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病倒了。
其實他一直有病,只是撐著沒有倒。但是元符三年除夕夜開始的一連串折騰和過於寒冷的天氣,卻成了壓倒趙煦脆弱的身體的最後一根稻草。
說起來真是讓人惋惜不已的事情,庸君輩出的大宋王朝中難得有一個敢放權,也能放手使用能臣的官家——可別小看這兩個優點,宋朝的皇帝們太喜歡攪屎棍了,帝王心術個個都是上乘,就是辦不好事情。可是哲宗趙煦偏偏是個異類,敢於放權給宰相,而且還從一堆老奸巨猾的大爺中挑了個最能做事,還非常有原則的奸臣章惇來做宰相。
章惇當然是奸的,在北宋末年日益緊張的政治氣氛中,不是奸臣是根本做不了事情的,只能被人蒙蔽和架空,就如武好文的岳祖丈韓忠彥那樣。哪怕是仁宗朝的那幫正直名臣,雖然個個受後世敬仰,可是又做成什麼大事了?
而重用章惇這個奸臣的趙煦時代,在短短的六七年間(從元祐八年親政至今),就打敗了西夏,盡得橫山—天都山一線要地,迫使西夏求和稱臣,而且又第二次收復青唐之地,同時還頂住了遼國的壓力。
在原本的歷史上,宋遼的一系列外交交鋒還促使了遼國逼死西夏小梁太后,而在這個時空更是讓小梁太后入開封為質,算是基本解決了西夏這個邊患。
這樣的軍事勝利擱在漢唐也許不算什麼,但是擺在宋朝那絕對是可圈可點的。
而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勝利,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就是趙煦選對了宰相,並且給予了充分的信任和支持。而且還支持章惇用嚴厲的手段壓制了舊黨的勢力,形成了一定的獨裁。
這樣的行為雖然被後世的史書上評為:黨籍禍興,君子盡斥,而宋政益敝。
但是「戰時獨裁」其實也無可厚非,如果不壓制舊黨,而是採用「異論相攪」的傳統宋式政治手段,西線的大捷是無論如何打不出來的。
光是新舊兩黨互相扯後腿,就足以讓大捷變成大敗!就算是勉強取勝,也會因為「恐遼」而妥協,喪失之前的戰果——為了壓制「平夏城大捷」後因為遼國施壓而爆發的恐遼症,章惇採取了「閉塞言路」和「鼓勵告密」的手段,甚至還斬殺了一個酒醉胡說(說遼國打來了)的人。
可以想像一下,若是章惇沒有得到趙煦的充分信任,也沒有全權,恐遼症一定會在元符二年來個大爆發,即便不把橫山—天都山全吐出去,多半也要再平白無故多給遼人二三十萬歲幣了……
總之,作為君王,選對一位宰相,而且還充分信任,給予大權,最後也取得了想要的結果,基本解決了困擾大宋數十年的西線戰爭——現在宋夏戰爭的主動權在宋朝了,只要宋朝自己不選擇開戰,西夏是無力挑起新的戰爭了。
這樣的一位君王,被歷史上認為是敗壞了大宋政治,並且給北宋的滅亡埋下隱患的昏君,實在是毫無道理的,而且也是相當無知的。
因為大宋王朝是「開明專Z」,不是虛君共和。而開明專Z的本質還是專Z,專Z,就不能有昏君!開明專Z最好能遇上明君聖主,如果沒有,遇上庸君也能湊合,但是萬萬不能有昏君。
大宋開國以來,庸君出了不少,但是真正的昏君還沒有出現過,這也就是北宋的「開明專Z」一直沒有玩砸的原因。
元符三年正月初七,連日操勞,還有點傷風感冒的官家趙煦終於支撐不住,發起了底燒。本來以為只是偶感風寒,但是休息了幾日後,卻絲毫不見好轉,到了正月十三凌晨,丑時前後,趙煦的病情就陡然加重,低燒變成了高燒,整個人也昏昏沉沉,似乎是大事不妙了。
看來再活三十年的理想,是沒有辦法實現了!
