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皇后 45.是劫是緣

    周元笙雖不願回周家,卻也盤亘了好一陣,直到近傍晚才離開內院。臨去時,周洵遠、段夫人相陪至府門處,望著他們上馬登車,含笑目送。

    車馬去得遠了,周洵遠方回過身來,便聽段夫人幽幽笑嘆道,「真是再登對不過的一對璧人,天造地設的好姻緣。」

    周洵遠眉峰皺起,只覺得她臉上的笑意十分刻薄,冷冷道,「你如今已得償心愿,還有什麼不足,這樣的風涼話就不必說了罷。」

    段夫人婉轉低笑,挑眉凝視他,拖長聲音道,「妾身這是風涼話麼?老爺可別錯怪了我的意思,我是真心稱讚老爺的一對佳兒佳婦。」

    周洵遠目光掃過她清秀單薄的眉眼,忽然覺得那般眉目於平日裡透著楚楚風儀,於此時此刻卻盡顯涼薄怨毒,心下一陣生厭,不願再看她一眼,便即回身朝院內行去。

    段夫人牽起嘴角婉孌一笑,扶著白芷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半晌想起一樁事,不緊不慢言道,「妾身正有另一件喜事要同老爺商量,莘哥兒過了年也該十六了,正該給他定下親事,他如今中了進士,前途大為可觀。妾身因此考量了不少人家的女孩,覺得既要為咱們家的冢婦,則須選個懂事性情好的孩子。挑來選去,到底還是覺得他的表妹書婉最是賢良溫婉,知根知底,不如親上做親,定下這門親事,老爺以為如何?」

    周洵遠早已聽得不耐煩,霍然回首,上下打量她,道,「你接了譚家的丫頭進府,不就是打著這個主意。莘哥兒的事情不必急,我正要好好為他擇上一擇。」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獨子,我不會任由旁人擺布了去。」

    段夫人原本並未指望他立時答應,對他前頭的話也無甚在意,只是末了這句卻似一根刺般扎在她心口,未及細想,已衝口回道,「我擺布他?原來他不算是我的獨子?老爺這話究竟什麼意思,不如說說清楚,莫非如今已不當我是周家人,不當我是他的母親!可又不知是誰,早前巴巴的趕著要我將他記在名下!」她一面說,一面覺得氣苦,這些日子明里暗裡受的委屈一時悉數湧上心頭,眼淚也含在眼眶打了幾轉,不爭氣的跌落在略顯蒼白的面頰上。

    周洵遠對她的言語挑釁大為不滿,低喝道,「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可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氣度。」

    段夫人任由淚水緩緩淌下,也不去擦拭,氣得雙唇發顫,「當家主母?老爺記差了罷,我如今可當不得家了!何況當家主母該是什麼樣子?妾身參悟不明,是否都要像那位郡主娘娘一般,事事討得老太太歡心,眾人信服,才算是一位好主母?怎麼偏生又在咱們家待不下去了呢!」

    周洵遠雙目驀地睜圓,匪夷所思地望著段夫人,良久怒道,「簡直不可理喻!」言罷,只覺得無法再面對此人,怒目片刻當即拂袖而去。

    段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身後跟隨的眾僕婦一時皆屏聲靜氣,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在此時多言一句,恨不得不曾身在此地,不曾聽聞這樣的話語,更恨不得主母能立時忘記她們的存在。

    那跟著周洵遠的眾人何嘗不作此想,好容易捱到老爺進了書房,吩咐了一句,都不必跟進來。才算長舒一口氣,連忙各自散去。

    周洵遠適才氣血上涌,目下腳步已有幾分踉蹌,跌跌撞撞行至書案前,扶著台面緩緩坐下,仍是連連氣喘。過了半日,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摸上了書案底部一處暗格,幾番猶豫,幾番收回手來,終是將心一橫,摩挲出一把鑰匙,顫顫巍巍的打開了那塵封已久的幽暗記憶。

    一張張泛黃的信箋,一張張泛黃的畫紙橫陳眼前,上頭有山川日月,有疏影墨梅,有飛白飄逸,有簪花娟秀,每一幅皆不同,每一副又相同——都有一個鐫刻情誼的落款,與周郎。那三個字筆調不一,書寫的時間不一,他緩緩地撫上那不同又相同的三個字,隔著近二十年的歲月,隔著近二十年的悲辛,隔著近二十年的悵惘,義無反顧的任往事翻上心頭,湧上眼前。

    畫紙與信紙翻飛,一支早已干透衰萎的海棠花飄落在他膝頭,剎那間將他帶回那個春日的午後。長街御道上,國朝風姿翩然、少年英俊的探花郎策馬前行,爭睹的人群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他的白馬在歡呼的聲音中,在人們拋出的鮮花中躑躅不前。那一日,是他的盛景,是他的春風得意,皆因他承載了人們對於文採風流的敬仰,對顯赫家世的憧憬,對俊朗姿容的歆羨。他高高在上,翩然端坐,心內只不滿於座下畜生未見過世面的躊躇,他早已習慣人們的仰視,是以他安之若素,不屑一顧。

    驀地里一陣清風拂過,一枝海棠飄然墜落在他的幞頭之上,信手拈來,只覺得一陣幽香於風中淡淡傳送,不是說海棠無香麼?那麼定是沾染了主人玉指上的氣息,那味道令人心曠神怡,令他不由自主仰起頭來,探尋那花枝的主人旖旎的身影。


