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馬蹄聲響,幾十騎雄俊健馬疾馳在開封府城北的官道上。馬上騎士,全都穿著左衽長袍,頭上戴著帽遮上翻,帽耳同樣上翻,帽盔略尖的契丹風雪帽。這樣的打扮,在開封府左近雖不常見,卻也不算稀罕。路上的行人看到這些胡服裘帽的騎士,也不大害怕,只是閃避在了路邊,讓這些縱馬疾馳的胡人快些通過。
這幾十名騎士,都是契丹武士,他們簇擁著一個蓄著一部大鬍子的中年人。他個子挺拔,略微顯得有點消瘦。看起來似乎應該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儒生,可是卻披著契丹錦袍,騎在馬上縱馬疾馳,身體隨著戰馬奔馳自然起伏,宛然就是個馬背上長大的北朝英豪。
此人姓蕭,名好古,官拜大遼國高州管內觀察使,北樞密院都承旨,是這一次使宋賀正旦的正使。
遼國的官制和宋朝一樣複雜,也分本官、職官、功臣號,有時還有什麼試官,還有虛授官和遙領官,非常複雜。而這位蕭好古的「高州管內觀察使」則是個本官,是個高級武官,只是用來標示官階的,實際上高州並不需要他去觀察——有時候授下的某某州某某使中的某某州,都不在遼國境內,而是在宋朝,想去觀察一下都不成……
蕭好古的職官則是北樞密院都承旨,這官兒看上去好像和蔡京的樞密院都承旨差不多,但實際上卻比蔡京官大。因為遼國是重武輕文,樞密院的地位在中書省之上,樞密使也比宰相官大。實際上,北、南樞密院才是總理朝政的衙門!
目前總管北、南兩個樞密院的就是遼國的皇位繼承人耶律延禧。順便說一下,耶律延禧是遼國當今皇帝耶律洪基的孫子,不過他並不是皇太孫,而是遼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總北、南院樞密院事,加任尚書令。
在北、南兩個樞密院中,又是以北樞密院為尊的。所以蕭好古這個遼國北樞密院都承旨是個足夠分量的賀正旦使。
而擔任賀正旦副使的,則是個漢人文官,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劉雲。
這位劉雲雖然是文官,而且還是進士出身,可是長得卻是又黑又壯,還蓄著絡腮鬍子,騎在馬背上的矯健程度絲毫不亞於任何一個契丹武士。
實際上,他這個進士出身的文官的武藝比蕭好古這個武官也差不太多。今次在開封玉津園參加射箭比試的就不是蕭好古,而是這個劉林牙。
之所以會這樣,倒不是因為他出身燕京劉氏(燕雲四大家族之一),從小就接受的就是允文允武的訓練,而是因為蕭好古這個奚人親貴的武藝實在有點兒水……這其實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大遼立國比大宋還早了幾十年!
世代後族的蕭家貴人們都享了二百多年清福,如果不是有一個四季捺缽制,讓這些契丹貴人一年四季跟著皇帝在四個捺缽地來往轉悠,他們大概連馬都不會騎了。
幸好大家還能騎馬!縱馬奔馳的劉雲心想:要不然這次根本不可能在恁般短的時間裡,從冬捺缽所在的西京大同府境內的桑乾河畔(傳統的冬捺缽地在更北面的廣平淀)一路奔馳到大宋境內的開封府,從而趕上賀正旦的名目……
說起來這次的事情也真夠丟人的!為了脅迫宋國放棄在橫山之戰中占領的土地,並且歸還西夏,大遼皇帝改變了冬捺缽地,跑到了距離宋國代州不遠的桑乾河畔紮營,一度還畢竟到雁門關以北數里的地方,以施加壓力。
可是宋國的態度卻出乎意料的強硬,不僅不肯歸還占領西夏的土地,而且還繼續在橫山以西發起「淺攻」(章楶提出的戰法,就是小規模的、持續的、不深入的進攻),雖然一時也滅不掉西夏,但是卻是持續給西夏放血。由於橫山一線完全被宋國控制,西夏不可能通過突入宋境大掠來彌補自身的損失,所以只能不停失血,早晚會被打死的……
更讓遼國皇帝沒想到的是,宋國不僅對遼國的威脅置之不理,而且還違反了多年的慣例,沒有派出賀正旦使!
這下可把耶律洪基和他的大臣們給嚇壞了……呃,宋朝不派人來賀正旦是沒什麼可怕的,但是不賀正旦很可能是宋遼絕交的開始!