福寧宮中。躺在床上的趙煦只覺得耳邊有點吵鬧,大約是太醫和內官們在往來走動,都慌了神。
「章惇!章惇!快宣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人前來……」
他努力喊著宰相章惇和一眾重臣的名字。
預感到自己可能要熬不下去的趙煦,現在最想見的,還是自己的宰執重臣。
他只需要在床上,當著宰執們的面說出:「傳位簡王,尊聖端宮太妃為太后,並兩宮太后臨朝聽政。」
那麼大宋的將來至少能有一位庸君了,簡王趙似就是一個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庸人。
如果將天下交給他,復燕平遼是不可能的。但是百姓可以得到休養,國家可以得到安寧,將來即使有蠻族興起代遼,大宋還是可以有元氣能進行抵抗,若是紀憶、武好古這些年輕的臣子到那時可以成長起來,總能再打出一個澶淵之盟的……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
「不可,宮門豈可夜開?且至黎明再召不遲!」
急匆匆從坤寧宮趕來的向太后,傳下懿旨,阻止了正準備出宮去傳召宰相章惇等人的幾個趙煦的心腹宦官。
「娘娘,官家病重恐有不測,傳召輔臣和翰林學士是慣例。」守在趙煦身邊的劉皇后壯著膽子提醒向太后。
向太后絲毫沒有動怒,而是和顏悅色地說:「老身正是循光獻太后舊例行事啊!現在官家突然得了疾病,未見得如何,需要小心的是莫被奸人所乘,所以宮門不可夜開。」
光獻太后是仁宗的皇后曹氏,在仁宗病危病逝之際,就曾拒絕夜開宮門。
「可是,可是……」
寢殿之中,劉皇后頓時沒了主張,官家說倒下就倒下,居然連端王妃肚子裡的孩子都沒等到——要是端王妃能生個兒子給過繼給自己,能讓自己當個垂簾聽政的太后,那這會兒和向太后拼了也要把章惇找來。
可是現在,無論是端王還是簡王,都輪不到自己來聽政。如果為了立誰不立誰的問題和向太后拼了,之後好處沒有,挨整就沒一定了。
「那,那妾身就聽娘娘的。」
聽到劉皇后的話,向太后心裏面也大鬆口氣。
趙煦大權獨攬都七年了!而她這個太后從來都沒有臨過朝,哪怕在趙煦年幼的時候,也是高太后在垂簾聽政。
所以她在宮中也沒有絕對的權威,特別是趙煦不顧她的反對廢掉了孟皇后立了劉皇后以後,向太后的權威更是大大受損。
如果劉皇后聯合聖端宮的朱太妃一起發難,說不定能把章惇等人召進宮來。到時候皇帝給誰做可就不好說了……
「皇后,你莫著急,官家只是染了風寒,或許沒有大礙,你且好生照看,老身去去就來。」
好言安慰了急得有點六神無主的劉皇后之後,向太后就在一群心腹宦官和宮女的簇擁下往端聖宮朱太妃的住處而去了。她早就料到了趙煦的心意,一定會傳位給簡王,說不定還留了手詔。
看劉皇后那樣,估計詔書也不會在她手裡,多半會收藏在朱太妃那裡。現在只要把朱太妃控制起來,大局應該就能定了。
而此時此刻,照理應該關閉的內東門,卻開了一條縫,武好古的大舅子潘孝庵就有些六神無主的站在內東門之內。
一個穿著緋色袍服,頭上戴著貂璫的胖宦官正操著一口大名話在和潘孝庵說:「潘供奉吶,你可得聽太后的,太后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那是向著端王的,端王和你,還有你那妹夫是甚底關係?他要是做了官家,你可就上去了,就是三衙管軍,也不過是幾年的事兒。」
「太后,太后她……」
潘孝庵是被人從暖哄哄的被窩裡面拎出來的,現在還有在發懵呢!
其實他在閤門司不過是混個資歷而已,根本沒想到會遇上這種大事!
官家不行了,而向太后又打發最心腹的大貂璫來拉攏……這怎麼有點不對勁啊!這是要宮變?官家不會是「假死」,過會兒再活過來吧?
「怎麼啦?」
胖宦官,也就是勾當內東門司的龐寬已經放沉了聲音:「太后的話兒你也不聽了?」
怎麼敢?
潘孝庵心裡叫苦不迭,今晚上怎麼就輪到自己在內東門值班呢?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官家,一邊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執政的向太后。
走錯一步,那可就是萬丈深淵了!
「那,那就請龐大官吩咐吧。」潘孝庵咬咬牙,向龐寬拱了拱手。
其實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現在尋上他的就是代表向太后的龐寬,另外一邊也沒人找他。他要不跟著向太后博一下還能怎麼樣?
「好!」龐寬點點頭,「你馬上出宮,去召集些人手,把端王殿下帶進宮來。這是太后的手詔,你拿好了。
另外,除了端王之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官家不予了。」
這是要秘不發喪啊!
潘孝庵已經明白出了什麼事兒了!這是宮變了……官家肯定留下了傳位給別的親王的詔書,多半是他的一母同胞簡王。
而向太后不願意讓朱太妃變成朱太后,又因為特別喜歡端王,就發動宮變,要擁立端王!
真沒想到這個女人在關鍵時刻正橫得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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