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 24.苦心孤詣

    太子李錫珩被匆匆傳入柔儀殿,只當母親有緊要事要吩咐,正欲行禮,卻聽皇后不急不緩地道,「免了,你坐著罷。」又見他只著常服,不免嗔道,「如今秋涼了,也不知多加件披風。跟你的人愈發不盡心了,正該打發出去一批。」

    李錫珩剛落座,聽了這話,忙賠笑道,「不怪他們,是兒子不聽勸。母親這麼說,兒子往後上心些就是了。」頓了頓,似漫不經心地言道,「母親不是才打發了慧錦,再要開銷他們,兒子身邊就真無人可用了。」

    皇后瞥著他,閒閒笑道,「不過一個宮人罷了,也值當你跟我繞彎子說話?我為什麼打發了她,你心裡清楚。」

    李錫珩點頭道,「是,兒子明白。若說她素日裡也算個伶俐的,只是伶俐太過,宮闈中人本不該傳那些外頭的閒言碎語,何況事關舅舅家,怨不得母親生氣。」

    &話是了,人人都清楚的道理,偏那麼個伶俐人倒犯起糊塗來。」皇后意味深長地一笑,「正是不知她仗的何人的勢。」

    這話便是有意說給他聽了,好似他故意命身邊人散播不利於周元笙的傳聞一般,李錫珩心中大感不快,索性裝聽不出來,也不接話。

    半晌,皇后飲了一口玫瑰露,道,「昨兒我才命人新調的,你也嘗嘗,勝在新鮮。」李錫珩正覺有幾分尷尬,也便順手拿起琥珀盞抿了兩下,卻聽皇后道,「才剛過來的時候,碰見周家三丫頭了?」

    李錫珩放下杯盞,笑道,「什麼都瞞不過母親。兒子是湊巧碰見瑩妹妹,說了幾句閒話,才略微耽擱了一刻。」

    皇后頷首,笑道,「表兄妹之間原該如此,你們和氣,我瞧著也高興。」忽然轉口道,「中秋過後,皇上要預備擇選太子妃。在此之前,我想問問你,心裡可有屬意之人?」

    李錫珩聽皇后語氣平常,思忖一道,方回答,「論理,這些事不該兒子過問,更不該兒子插嘴,全憑父皇母后做主才是正理......」未及他說完,皇后已揚起手止道,「你如今大了,說話行事愈發小心謹慎,只是這樣的話拿去說給你父皇聽,他只怕還覺得寬慰。母子之間,也非要打這樣官腔不成?我今日就想聽聽你心裡話。」

    李錫珩垂目笑了笑,抬首道,「母親這樣說,兒子就敢放開直言了。兒子覺得那四位姑娘里,最為合適者,莫過於舅舅的三姑娘,周仲瑩。」

    &丫頭?」皇后亦笑問道,「她還小呢,過了年不過才十三,等到她十五,可還有幾年光景。你且說說,她為什麼是最合適的?」

    李錫珩此刻不慌不忙,徐徐飲了幾口玫瑰露,才含笑道,「儲妃人選,定是要從舅舅家擇出,這個兒子省得。和周大小姐相比,瑩表妹年紀尚小,這原是不利之處,可當此時節,卻正是給咱們營造了一個最為合適的理由。」

    他故意停住話,望了望皇后不解的神色,再開口道,「母親近來最為憂心之事,不過是老六贏下甘州一役,在西北布局了他的親信。此番歸京,暗地裡的動作也沒停,只怕這般遷延下去,京里幾處大營並御前皆會讓他尋到機會安插/進人。可他尚未成親,又不得立時攆他去藩地。祖宗規矩,指婚也須長幼有序,兒子一天不冊妃,他便有藉口滯留京師。他在此地一天,終是麻煩。若是兒子只得父皇賜下太子妃,待得儲妃及笄之後才大婚,屆時老六就沒了口實,且可以叫他吃個啞巴虧卻全沒奈何。由此早早地打發了他,兒子便可以著手,好好清理他留下的那些礙眼之人。」

    皇后一面輕輕點頭,一面沉吟道,「你說的固然有理。只是儲君大婚,從籌備到成禮,雖耗費時候,卻也是有數的,要儘快攆了六哥兒出去,也並不急在這一時。何況眼下還有不必叫你等那麼久的人,元笙和你歲數更為相當。論相貌、性情,她並不比瑩丫頭差,何必捨近求遠?」

    李錫珩微微一笑,道,「笙表妹自然是好的。只是兒子尚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思。」皇后怔忡片刻,問道,「這話兒怎麼說?」李錫珩道,「她自幼長在祖姑母家中,據悉和新科探花郎薛崢也算得青梅竹馬,究竟是不是兩小無猜,兒子倒也無從知曉。只是兒子近日才剛將薛崢籠絡住,若再送他一份人情,豈不是錦上添花,又或者是,雪中送炭。」

    皇后淡淡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左不過是沒影兒的事,也做不得數。薛崢是個聰明人,斷不會為一個女子亂了既定分寸。我倒覺得元笙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李錫珩一曬,道,「原來母親心裡早就有數,卻來誆兒子說些傻話。母親的眼光自然是高過兒子許多,只是笙表妹近來飽受流言之苦。流言雖無稽,也到底傳得京師人盡皆知。兒子恐怕她日後在那個位子上,更易受人攻訐污衊。」

