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 36.磐石蒲草

    流言傳播的速度總是比正經事要快上一程。何況正值年節,借著各人走親訪友,閒談漫語之時,那關乎寄養於蘇州公主府上的周氏長女——懷據顯赫命格,不日將入主東宮的言論,已是京師人盡皆知。

    然則事態相關人等卻是齊齊失聲,周府毫無動靜,姑蘇薛氏毫無動靜,宮中帝後亦毫無動靜,原本要提上日程的儲妃人選之議,已悄然被新年宮宴和隨後將至的春闈大比替代,變成了無人問津,無人敢碰觸的話題。

    臘月初七,因周府老太君許氏染了咳疾,闔府上下的新春喜氣也被沖淡了幾分。眾人於私下議論,此番許太君患病,並不曾叫段夫人親自侍疾,卻是將她遠遠打發了去,連帶首輔大人亦默許了這等吩咐——想來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秘辛,可嘆究竟為何竟無從知悉。

    是夜,還硯齋中紅燭明滅,彩鴛服侍了周元笙更衣就寢,後者靠在枕上,低聲道,「明日的東西都備齊了?」

    彩鴛點頭道,「姑娘放心,都已預備妥當。」一面燃起夕香,輕聲嘆道,「幸而老爺允了,姑娘為老太太上香祈福之請,若是太太,只怕又有話說。依姑娘想著,這事究竟是不是太太所為?」

    周元笙冷冷哼道,「老太太最是精明,且看她如今的舉動,便能猜度一二。何況我深陷謠言,殃及薛家,從中獲利者是誰,正是不言而喻。只不過她做得也算巧,這事連周家亦受牽連,老爺也跟著被動。可恨咱們沒有證據,奈何不得她。」

    彩鴛憤憤道,「什麼沒有證據,是老爺不願徹查罷了。說到底這事捅出去,也還是周家沒臉。可老太太、老爺不言聲,愈發坑苦了姑娘,眼下竟沒人為姑娘出頭了。」

    周元笙臉色陰沉,擺手道,「不必說了,只等我明日見了他再作打算。如今這府里,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彩鴛重重嘆了一嘆,想起前陣子周元笙接了信,那滿心歡喜的模樣,彼時只以為自己終身有靠,誰知不過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的世界已是翻天覆地山河色變。

    翌日一早,一乘小轎載著周元笙主僕去往京中禪寺祈福,因是臘八時節,京師貴人多有在廟宇前發願布施者,倒把那平日裡清幽的禪寺堵得水泄不通。周元笙自山門後下轎,頭戴帷幔,逶迤而入寺中禪房,先於此處做一番休整。

    過不多時,打禪寺角門處走出一位年輕公子,身穿青色錦緞直裰,手持一柄金質短鞭,相貌俊美,形容蹁躚。動作利落的翻身上馬,便即毫不遲疑地向城內鬧市方向馳去。

    那公子一路行至一間藥鋪門前,方下得馬來,仰頭一掃,見那鋪面匾額之上赫然寫著藻德堂三個大字。他越步入內,徑直走去坐堂掌柜處,話音清脆地問道,「我要忍冬、防風、當歸、忘憂幾味藥,每味各稱半斤,我要得急,也要得多,不知掌柜這裡可盡數都有?」

    那掌柜抬眼打量了他一刻,見其雙目灼灼,黑白分明的眸色中閃過一抹決絕,當即起身,朗聲笑道,「尊駕所需之藥小店皆有,只是稱斤要兩尚須時候,此刻病人不少,只怕還得等。尊駕若無急事,便請至後堂內間稍待,小人這便吩咐夥計儘快為您預備。」

    那公子想了想,輕輕頷首,隨掌柜穿過人群,移步去了後堂。推開房門,只見一人負手背對,身姿挺拔。回首相顧,正是那薛家二郎君,薛崢。

    那掌柜將人帶至,對薛崢恭敬欠身,退了出去,並將房門牢牢掩上。薛崢凝望來人,秀逸雙眉微微聚攏,淺淺笑道,「阿笙,好久不見了。」

    那俊美公子正是周元笙喬裝,她面沉如水,先行撩袍坐定,起手道,「二哥哥請坐。今日時辰不多,咱們長話短說。」

    薛崢依言就坐,垂目良久,只聽周元笙問道,「外祖母安好?母親安好?舅舅舅母安好?」他心中便即一痛,緩緩頷首,「都好。」周元笙又道,「母親打算何日返京?」薛崢躊躇一刻,應道,「總須過了新年,才好上京向帝後辭行。」

    周元笙著緊問道,「只有辭行麼?母親……難道沒有應對之策?」薛崢輕聲道,「阿笙,目下是何形勢,對薛家有何影響,不消我說,你自然也是明了的。」

    周元笙擺在几案上的手輕輕一抖,淡笑道,「不錯,我險些忘了,當年外祖父之事。」


    &笙……」薛崢顫聲喚道,只是這二字出口之後,許久未有下文,半日收斂起容色,點頭道,「你明白就好。」

    周元笙心中忽然一沉,再問道,「那麼聖意如何?」薛崢待要伸手去取案上茶盞,便滯在了半空,擺首道,「我近來只在衙署,少見聖顏。太子殿下亦告誡我,此刻不宜牽扯過多。」

    &子?太子緣何會為你出謀?」周元笙凝眉,不過片刻也便頷首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業已投了儲君之懷。」

