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開封府當家的父母官是給事中兼侍讀權發遣開封府事溫益,他也是新黨陣營中人,不過和呂嘉問一樣,也是個不大討人喜歡的角色。
不僅舊黨的人不喜歡他,新黨的人大多也不喜歡他。因為這個傢伙有幸災樂禍的毛病,他曾經擔任潭州知州,而潭州又是貶官南下去嶺南的必經之途。凡是被貶路過潭州的官員,都被他打壓欺負,一點面子不給。
不過他雖然得罪了不少官員,可他卻在宋徽宗的藩邸做過官,和宋徽宗關係不錯。所以在宋徽宗即位後,就以藩邸舊臣的名義召入開封府,現在以侍讀(就是陪皇帝讀書,也可以算是宋徽宗的老師)兼知開封府,可謂是心腹寵臣。
既然是宋徽宗的心腹,當然就不會為了呂嘉問去咬武好古的房地產生意了——這買賣可還有潘孝庵、高俅的份!沒準宋徽宗自己的私房錢也投進去了別人可以去咬,溫益卻萬萬不能下嘴,要不然宋徽宗就會把他當成一條只會窩裡鬥的狗,還養著幹什麼?給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武好古一點不怕開封府來查,隨便查,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就是有問題溫青天也得幫著掩蓋問題。
呂嘉問當然也知道溫益是什麼人了,和那貨沒啥好說的。可是平準案又查不了武好古,還真是有點為難了。
「厚卿,」在返回開封府城的途中,呂嘉問對安燾言道,「若不能給武好古一點教訓,只怕開封府的大商們都要忘乎所以了!」
安燾苦苦一笑:「如今開封府,不,應該全天下的大商,都有點忘乎所以了武好古搞了個界河商市,又訂立了共和商約,在界河搞起了商人自治,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海州的巨商吳延恩則暗通高麗國,安排自己的堂弟吳延寵做了高麗國的兵部郎中,還在開封府上下活動,想讓朝廷出售鐵器給高麗人。
對了,還有平江海商紀氏之子紀憶,去年考了省試第一,還娶了章惇的孫女,真是了不起了!」
「工商勢大,終非國家之福!」呂嘉問恨恨地說。
「沒錯,國以農為本,工商勢大則侵農。」安燾嘆了口氣,「而本朝又偏偏不抑兼併真是叫人為難。」
呂嘉問道:「是啊!當年荊公變法的終極,不就是要通過官營工商業以抑制兼併,通過抑制兼併來恢復鄉兵嗎?只可惜朝中的奸臣太多,人人謀私,以至於新法半途而廢,天下也疲敝至今。「
王安石的變法在後世常常讓人詬病的是對工商業的打擊,仿佛是王安石所慮不周,用了貪污失德的官員。
但是在安燾和呂嘉問看來,打擊工商業就是王安石變法的手段!王安石就是想讓工商大面積破產,然後用官營工商業替代私營工商業,以此達到國富和抑制兼併的目的。
而他這麼打算,其實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因為宋朝軍事的衰弱,除了重文輕武和皇帝瞎指揮這兩大原因之外,就是工商業發達和土地兼併嚴重了。
土地兼併可以摧毀低成本的鄉兵——府兵也罷,軍戶也好,根基都是土地。土地要都歸了地主,農戶都成了佃戶,鄉兵制度是建立不起來的!就算建立了,也是豪強私兵,對國家沒有好處。
而工商發展則在摧毀僱傭兵!歷史上滿清王朝的僱傭兵綠營兵,平均的軍餉只有一兩三錢,月支米三斗,而且部分武器需要自己購買。而早他們幾百年的北宋禁軍上兵,一年有五十緡的收入,月均也有四緡以上,武器都是國家供應的。另外還有年收入超過緡的高薪效用士,收入直接甩出八旗親兵幾十條街了。
可是這樣的高收入在開封府這個工商業發達的城市中,現在卻面臨買不起房,討不了娘子的局面,不得不把當兵變成了兼職。而且人一富裕就珍惜生命,變成「開封廢宅」了
所以打擊私營工商業,讓老百姓不那麼容易獲取高收入,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強大宋軍的一個方法。
兩個王安石的繼承者一邊騎馬入城,一邊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國子監司業劉逵在開封府城南廂的宅邸門外。
呂嘉問在開封府內沒有宅子,雖然店宅務一定會給他安排一所住宅,但那有個過程,所以今晚就只能住在女婿家裡面了。
而劉逵的宅邸也是店宅務分配的官產,看上去很破舊,只是沒有倒塌而已。不過占地面積倒是不小,如果拆了房子賣地皮,也是處百萬級別的產業!