    &妨,端看你如何處置了。但凡心狠點,沒有不成的事。」皇后搖首,循循善誘道,「旁的也還罷了,唯有她身後的薛氏和近日歸京的馮恩長,日後正可以為你所用。你也清楚,你舅舅雖說位極人臣,卻苦於沒有兵權。周家在軍中並無根基,經營了這些年,好容易才在幾處地方安置了些親隨,終究不夠牢靠。你心中所想之事,日後若要實現,還真得靠些能征善戰之人不可。如今現放著機會在你眼前,還不快伸手將它抓穩當些。」

    李錫珩心中長嘆,良久方開言,「母親為兒子著想,兒子何嘗不知。只是兒子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會傷了母親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見皇后微微錯愕,李錫珩站起身,整衣肅容,跪地道,「兒子身為太子,外無寸縷軍功,內無政績建樹,所賴者不過嫡子身份,和……母舅一族愛護庇佑。可我終有面對國朝內憂外患那一日,若不能親手挑選、扶植耿介忠君之臣工,日後仍是難除憂患。譬如馮將軍手中兵權穩固,可若要托賴姻親才可以效忠於我,要來又有何用?」

    皇后眉峰越聚越緊,聽了這一句才欲駁斥,又聽他誠懇言道,「兒子不願日後為妻子掣肘,更不願有朝一日要小心提放枕邊之人,寢食不得安寧;又或者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寒了結髮之人的心。母親應該曉得,自古外戚之禍並不遜於藩鎮之亂。」

    皇后僵了一僵,凝眉道,「你說外戚?我沒有聽錯罷,你的心思原來在這上頭……」李錫珩面露感傷,頓首道,「母親,並不是您想的那樣……兒子只是,只是未雨綢繆。還望母親能夠體諒。」

    皇后沉默半晌,身子向後靠去,重重嘆道,「我能夠體諒,是你並不能體諒我……」這話說得極盡哀傷,李錫珩心中忽然狠狠一顫,幾欲膝行上前安撫,卻被皇后擺手阻止,「這話雖傷人,卻是實話。總比你哄我的強。只是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痴兒,你便不懂得內中的利害,只知道一味尋求正大磊落。」

    李錫珩鼻中微微泛酸,一時答不出話,隔了一會,輕聲道,「母親總是護著兒子的,將來兒子若有什麼行差踏錯,還請母親提點教訓。」

    皇后輕笑一聲,點頭道,「也要你肯聽才行啊。剛才的話,皆是你肺腑之言?」李錫珩怔了怔,咬牙道,後頷首,勉強笑道,「我知道了,這些話不必對旁人言說,更不必對皇上說,他並不需要你擺出一副仁德君子的做派。」

    李錫珩低下頭,道,「是,兒子謹遵母后教誨。」皇后垂目一陣,揮手道,「你去罷。我會考量你的話,再做安排。」李錫珩應了是,鄭重叩首道,「兒子告退。」方站起身來,恭敬退出正殿。

    皇后與太子相談之際,早遣退了周遭隨侍宮人。待太子離去,柔儀殿女官芳蕊悄然近前,見皇后面帶頹色,便輕聲問道,「娘娘,殿下的心思可中您意?」皇后合上雙目,搖頭道,「不中用,他還是太過天真。」

    芳蕊想了想,又小心發問,「那娘娘預備聽從殿下之意麼?」皇后冷冷一笑道,「他已然是個痴的,我豈能再由著他。大不了讓他日後恨我一遭罷。」

    芳蕊一滯,隨即附耳道,「剛才娘娘與殿下傾談之時,宣政殿的人過來告訴奴婢,今晨郡主進宮面聖,在皇上面前言道,她與笙小姐置身於傳聞,不便再和天家聯姻,恐會殃及殿下聲譽,請皇上務必不要將笙小姐列為儲妃候選。」

    此話一出,皇后猛地睜開雙眼,盛怒之下,一拂大袖將身旁的琥珀盞掃下几案,沉聲道,「皇上怎麼說?」

    芳蕊忙回道,「皇上不曾允諾,但也沒有動怒,反倒是和郡主談笑一陣,誇她洞悉明察,睿智聰敏。」

    皇后輕嗤一聲,鄙夷道,「多少年過去了,她倒依然能俘獲人心。舉凡是個男子,沒有不稱她好的。」

    芳蕊聞言,不免微覺尷尬,一時想不出該如何接話。皇后憤憤然半日,也懶得理會自己適才一瞬的失態,只吩咐道,「叫宣政殿的人留意皇上這些日子舉動,特別是臣僚們談起儲妃人選之事。」她撫著眉心良久,道,「叫人把地下收拾了,再傳司禮監的人過來,告訴他們我要聽中秋筵事宜。」

    芳蕊答應著,自去傳人進來清理地上穢物,因問道,「中秋之時,那昭陽郡主也會進宮赴宴,娘娘若當真不想看見她,索性將她的名字划去也就是了。」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想見,可不知有多少人做夢都想見她呢!咱們的聖上就是其中之一。且瞧著罷,看到了那日,她這個半老徐娘還能翻出什麼新鮮風浪。」



24.苦心孤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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