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蒙蒙亮時虞一生便起床了。
今天是他將要離開的日子,雖然昨晚兩人已經吃了散夥飯,他也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並不會有什麼過多的離別傷感,但他還是打算在離開前再與周道人吃上一頓早飯。
早飯做的是酸湯餃子。
這也是虞一生來到這個世界上後第一次包餃子。
之所以會選擇包餃子,是因為在那個世界上他生活的地方有著「出門餃子回家面」的習俗,每次當他要出遠門時,媽媽總會給他包頓餃子,吃餃子遠行早就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十年前從螃蟹灣離開時沒有吃到餃子他便有些許遺憾,但那時是老瘸子準備的早飯,他不好多說什麼,現在是他自己做飯,那麼自然得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儘管受食材限制今天的的餃子是海帶蝦仁餡並不是他最喜歡吃的豬肉蘿蔔,但看著白白胖胖的餃子在鍋里浮沉翻滾,虞一生依舊很是滿足,眼睛中不由浮現出一絲深深的思念。
看著餃子滾了三滾,虞一生連忙收回思緒拿起笊籬將餃子撈起倒入早已調好蘸水的大海碗裡。
白胖的餃子浸入紅油酸湯,就好似是貪玩的孩子找到了夢中的歸宿一般完美。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喚起周道人起床吃飯時,卻突然聽見一陣陣細小的聲音。
這些聲音很小,卻很密集。
細細聽去,就好像是一群蚊子在嗡嗡地叫著。
但他知曉,這並不是蚊子在叫。
因為,在這裡整整十年間他從未聽到過這種聲音。
「是飛劍。」
就當虞一生還在思索這聲音究竟是什麼時,不知何時起床的周道人卻是直接給出了答案,並且揮動衣袖,直接甩出了當初曾映照著虞一生一舉一動的那面石鏡。
只是此時,那面石鏡中浮現的卻是一片蔚藍的海面,一條烏黑的大船,大船的甲板上站著一大群人,而在那些人的頭頂上懸飛著無數柄飛劍,且這些飛劍正呈扇形排列。
「是南海派。」虞一生看著那些飛劍,第一時間確認了對方是誰。
卻又很是不解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現如今他早已經知道自己所處的這座孤島,正是周道人在穹宇圖上給他標註的那條線條嘎然而止的地方,而之所以當初在穹宇圖上會看見線條這個點落在茫茫大海里,是因為周道人在這座島的四周布了陣法將島隱了起來,也就是說,在這座島的外面其實是看不見這座島的。但此時這飛劍聲如此之清晰,自然說明南海派這些人距離這裡很近,而那些飛劍呈扇形排列,便極有可能是對方識破了這座島外的陣法,此時正在圍島破陣。
就在他思索這些的時候,周道人注意力已然被那海碗裡紅油酸湯餃子吸引過去。
「這是什麼吃食?怎麼以往你從未做過?」
周道人隨口問道,徑直上前端起一海碗餃子。
「香!」
周道人咽下一個餃子,對虞一生挑了挑大拇指,又夾起一隻餃子送入口中,一邊咀嚼著餃子,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誰能想到,將餡包入麵皮里用水一煮竟能變成如此美味?這吃食叫什麼名字?」
「餃子。」
虞一生隨口回答道,看著周道人一心只專注於碗中的餃子,渾然不顧耳邊這越來越大的飛劍聲,忍不住提醒道:「老師,您別光顧著吃飯呀!我怎麼聽著這飛劍聲越來越近了,這莫不是沖我們來的?」
「這本就是沖我們來的。」
周道人隨口答道,將嘴裡的餃子咽下後,又夾起一隻餃子送入嘴中,這才繼續含糊不清地說道:「十年前我救你的時候,隨手弄翻了南海派一條船,他們這是尋仇來了。」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虞一生嘀咕道,知道前因後果後他也是鎮定下來,端起另一海碗餃子開始大快朵頤。
見他這幅舉動,周道人眼中也是流出一絲讚賞。
一時間兩人無話,皆是專注於碗中的餃子。
很快,周道人碗中的餃子便消失殆盡。
將口中最後一隻餃子咀嚼咽下後,周道人又捧起大碗將裡面的紅油酸湯一飲而盡,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後,這才將碗筷放下。