「望之兄,我府中還有公務,今日就此作別。」安燾沖呂嘉問拱拱手,就要告別,卻被呂嘉問給叫住了。
「厚卿,是否要安排御史參武好古一本?」
「參?」安燾皺了皺眉,「有何名目?」
「參他一個扇搖國本!」呂嘉問思索著說。
「扇搖國本?有點虛吧?」
呂嘉問笑道:「不算太虛開封禁軍乃是國家之根本,武好古的共和行以地產買賣亂了不少禁軍將士之心,使之聚集喧譁,就是扇搖國本!」
還可以這樣生搬硬套?
安燾雖然覺得呂嘉問給武好古按的罪名完全是扯淡,但還是點點頭道:「容我安排。」
呂嘉問卻追問:「厚卿,你想讓誰上彈章?」
安燾道:「新任的監察御史里行張克公!」
張叔夜的堂弟張克公的新差遣已經下來了,是監查御史里行,不是御史台的正官,有點編外御史的意思。不過彈劾武好古這個級別的近幸,一個監察御史里行剛剛好。
武好古和武好文兩兄弟還有蘇大郎,這個時候正在共和樓上喝茶吃菜,當然也沒有女人作陪——國喪期間,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三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說今天在共和樓下,安燾、呂嘉問兩人的來意了。
來者肯定不善!特別是那個呂嘉問,聞名幾十年的大惡人,呂氏家賊,他出馬了還能有好事嗎?
雖然武好古和武好文也守得嚴密(開封府十大訟師在當顧問,法律上肯定是面面俱到了),但並不代表對方就沒招了。
因為御史可以風聞言事,不必要真憑實據的。
而且武好古的後台很硬,哪怕趙挺之親自出馬,也不可能把他參到御史台獄裡面去,所以有沒有證據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武好古從開封府的地產行逼退!
「彈章肯定會有的,」武好古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我現在就背了十幾封彈章,不過都被官家留中了。」
一個幸近還是吏商,被御史參上十幾本沒什麼——那些御史也不是真的要和武好古為難,彈劾他不過是表明自己不畏權貴的風骨。所以迄今為止,參武好古的彈章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要麼就是失儀,要麼就是受賄根本打擊不了武好古。
「不過這一回,他們恐怕要有些力度了!」武好古想了想,「只是不知道會這麼參?」
「會不會參你囤積居奇,哄抬房價?」武好文問。
「這個不怕。」武好古搖搖頭,「能說清楚的」
「或者參你一個經商貪婪,有失官體?」
「這個罪名要參也參你。」武好古看著兄弟笑了起來。「我是武官,貪婪是應該的。」
「那就是」武好文搖搖頭,「大哥兒,好像沒有了,我們身正不怕影斜,讓他們去參。」
武好古又瞧著蘇大郎,蘇大郎笑了笑:「做生意的事情問我,官場上的陰招大郎,這事兒得問行家。」
「行家?」武好古看了看自己弟弟。
「我不行啊,」武好文忙擺擺手,「我才做了幾天官?」
蘇大郎笑道:「大郎,你其實認得一個官場老狐狸。」
武好古笑道:「我認得很多老狐狸可是他們都不為我所用啊。」
「有一個可以用啊!」
「誰?」
「施國忠,剛授了滄州知州,現在還沒離開開封府呢對了,這個知州還是你給他求來的。」
「哦,那個陽穀知縣。」武好古想起那個「糊塗知縣」了,他望著蘇大郎,「你也認得他?」
「如何不認得?」蘇大郎笑道,「我家和萬家是世交,施國忠的夫人是我遠房表姐。這老頭當御史的時候可是出了名的奸猾,滿朝權貴彈劾了遍,卻沒一點事兒被他彈劾的人和他自己都沒事兒!」
「那他還怎麼升官啊?」武好古一笑。
御史是個很容易升官,同時又很容易挨貶的職位。一般情況下,那些進入御史台的官員都會拼命表現,把炮口瞄準最得寵的權臣幸近。圖個出名,也搏個升遷的機會。
蘇大郎道:「現在不也到知州了麼?」
「也對啊,」武好古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拜訪他,看看能不能讓他為我所用。」
「一定能的!」蘇大郎很肯定地說,「為官之人,或圖名,或喜利,或好權他似乎不喜權名,那就以利誘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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