    薛崢微微一笑,仍是無言以對。周元笙幾乎屏住呼吸,望著他,道,「所有相關之人,我盡數問過了,餘下你我二人。我此刻並無他想,唯有四字可表,便是,心如蒲草。」頓了頓,緩緩展頤道,「君心若何,還望相告。」

    良久沉默,房內安靜得可以聽得到薛崢從清淺到沉重,再到竭力壓抑的呼吸聲。周元笙眼望著薛崢緩緩抬首,牽動嘴角,露出一記慘澹笑容,平靜回答,「阿笙,我是河東薛氏子弟。」

    這波瀾不興、平鋪直敘的一句話,卻似一盆冰水從頭到腳灌下,令周元笙徹徹底底地打了一道寒噤。

    &笙,對不起。」薛崢語意柔和,垂首歉然道,「姑母知道你此刻艱難,必定會盡力周全。只是她亦有苦衷,畢竟涉及攻訐之言,乃是針對薛家。雖有早前姑母在御前一番表白,可天心如今作何感想,卻是誰都不敢妄斷。何況於這樣的言論之下,我如何敢再依從前約定,向皇上求懇。這些難處,還望你體諒,此事終究還須從長計議。」

    周元笙凝神傾聽,卻覺得薛崢後面的言語漸漸支離破碎,蓋過其聲音的,是迴廊外庸庸擾擾的喧譁叫賣,是玄窗外清明流淌的淺淺溪音,是浮穹之上雲破風舞的獵獵空流。冬日靜默的光影鋪陳開來,她怔忡凝望,心中知曉,這也許便是她最後能抓得住的一線回憶,關乎青春,關乎愛戀,關乎她尚未開始便已倉促結束的嚮往和,一點痴妄。

    薛崢眼睜睜看著,她明麗無儔的面龐上漸漸浮現出悵惘憂傷,心中亂跳,不忍道,「阿笙,你不要這樣,我們……我們尚可以再做籌謀,再等時機。」

    周元笙恍惚間聞此言語,驀然轉顧,凝眉輕笑道,「從長計議再做籌謀?二哥哥,你告訴我,那計議是你的主君太子殿下,願意舍其所愛欣然納我,還是天心釋懷不計前嫌下旨玉成?那麼世家大族便又能贏了天家,成功逼其就範;那麼昔日外祖父獲罪之言,便成了莫須有的一語空談,足以於後世昭雪平反。你說得這些可會一一實現?果真如此,我就在周家,安心等待。」

    她語笑嫣然,展眉莞爾,姿容極盡嫵媚,眼波流轉間似含奚笑,似帶嬌嗔。如此明艷,如此生動,薛崢卻只覺得心痛如絞,鼻中隱隱泛著酸楚,半晌垂首,輕聲道,「我對不住你,你只怨怪我一個人就是。我……是我沒有勇氣,是我負了你。」

    周元笙笑得一笑,搖首道,「我怪你做什麼,你不過是更愛自己一些,本就無可厚非,我們還不都是一樣。」見薛崢神色愈發痛楚,不由嗤笑道,「你大可放心,我還不至一蹶不振,左不過今生無人敢娶。我尚有足夠財力,且背負一身盛名,足以在天下人面前炫目自在的活著!就是不嫁人,難道我的人生就完了?只怕還早著呢。」

    笑過一陣,方又略略正色道,「你只看我眼下仍能刻薄言語,就該寬心了。往後你安心輔佐你的明君,立身揚名。我自會在日後祈望祝禱,希望你此生皆能得償所願。」

    薛崢臉色慘白,雙唇輕輕顫了幾顫,雖是張口欲言,卻到底無語凝噎,良久之後微微闔上了雙目。

    周元笙只覺得此情此景甚為荒謬可笑,當即站起身來,一笑道,「我言盡於此,二哥哥若無話,咱們今日相談至此便罷。我尚有些言語要交代家下僕從,就請二哥哥先行一步,恕我不能相送了。」

    這如同笑語一般的逐客令,讓薛崢猛然間生出一陣恐懼。今日一別,自己此生還有何面目與她相見。他倉惶中已是不敢再想,每一觸及便似利刃剜心。

    薛崢自控力極強,可到底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時胸中澎湃洶湧,難以自抑,留戀地伸出手去,握緊了周元笙衣袖的一角。

    只見周元笙雙眉一挑,蹭地向後退了兩步,強行扯回袖口,冷笑一聲道,「請二哥哥自重。」

    薛崢登時如遭厲雷劈面,雙頰倏然紅了兩道,羞愧萬狀,愴然垂首。許久方訥訥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周元笙強按下腹內百轉愁腸,淡淡道,「我這裡不虛留你,二哥哥請罷。」

    薛崢深深吸氣,勉力平復情緒,半日對著周元笙起手,竟是一揖到地。待直起身來,面上已是雲淡風輕,平靜從容。終是不復望向她,闊步自她身畔,擦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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