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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大軍拔營啟程。
天陰著,雪停了。
而依然刺骨的寒風還在肆虐不休,並時不時嗚咽著捲起陣陣雪霧迎面撲來。行軍艱難,兵士們只得弓起身子,縮起脖子,流著鼻涕,哈著熱氣,很是窘迫不堪。卻還是一個個背著盾牌、抱著刀槍,順著大道頂風踏雪接踵往前。腳步聲、車輪聲、馬嘶聲、叫罵聲交響不絕,長長的隊伍一路往北逶迤而去。
不過,大軍啟程的時候,姬少典帶著兩位供奉與大批隨從前後巡查,途經破陣營的時候,專門停了下來,不待無咎上前行禮,他又沉著臉匆匆離去。隨行的紫真與紫元則是留下深深一瞥,各自的神色難以捉摸。
無咎聳聳肩頭,回頭看向祈老道。對方卻是鼻孔沖天,來了一個不理不睬。他披上袍子,跨上棗紅馬,喘氣粗重,臉色蒼白的有些嚇人。
破陣營的八百弟兄整裝列隊,繼續著北上的征程。
行至正午時分,大軍就地歇息。
眾人忙活著點火造飯,荒原上到處瀰漫著煙火的氣息。
無咎在道旁找了塊石頭坐下,伸手扯緊了袍子而整個人縮成一團。
祈老道則是擠在篝火前烤著乾糧,好像已忘了昨夜的不痛快,並呵呵說笑著,儼如一位慈祥溫和的長者,
須臾,呂三捧著一塊烤肉跑了過來,許是燙手,一個勁的呲牙咧嘴。到了跟前,他擦了把冷凍的鼻涕,急忙又捧住烤肉示意道:「祁先生說你病了,快趁熱了吃。」
無咎看著呂三那滿是乾裂與污垢的雙手,笑了笑:「偶感風寒,無妨的!」他接過烤肉,狠狠咬了一口,這才讓呂三放下心來,踢踏著積雪轉身走開。
病了麼?還真的像是大病一場!
風行術,有化風就勢、以弱勝巧的神奇。而施展的時候,整個人都化作無形,難免少了抵禦之力,稍有疏忽便將弄巧成拙。昨夜僥倖躲過必殺一擊,還是被紫全與紫真的劍氣侵入體內,經脈阻隔,氣息難以順暢。如今吞下丹藥,依然胸悶難耐。想要真正的痊癒,只怕沒有個三五日而難以大好。
不過,尚在氣海中盤旋的狼劍與魔劍卻好似舒緩下來,不知是有礙於臟腑的異狀,抑或是其它的什麼緣由……
不知不覺,又過十日。
途中的積雪漸少,風沙漸大。
無咎騎在馬上,隨著軍伍慢慢往前,他還是裹著他的獸皮戰袍,整個人只露出一張臉。接連過去多日,體內的傷勢已無大礙。而行軍仍在繼續,邊關也愈來愈近。
比起之前空曠的一望無際,如今四方多了延綿起伏的荒山禿嶺。據說,邊關就在兩百里之外。若是急行軍,三五日之後便能殺到始州地界。
前方有個土崗,行進中的大軍突然慢慢停下。破陣營的兵士們不明所以,一個個前後張望。
無咎同樣是弄不清狀況,一時有些茫然。
他的神識只能達到三十里,再遠的地方便無能為力。而由典籍所知,那些飛仙、天仙修為的前輩人物,只須心念一動,千里、萬里近在眼前,著實令人難以想像而又神往不已。不過,對於一個誤入仙道的人來說,那高不可攀的一切只能望而興嘆!
祁散人騎在馬上,耷拉著眼皮,如同瞌睡的模樣,忽而有所察覺,揚聲示意:「據說是前軍遭遇了幾個哨探而稍稍受阻,眾將士不必驚慌!」他說著又低下頭而神情默默,像是沉浸在思索之中。
破陣營的兵士們駐足原地,倚著盾牌,拄著刀槍,一個個半信半疑。而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大軍繼續啟程。
無咎與祁散人並轡而行,身子隨著馬兒的腳步兒微微晃動。一陣寒風卷著沙塵迎面撲來,棗紅馬猛甩腦袋。他隨其搖擺,不免觸及左右,便聽老道埋怨:「別妨礙我啊……」
「是馬兒,不是我!」
「我說的就是馬兒,你搭腔作甚?」
無咎暗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祁散人則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神有所思。
天黑時分,破陣營在一片山坡前停了下來。而前軍各營的騎兵卻是點燃火把繼續趕路,儼然便是急行軍的架勢。接著後軍傳下令來,今晚就地宿營,明早五更開拔,兩日之內務必趕到一百五十里外的邊關重地,始南谷。
須臾,帳篷支起,火堆點燃,四周人影忙碌。
無咎從呂三手中接過一塊烤肉轉身走開,寶鋒老兄弟幾個自顧說著閒話。
「為何要急行軍?」
「姬魃殿下的前軍要趁著始州國沒有防備,直取始南城。而始南城,乃邊關重鎮。至於勝負如何,關乎此番出兵的成敗。為免走漏風聲,兵貴神速!」
「哦,還真是哨探的緣故?」
「依我之見,那不像哨探,倒像是……」
「不得瞎說……」
天上一輪月牙高懸,夜色下四方朦朧晦暗。
無咎啃著烤肉,信步前行。他穿過布滿車轍的大道,漸漸走到了對面的山坳腳下。
山坳上搭著幾間土屋與低矮的帳篷,便是哨探的藏身之所?