而宋遼絕交就意味著一年五十萬緡的歲幣(澶淵之盟後一開始是三十萬,後來又利用宋夏戰爭迫使宋朝加了二十萬)要泡湯。現在北阻卜還沒打完,而且肯定還要沒完沒了打下去,生女直的節度使完顏盈哥(宋朝叫他完顏揚哥)又蠢蠢欲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開個戰場……要是再沒了這一年五十萬的歲幣,大遼的軍費怎麼辦?
而且,宋國一旦停付歲幣,遼國得出兵征討吧?要是就這麼算了,大遼境內的漢人肯定要有想法的……
好嘛,西邊的阻卜沒打完,東邊的生女直眼看又要打,南邊的宋遼再起刀兵……三線開戰,還讓不讓人活了?
到時候三線開戰,只要有一線戰敗,大遼國就有覆滅的危機!
現在一個北阻卜就打得焦頭爛額了,再來兩個強敵,要能打贏才是見了鬼。而打不贏的結果,就是遼國同時陷入三個必死戰爭泥潭。
所以耶律洪基也顧不得上國體面(宋遼一直在爭天朝上國的名分),以賀正旦為名,派出了蕭好古和劉雲日夜兼程去宋國的開封府,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搞得遼宋關係破裂!
和宋朝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劉雲這時策馬到了蕭好古身邊,大聲用契丹語說道:「蕭觀察,這裡已經是開封府地界了,最多再有一日,便能住進都亭驛了。」
「一路好趕吶!」蕭好古輕輕一扯韁繩,放慢了一些馬速,「劉林牙,你是常常往來宋國的,你覺著今次該用何策略?」
「自是威壓恐嚇了!」劉雲道,「宋國官家和太后都養在深宮,不習武藝,因而膽小懦弱,先恐嚇一番總不會錯的。」
劉雲所在的燕京劉氏子弟世代都從事「外交」,那個成功迫使宋國增加了二十萬緡歲幣的劉六符就是劉雲的伯父。而劉家子弟對宋外交的訣竅,就是威壓恐嚇。
「這次能嚇得住嗎?」蕭好古皺著眉頭問,「雖然如今南朝是昏君奸臣當道,但是這對君臣的膽子有點大了。」
趙煦因為恢復新法「害民」,所以在「國際」上的評價不高,普遍認為他是個昏君。當權的章惇則不必說了,「國際公認」的大奸臣。
劉雲苦苦一笑道:「這對昏君奸臣是有點不見棺材不落淚……不過嚇唬則個總不錯的,真要嚇不住再想別的辦法吧。」
……
「再往右,再往右偏一點,對,對,就這樣,一定要讓遼人一進屋就能看見。」
同一時候,武好古正在都亭驛裡面指揮幾個驛卒安放油畫《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油畫放在一個特質的木架子上,正對都亭驛的大門,只要遼人的使臣一進門,馬上就能看見油畫。
紀憶則抱著胳膊站在武好古身邊,他現在的職官是權樞密院編修官,編制上屬於樞密院編修司(之前寫成北面房是錯的,因為紀憶的將仕郎官太小,只能授權編修),還得到了編修《北朝紀略》的任務——實際上就是將訪遼的見聞和武好古畫的地圖、諜畫編修成冊。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差遣,他才得以參與到接待遼國賀正旦使的活動之中,充任館伴通事,實際上就是館伴使的翻譯官。
所謂館伴使則是負責在開封府相伴遼國、高麗等國來使的官員,通常由重臣出任。和館伴使相對的還有一個接伴使,就是在遼國、高麗等國使臣入境後負責相接的官員。
這次遼國使臣來的忽然,朝廷來不及派出重臣充接伴使,只是在河東路選了個武官接伴。不過館伴使卻派出了重臣,正是樞密院都承旨蔡京。紀憶因為上次替蔡京摸清了端王趙佶的底牌,又和蔡京的兒子蔡攸交好,現在已經成了蔡京的心腹。
而這一次接待遼使的策略,早就已經定下,就是強硬而不失禮。將《大宋官家橫刀立馬圖》擺放到都亭驛,無疑就是展現強硬的手段。
這等於在告訴遼使,大宋天子已經準備好御駕親征了!
你們遼人有膽,就放馬過來吧!
「掛好了,」武好古回頭看著紀憶,「憶之兄,你看如何啊?」
「不錯,不錯。」紀憶笑著點點頭,然後又對身邊主管都亭驛的一名李姓內官一拱手(都亭驛歸往來國信所管理,主管官員都是內侍),「李大官,勞煩關照館內諸人,若遼使問起此畫,就言是官家在瓊林苑校閱殿前諸班時由翰林圖畫院畫師所作。」
「咱家知道了,上頭早就關照過了。」這名姓李的老宦官笑道,「請將仕回稟蔡學士,明日保管能唬遼使一個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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