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大街上騎馬的坐車的抑或是販夫走卒都走得慢吞吞的悠閒起來,比早上那會兒的光景大不相同。全\本/小\說/網但蘇晉看起來卻有點急,他下馬將馬匹栓在院子裡就一瘸一拐地往裡急走,身上依然穿著青色的官服,這衣裳剛穿幾日。
兩個兒女見著他便奔過來叫父親,蘇晉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也不停留,問道:「你們的娘在家裡吧?」孩子答道:「娘親在廚房做飯。」
蘇晉便丟下兩個孩子徑直往廚房裡走,果見一個身姿端正的婦人正在灶頭旁忙碌。婦人聽得腳步聲便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夫君回來了啊,你先去更衣洗手,等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
「你看這是什麼?」蘇晉笑眯眯地從袖袋裡摸出一包東西出來遞過去。林氏接過來聽得裡面嘩嘩一陣響,便順手放在灶邊:「發俸祿的日子不是還有半月麼?」
蘇晉道:「你瞧瞧,不只是俸祿,最重要的是房契和地契。晉王真是待人甚厚,宅子選的安邑坊那邊,靠近東市那可是寸土寸金啊!以後你要購置什麼東西就很方便了,我上值也近。這張地契是永業田,我入了官籍名冊在吏部,按律有田有餉,不僅有產業而且有個什麼事兒,有官身的人就方便多了誰也不敢為難。另外這些錢是親王國官署預撥的俸祿,咱們這兩日就能搬到新宅,正好用這些錢先雇幾個奴僕,一則有人侍候馬匹文書,二則也可以幫你幹些活兒,等過段日子你就能重新過那讓人侍候著的錦衣玉食日子了……」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臉色帶著紅光,興致很高的樣子。人們的心境總是會在生活發生劇烈變化的時候動搖著,蘇晉回到家裡也不能免俗。相比之下林氏倒顯得比他還有涵養而淡定。只見她舀了一盆涼水擱下,隨口說道:「把水拿出去,讓孩子們先洗乾淨手,成日在周圍嬉鬧都不知髒成什麼樣了。」說罷自己端起一盤子烙餅便走出廚房,而放在灶邊的一袋子錢財物十,好像已經被她忘記了。
蘇晉只得拿起那包東西,望著她的背影嘆了一氣,又低頭沉思起來。
過得一會兒,林氏一手拉著一個孩子進來了,見蘇晉還傻站在那裡,她便說道:「君子遠庖廚,你還呆在這裡作甚?」
「嗯。」蘇晉本來很高的興致遇到老婆這麼一個態度也冷卻了下來,「過段時間得給老大找間私塾讀書習字,我平日|比較忙也沒空教他,再不讀書就遲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五言詩都可以隨口作上幾首。」
林氏笑道:「要不是你從小就有名氣,我爹怎會讓我跟你?」
「那倒也是……」蘇晉只得悄悄把東西又塞進了衣服收起來。
林氏不動聲色道:「晉王對你優厚,你就得出力,但凡事仍不能丟了善本。"
「夫人說得是。」蘇晉的臉色有些沉重,一本正經地抱拳行了一禮。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面有人喊道:「蘇賢弟在家麼?」
林氏道:「有人拜訪你,你趕緊出去看看是誰。」
蘇晉便轉身走出去,出了院子只見一倆馬車正靠在路邊,旁邊還有兩個騎馬的奴僕,一個白髮紅臉的老頭正站在馬車旁邊。蘇晉愣了一愣,很快認出來原來是賀知章。以前大家都在京師做官時,兩人的交情還算不錯,很談得來;不過後來時局動盪,人情凋零,蘇晉估摸著怕有幾年沒見過賀知章了。上次聽說他從洛陽調回了京師,蘇晉也並不好以當時的身份去拜訪,現在賀知章倒主動拜上門來。
賀知章大笑道:「難得重逢,真沒想到賢弟還在京城!」
「總得養家餬口啊。」蘇晉也笑起來,「賀兄請裡面走,哈!家裡比較簡陋,勿見笑便是。」