無咎又啃了幾口烤肉,扔了骨頭,回頭一瞥,奔著山坳走去。
祁散人隨後跟來。
山坳上的幾間土屋尚在,而帳篷早被大火燒得所剩無幾。隨著一陣寒風掠過,刺鼻的血腥與焚燒殘餘的臭味令人作嘔。
無咎腳下放緩,眉頭輕皺。
在土屋門前的空地以及燒毀的帳篷之間,成灘的污血隨處可見。十餘具死屍橫七豎八躺著,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衣衫襤褸而蓬頭垢面。
無咎身形一頓,低下頭去。少頃,他彎腰伸手從沙塵中撿起一物。
一個木頭雕就的小人兒,梳著雙髻,帶著傻傻的笑臉,顯然是孩子的玩偶。
無咎端詳著玩偶,禁不住嘴角微翹,卻又眼角抽搐,隨即面若冰霜。
幾丈之外的血泊中,躺著一個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娘兒倆早已魂歸天外。而她布滿血污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絲莫名的笑意。那是慰藉,還是解脫?
無咎怔怔然而立,久久之後,才艱難地嘆了口氣:「只是個孩子……」
自從家破人亡之後,他最看不得沒娘的孩子。而那孩子雖然依偎在娘親的身邊,又能如何呢?一群逃難的邊民而已,只因衝撞了大軍而不得不成為了祭品!
祁散人走了過來,猶在若有所思,眼光觸及四周,連連搖頭不已,轉而後退幾步,又回首問道:「公孫將軍,是否觸景生情而於心不忍?」
老道言語調侃,又不無用意!
無咎沒有吭聲,輕輕扔了木偶。
木偶滾動著,恰好落在那孩子的小手邊。又是一陣風沙掠過,無邊的寒意令人難以承受。
「卑賤的生靈,已然如此的脆弱,卻天災人禍不斷,尚不知此戰過後,又該多少孤魂葬身邊關!」
祁散人感慨了一句,又道:「願公孫將軍,一戰成名!」
無咎伸手扯住揚起的袍子,轉而看向遠方。
茫茫的夜色下,那一堆堆的篝火,像是黑暗中祭台的燭光……
祁散人有些不耐煩,催促道:「行啦,快將餘下的《萬獸訣》拿來,其中祭魂一段有所殘缺,我琢磨了幾日才有察覺,哼!」
老道早已看慣了某人的憊懶紈絝之風,而如今對方變得深沉起來,或許在他意料之中,卻又難免有些擔心。古之成大事者,自然少不了超世之才與堅韌不拔之志,而為人還須灑脫,方能不失豪情而有所擔當!
無咎伸手左手,遞過去一枚玉簡。
祁散人抓過玉簡轉身就走,不滿道:「枉我老人家為你療傷,你卻暗留一手,哼……」
無咎看著空空的手掌,隨即慢慢跟著老道的背影走下山坳。
體內傷勢的好轉,當然要得益於老道的悉心照料。不過,他冤枉了自己。雖經傳授而懂得了神識拓印之法,一時不夠嫻熟,奈何逼迫太甚,只得先行嘗試著拓印了半篇《萬獸訣》。如今有些心得,總算是應付了差事。
無咎返回營地,四下查看了一遍,隨後與寶鋒等人交代了幾句,便返回帳篷睡覺。
祁散人依舊坐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琢磨著手中的玉簡。
四更將過,號角吹響。
熟睡中兵士們慌忙爬起來點火造飯,再又收拾行裝。五更未至,各營急急啟程。
姬魃帶走了大半的人馬,留下來的乃是少典所屬的後軍。近十萬之眾舉著火把行走在黑暗中,人叫馬嘶、車輪滾滾,便如蜿蜒的火龍撕破夜色而一路往北。
晌午時分,大軍歇息片刻繼續前行,直至暮色降臨,這才就地宿營。而疾行一日的兵士們早已是疲憊不堪,有的乾脆一頭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寶鋒與幾位老兄弟則是一個個拳打腳踢,唯恐手下的兄弟受了風寒。待點燃篝火,吃喝過罷,各自歇息,打鼾聲響成一片。次日五更,又是匆匆拔營趕路。
當前方出現一道寬闊的山谷,已是第三日的午後時分。而疾行中的大軍並未放緩腳步,反倒是直奔山谷撲去。
號兵傳令:有熊前軍,正在攻打始南城,後軍各營,務必據守始南谷的各個隘口加以策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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