該在科舉和官場上蹉跎。
「范十三郎,」武好古接著又沖范之文拱拱手,「陽穀一別已經一年有餘,不想在此處再見。十三郎此來郁州島,也是想拜入東坡先生為師嗎?」
范之文道:「在下有何才學?怎敢拜東坡先生為師?若是能得到東坡先生弟子的青睞,便心滿意足了。」
還有點自知之明。武好古心想:范之文的儒學肯定不能和我比的,做東坡先生的徒孫都有點勉強。實在不行就讓米友仁收他入門,做我的徒孫吧。
「武崇道,」范之文還不知道已經有一個蘇門學士很看重自己,準備收為徒孫了,還在反問武好古道,「不是兄台到此郁州島,所謂何事?」
「自是來拜師了。」武好古回答道。
一個吏商居然也想拜東坡先生的弟子為師……
范之文心中很有一點兒不屑。
呂好問也在心裏面搖頭。若是武好文來拜師,雖然做東坡先生的弟子是不可能的,但是拜黃庭堅這樣的蘇門學士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武好古……有錢有後台就能為所欲為嗎?東坡門下誰吃你這一套?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是說啊,呂好問也是有涵養的大儒啊。
「那崇道你見過東坡先生了?」
「見過了。」武好古笑道。
他這話一出口,城門樓下不少士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
「東坡先生在哪裡?」呂好問又問。
「他老人家和蘇老相公一起住在宿城鎮外的雲台莊,就是那座嶄新的莊園裡面。」武好古說,「不過現在他並不在哪裡,而是去游雲台山了。舜徒兄和十三郎若是想見東坡先生,可以先去雲台莊安頓,那邊地方寬敞,有很多空著的客房。
哦,對了,黃涪翁今日正在雲台莊開講行書和草書之法,舜徒兄和十三郎想去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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