虞一生見周道人放下碗筷,儘管對自己手裡剩下的小半碗餃子很是不舍,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其放了下來。
看著虞一生的舉動,周道人有些不滿地訓斥道:「急啥?是他們來尋仇,又不是咱們去報仇?」
說罷,周道人拎起爐灶上坐著的熱水。
見周道人竟是準備再喝上一壺茶,虞一生也是不由苦笑,心說自己這還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啊呸!什麼太監,自己這是關心則亂」
內心自我誹謗安慰了一番後,虞一生也是重新端起那小半碗餃子吃了起來。
茶水一連喝了三泡後,周道人站起身來。
而此時,虞一生也早已吃完餃子,並將碗筷洗刷乾淨。
「我布的這座隱陣堅持不了多久了。」
周道人望著石鏡對著虞一生繼續說道:「等陣破之後,我會喚來一名故友帶你離開這裡。」
「哦。」
虞一生應道,最終還是沒有壓制住自己內心的好奇,指著懸浮在半空中的石鏡好奇地問道:「老師,您這個石鏡是個什麼寶貝?竟然跟我的意思是竟然能夠實時顯現島外的畫面?」
他本想說竟然跟監控一樣,但在話即將出口的一剎那卻突然及時克制住了。之所以會這樣,除了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十幾年後,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需要用語言來刻意提醒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外,更是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一隻狼掉入羊群中里,是可以特立獨行以自己為中心的,因為在羊群這裡它是無敵的存在。但當一隻羊掉入狼群後,它如果敢像狼那樣做,唯一的可能便是被吃掉,最好的辦法只能是披著狼皮扮演一隻狼。
因此,在此時的他看來,他之前刻意在老瘸子和周道人面前談及那個世界上的一切,先前刻意包餃子來回憶那個世界上的習慣等等,無疑是極其荒謬的舉動。
好在周道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言辭里的轉折,而是正常解釋道:「此鏡名為玄天鑒,以天為頂、以地為底,只要是存於這天地之間的一切,就無它不可觀的地方」
「這麼厲害。」虞一生由衷稱讚道。
然而還不待他繼續開口詢問有關這玄天鑒的更多信息,便聽見耳邊傳「啵」的一聲。
這道聲音很輕,卻也很清晰。
沒有什麼銀瓶炸響、玉珠落盤的美感,倒像是吹泡泡糖吹爆了。
「隱陣被破了,你現在就走。」
不待虞一生思索,便被周道人直接道出這道聲音的由來。
說話間,周道人更是揮手收了懸浮在半空玄天鑒,將其拋給虞一生,指了指懸崖壁上的那個洞口,隨後轉身朝著另一個洞口走去。
「老師」虞一生不無擔憂地看著周道人。
周道人轉過頭來看著虞一生滿臉擔憂的模樣,微微一笑道:「放心,你老師我不是那麼好殺的,想要殺我,除非南海劍神親自出手好好在玄鑒中看著老師我的英姿吧!這於你以後修行大有裨益。」
說罷,周道人便徑直出了山洞。
目送周道人離去,虞一生也是連忙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來到了崖壁處的洞口邊。
此時,周道人布在島外圍的陣法已破,雖然景色與以往並無什麼不同,但從崖底吹上來的罡風卻比以往要猛烈不少,虞一生剛剛將身子探出洞外便被罡風吹的一個趔趄,竟是險些掉落下去,心猛的一驚,嚇得他連忙將身子收回洞中,只得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去尋找周道人所說的故友。
眼神幾經尋找後,虞一生發現頭頂上方的雲層里出現了一片陰影。隨著那團陰影飛速落下,竟然是一隻偌大的孔雀。
看著眼前的這隻五彩斑斕的孔雀,虞一生不由大為吃驚,因為這隻孔雀比他以往見過的所有孔雀都要大的多的多,盤旋在空中大小竟與它先前的那條虞美人號都相差無幾。
「難道這就是老師說的故友?」虞一生在心中嘀咕道。
而那隻孔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轉過頭來看了它一眼,與此同時虞一生的腦海里響起一道聲音。
——還不上來?