賀知章道:「賢弟不是要喬遷新居了麼,我也是剛剛聽說。」兩人一面走,賀知章又一面嘆道,「幾年前大夥顛沛流離,我被貶洛陽,許多故交都不通書信了。前不久才回到京城,也不知賢弟近在咫尺,不然也該早來拜訪的。」
蘇晉不以為意,他是經歷過相逢與離散的人,不必去怪罪別人勢利,只要在身份相當時是友非敵,也是難得相識一場……所謂交心之誼,世間又能奢求幾個?蘇晉便道:「我倒早聽說賀兄回了京城,只是原先打定主意隱居於市苟且殘生,遂不便拜望。但晉王親臨茅舍誠意想請,言辭誠摯,我難以回絕不如順其自然,方復出入仕。既入官場,本想搬家妥當之後登門拜訪賀兄把燭敘舊,倒不想賀兄反而先來了,失禮之至。」
「咱們不提這些,這幾年都不容易,過去就過去啦,咱們等會兒言聚不言散。」
蘇晉指著桌子上的食物道:「我剛要用膳,賀兄不如一塊吃?」
賀知章看了一眼那盤子裡的烙餅,爽朗笑道:「年紀大了,咬不動那麼硬的餅。喝幾杯酒倒也勝任。」
「沒什麼好酒招待,賀兄暫時只好湊合飲幾杯了,過得幾日再宴請你補上。」蘇晉做了個請。
賀知章坐下來問道:「新宅在安邑坊那邊?」
蘇晉不動聲色地說道:「本來我覺得未立寸功不便接受王爺的厚恩,但是王爺說當初王少伯也沒地方住,就送了一宅,今日不能厚此薄彼。我便找不到理由回絕,只得汗顏受之。」
賀知章一聽這口話,心道那王昌齡可是晉王府門下的心腹謀士,蘇晉的對待竟然與之比較,以後的前程那還了得?他便乾笑了兩聲,端起遞過來的酒喝了一口,「酒不在好壞之分,在於和誰喝,人對了酒就好。」
二人相視一笑,關係看起來十分融洽。林氏上了酒又回身去廚房再燒菜去了,起先沒料到來了客人,飯菜卻是太隨便了些。
賀知章放下酒杯說道:「重回長安發現這朝里的人都換得差不多了,熟悉的沒幾個。咱們老兄弟這麼久的交情,以後得相互幫襯著才是。人在官場吶不能不靠好友,這次要不是故交張九齡言語,我恐怕是回不來的。」
蘇晉忙客氣道:「賀兄官居工部侍郎,瞧我穿的這身,以後還得你多多提攜才是。」
「哈!」賀知章笑道,「眼下這時局可不能光看衣裳顏色……咱們說句交心的話,賢弟與王少伯等共事談的事兒,可都是政事堂商量的那些東西,老夫一個工部侍郎,連邊都摸不到。」
兩個官兒在飯廳里喝酒,林氏連飯桌都不便上了,擺好了酒菜就帶著兩個兒女弄了一點食物到裡屋去湊合晚飯。
飯廳里雖然常常傳出笑聲,但是二人都感覺出來生疏了幾年就仿佛隔了一層,總不如以前那麼實在。他們相互恭維說著場面話,天還沒黑完,就仿佛感覺話都說完,沒有什麼可羅嗦的了。什麼秉燭夜談,無話可說的人怎能做到?
過了一個時辰,賀知章便起身告辭,蘇晉留了幾句也就送他出門去了,臨別時又提到改日登門造訪云云。
送走了人,蘇晉回屋馬上就放下了姿態,與剛才對妻子不問不理的態度大為不同,他關切地問道:「你吃飽了麼?」林氏點了點頭。
蘇晉拉了一把舊凳子坐下來,翹首沉吟片刻說道:「賀季真你也認識,以前常常來往的人,幾年光陰便成這樣了,唉。」
林氏道:「咱們家落難的時候他沒出手,現在又同朝為官,咱們雖然不計較,他心裡卻也會有點芥蒂。」
「算了不必計較,總之賀家人也是故交,卻比很多逢場認識的人靠得住,蘇某也非心胸狹窄之輩,處事能做到的也不含糊。」蘇晉坦然道。
林氏輕聲道:「夫君的為人處事自是讓人放心的。賀季真先來,以後還會有很多人來吧,咱們確實應該搬個像樣的地方……房契我看看在哪條街上。」
蘇晉忙把東西掏了出來,看向月光幽幽的破落院子,從鼻子裡發出一個笑聲:「門可羅雀,到時候又門庭若市,冷熱之間便是人世沉浮。」他說話的時候不是在感嘆,口氣裡帶著躊躇,新的氣象已在預見之中。
只見那庭院裡堆著一堆草,淡淡的光輝灑在上面泛著藍藍的顏色,簡單的景色透出很不合時宜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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