    風動簾開,掀起面上帷幕,麗人的眉目間有著無畏的英氣與豪態,鳳目中流轉著如煙媚行,凝脂般光潔的額頭上花鈿閃爍,寶光順著面頰流淌,一直流淌至麗人上揚的唇角,那唇角銜著淺笑,有著風情無限,有著欲說還休。

    俊美的探花郎青衫拂動,一顆心也跟著起伏蕩漾,那是世間少有的姿容,在對著自己展頤微笑。周遭一切皆安靜下來,他面前只剩下一張笑顏——這是他最初的暗涌,也是他最初的情緣。

    昭陽,昭陽,她的封號恰如其人,她原本就如同初升的朝陽,絢爛奪目光華懾人。待一切都如願以償,一切都圓滿歡喜,她卻更願他喚她阿淇,那如水般輕靈的名諱,像極了她嫵媚流觴的眼波。

    周洵遠閉目長嘆,再張開眼,手指卻因畏懼而抖個不停。將那些書寫愛意的紙張翻過,露出一紙慘傷絕決的薄箋,無有贅言,字字凝練,他心中早就知曉,卻仍是被落款處的字跡刺痛:父仇橫亘如山,從此與君長決。

    今生永無瓜葛,永不再晤。嬌唇輕吐,字字鏗鏘,那麼尖銳,那麼傲岸,絕無一點轉寰——這是他最後的落局,也是他最後的冤孽。

    周洵遠鬆開雙手,往事零落,昭陽,昭陽,日已西斜,月上簾櫳,屬於他的那一輪金光隨風逝去,永不可追。他闔上雙目,知道自己乾涸已久的眼眶正在一點點濕潤起來。

    月上簾櫳,街市上卻是車水馬龍,人潮不息。周元笙坐在車內,耳聽得一陣陣喧譁熱鬧,有些好奇的揭開帷幔,望向窗外。不意正對上李錫琮回眸相望,不由相視一笑。

    李錫琮正待開口,卻聽身後馬蹄聲漸近,一人喚道,「請王爺王妃留步。」循聲回望,只見一個著白衫的秀逸少年打馬前來,距離近時才翻身下馬,快步趕上,衝著李錫琮長揖道,「臣周仲莘拜見寧王殿下,臣方才自詹事府下職歸來,今日不曾迎接王爺王妃歸寧,請王爺恕罪。」

    李錫琮頭一次見到這位首輔家的三公子,亦知道這是周洵遠唯一的兒子,遂於馬上頷首道,「三郎免禮,你有公務在身,理當盡職。」

    周元笙側首望了周仲莘,笑道,「三哥兒還是那麼客氣,回頭得了空,過府來找我閒聊還不是一樣,又偏追出來。」

    周仲莘垂目一笑,趨前兩步,拱手道,「這是臣應盡之禮。早前王爺差人將臣的一些私物贖回,並贈予金帛,適才歸家,得悉王妃賞賜姨娘之物豐厚。臣感激不盡,無以克當,便請王爺王妃受臣一拜。」

    說罷,已是掀開衣擺,俯身拜倒。李錫琮淡淡一笑,目光掠過周元笙,一面從容下馬,越上兩步,雙手扶起周仲莘,道,「三郎請起。孤王與王妃皆是你的親眷,骨肉至親,何至如此見外。來日若有了難處,請三郎無需諱言,可至孤王處告知,孤王與你長姐定會全力相助。」

    周仲莘待要下拜,只覺雙臂被他緊緊托住,卻是一點掙脫不得,心中微微一動,當即深深頷首道,「是,臣記下了,多謝王爺王妃體恤關懷。」

    二人站定,周仲莘又與周元笙寒暄閒談數語,才拜別而去。一時他去得遠了,李錫琮再度上馬,命車馬前行,只聽周元笙笑問,「我竟不知你何時替他贖回了當物?原本我命人傳話給你,是要你替我想想,該如何將段氏一軍,卻不想你另有打算,選擇賣好給莘哥兒。」

    李錫琮目視前方,應道,「他是你親弟弟,周家這一輩里出息的兒郎,眼見著他有難處,卻不該相幫麼?」

    周元笙嗤笑一聲,輕聲道,「該,怎麼不該呢?他如今可是在詹事府供職,輔助東宮,一應事體知曉的最清楚不過,幫了他,好多著呢!只是你不該不為我出頭,還便宜了那人。」

    李錫琮已轉過頭來,閒看了她一眼,道,「那人不足為患,何況,」俯下身子,貼著她耳畔,低低笑道,「她一番作為成就了你我姻緣,正可算是我的恩人。我感激還來不及,如何肯恩將仇報。」

    周元笙一怔,思量他的話覺得不辨真假,不免橫了他一道,待要出言反擊,忽聽得前方一陣鼓譟,定睛望去,只見前面道路擁堵了一眾車馬行人,個個翹首仰望,注目於一座金碧巍煥的層樓之上,粉壁明窗前一位妙齡少女。

    那少女懷抱琵琶,輕輕撥弄兩下,只聽得一串纏綿之音旋即流淌,觀者皆為之一震,紛紛停下吵嚷話頭,靜待其演奏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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