雖然虞一生並不知道這是孔雀在用神識跟他講話,但看著孔雀的嘲弄眼神,虞一生確認了剛剛腦海里響起的那道聲音就是它的,它就是周道人口中的故友。
「前輩,您能不能稍微飛低一點,我好跳到您的背上。」虞一生望著孔雀出口請求道。
孔雀沒有回應虞一生的話語,而是徑直往下落去,來到了虞一生的腳下。
「多謝前輩。」
道了聲謝後,虞一生縱身一跳來到了這隻孔雀的背上。
來到背上後,虞一生發現這隻孔雀背部竟是極其寬大,坐在上面就跟坐在床上一樣,若非是出於對對方的尊敬,他都想直接躺平在上面。
而就在虞一生思索這些的時候,這隻孔雀卻是突然一個仰沖,其速度之快竟是直接使得虞一生來了個後翻滾,若非關鍵時刻這隻孔雀及時開屏,用尾羽擋住他的話,恐怕他會直接從背上跌落下去。
虞一生正欲在心中誹謗,卻突然從天地鑒中看到兩柄飛劍從自己身後跌落下去,他這才明白原來孔雀剛剛的仰沖與開屏竟是為了抵擋這兩柄飛劍。
此時,玄天鑒里呈現出來的畫面也極其精彩,只見周道人已然與南海派眾人交上了手。
這一幕,使得虞一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年前那晚南海派圍獵巨鯨時的場面。
不過,飛鯨是飛鯨,周道人是周道人。
這兩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
所以周道人並沒有像當年那隻飛鯨一樣選擇去硬抗劍網,而是宛若一條青魚,在一柄柄飛劍之間穿梭而過,直接奔著操控飛劍的南海派眾人而去,他的身法快若閃電,其速度竟遠遠地超過了南海派眾人操控的飛劍,眨眼間便欺身到了南海派眾人的身前。
而被他靠近那人根本就來不及控劍回防,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便從空中跌落至大海,緊接著那人操控的飛劍也無力地從劍陣中跌落出來。
如此這般反覆。
不大一會功夫,先前織造的那張劍網也已經分崩離析,凌空在海面上南海派之人也所剩無幾,此時他們各自操控著自己的飛劍懸浮在自己身前,只敢遠遠對著周道人,而不敢再放飛劍出去攻擊。
「老師威武。」
虞一生在心中忍不住替周道人叫了聲好,同時想起昨日周道人在點評諸多門派時,對南海派的評價:南海派主修御劍術,雖可御劍千里取人首級,但是在劍飛千里時,卻忽略了自己身前一尺的空白,所以他們的御劍術屬於是顧頭不顧尾。
「看來以後若真與南海派之人對上,只要能夠欺身近攻便可占據上風」
虞一生在心中暗自嘀咕道,卻不知道除卻周道人外,先前有他這種想法的人都死的很慘,因為同等境界下,被操控飛劍的速度要遠遠高於修行者自身的速度,想要超過飛劍的速度除非從境界比對方高,但若真是這樣,又何須再欺身,直接以境界正面碾壓反而更好。
可不知是什麼緣故?關於這些,周道人卻從未對他講過。
而就在虞一生放下心來,以為周道人可以來去自由時,卻突然看見玄天鑒里周道人突然轉了個身,表情凝重地朝著南方望去。
不待虞一生多想,卻突然又一個趔趄,原來身下孔雀竟是猛地又仰沖了起來,並偏離了原來的飛行路徑。
原來是朝正南飛,現在則是變成了朝東南飛。
好不容易待到孔雀平穩飛行後,虞一生回頭望去,發現一道長虹剛剛竟是從南方而來,此時已經與他們錯過,眨眼功夫又消失地無影無蹤。
但可以確定一點是,剛剛若不是身下孔雀的及時調整方向,必然會與這道長虹相撞。
而不知為何,就在此時,虞一生突然感覺到自己心緊緊地糾在了一起。
——一劍南來三千里,這長虹是南海劍神的劍。
孔雀此時已經恢復平穩飛行,而它的聲音也在虞一生的腦海里響起,即是在解釋剛剛那道長虹的由來,也是在解釋自己剛剛為何會猛地調整飛行方向。
只是那道長虹實在是太快,從出現到消失,也才不過用了一句話的功夫而已。
然而還不待虞一生消化完孔雀的這句話,他便又在玄天鑒中看到了剛剛那道長虹。
只見那道長虹直奔周道人而去。
早有準備的周道人此時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白光,明亮的如同一個太陽一般。
不出意外,就在下一瞬。
玄天鑒里上演了長虹貫日的一幕。
然後
長虹依舊。
太陽不再。
那道長虹平靜地懸浮在南海派眾人面前,倖存的南海派眾人紛紛朝著那道長虹行禮。
同一時間,玄天鑒上的畫面消失,玄天鑒變成了一面普普通通的石鏡。
望著手裡的石鏡,虞一生緊緊地抿著嘴唇,儘管握著石鏡的雙手已經微微顫抖起來,但他還是在心中祈求著萬一的存在。
——節哀,這本就是你老師的安排,像南海派這等宗門向來是錙銖必較至死方休,只有他身死才能為十年前之事劃上句號。
然而腦海里熟悉的聲音,卻是澆滅了他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
「真的不在了嗎?」
虞一生喃喃自語道,想起了周道人先前所說的。
想要殺他,除非南海劍神親自出手。
而剛剛那道長虹,的確是南海劍神親自出手。
想到這裡,虞一生面如死灰。
過往十年間裡兩人的朝夕相處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來。
而此時的他,已然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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