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路 第十三節看透了你的我的眼

    從廣場離開，林東來人生第一次在路邊便利店買了包香菸。

    當他點燃，吸了一口之後，毫無意外地再次咳嗽了起來。

    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林東來回首望著身後那個廣場，像望著另外一個世界。

    如果他真的從一開始就只是個廣告公司職員，那麼剛才他一定會要那個叫做舒雅的女孩的電話。

    然後，他也許會給她電話，也許接著還會約她喝東西，吃飯，看電影，逛街，就像所有男孩追求女孩時該做的事。

    最後，他們也許會成為朋友，又或者會在一起，又或者之後會分開，又或者最後終究會在一起結婚，生下可愛的小孩。

    然而，最終，林東來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默默地走開，然後站在便利店面前自我遐想。

    因為林東來知道，他事實上不是一個普通的廣告公司職員。

    他在七十二小時前，還是一個黑幫巨擘，他的身上背負著無數的血債和麻煩，他的腦中擁有著比他的同齡人黑暗一百倍的回憶。

    直到這時候，林東來才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一個人是無法真正完全割裂自己跟過去的聯繫的。

    所謂想要成為普通人，不過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笑話而已。

    林東來露出一個自嘲而又苦澀的笑容，將剛買的香菸丟進了便利店門口的垃圾桶中，臉上恢復他習慣性的淡然平靜，走到路邊，攔了一輛的士。

    上車之後，林東來打電話問黃漫珊地址。

    還在生氣的黃漫珊不願意接聽林東來的電話，而是讓judy接他的電話。

    judy讓林東來把手機交給的士司機，在電話里告訴了的士司機路線。

    二十分鐘後，林東來回到了judy的家——廣州天河公園附近的一個複式單位。

    此時，生氣的黃漫珊已經睡下了，judy在客廳等他。

    「怎麼樣？玩得開心嗎？」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judyjudy換上了居家的睡衣，那種咄咄逼人的氣息減少了許多，倒是多了幾分委婉可人的味道。

    不過，剛剛經歷心裡巨變的林東來根本沒心情去細細品味她的改變。

    「還行吧。請問洗浴間在哪？我想沖一下。」

    judy指了指洗浴間的方向，然後問道：「你身上這套衣服穿了好幾天吧？你不會洗完澡還想再穿吧？都有味道了。」

    「我明天去買。」

    「不用了，這兒有一套，你看看合不合身，漫珊回來的路上，專門給你買的。」

    judy說著，指了指門口的一個服裝袋，在裡面，外套，長褲，襯衫，甚至於內褲都一應俱全。

    「這些衣服花了多少錢？」

    「一千多吧。」

    「替我謝謝她，等過幾天我行李到了，我會把錢還給她，連她借給我的一千塊。」

    林東來說著，撿起服裝袋，就向著洗浴間走去。

    「你還真是冷血。」judy搖了搖頭，說道。

    林東來笑了笑，沒有接口，走到洗浴間把澡洗完，然後走到judy身邊坐了下來，「是不是想問我四百萬的事。」

    judy看了看林東來，說道：「那當然了，不然我會那麼好心坐在這裡等你回來，幫你開門？我又不是漫珊。」

    「你最多可以拿出多少錢？」

    「四十萬了不起咯，我差不多連吃飯錢都沒了。」judy說道。

    「四十萬這麼少？你堂堂一個4a廣告公司的總經理。」

    「拜託？我工作才幾年，能存這麼多錢已經很了不起了好不好？」judy說到這裡，嘖了一聲，「行了，你就別跟我裝蒜了，說實話，你是不是已經找好了投資人？醜話說在前頭，劉少卿可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不管誰來，我要抽傭的。」

    「你看這樣怎麼樣，我可以找到朋友出兩百萬，然後由你擔保，跟別人借兩百萬，周轉六個月，月息百分之三。然後，我們用你的名義一共投四百萬。到時候如果這塊地賺了錢，那麼我負責從利潤里拿出百分之十做為你的佣金。」

    「也就是說，如果這塊地賺了一倍，四百萬賺四百萬，我就可以抽四十萬佣金？」judy看著林東來，問道。

    「沒錯。」林東來點點頭。

    「聽起來不錯，不過，雖然我對你把這塊地搞得賺錢還是有點信心，但是凡事都有萬一，萬一賠了呢？怎麼辦？」

    「這塊地就算再怎麼賠，虧損額也不可能超過三成。這樣算的話，四百萬最多虧掉一百二十萬，還有兩百八十萬。歸還你借來的兩百萬本息兩百三十六萬綽綽有餘。」

    「這麼說，我這趟是只賺不賠？世上有這麼好的事？」

    「我們投資的對象是劉少卿，你跟他比我跟他熟，到時候我要是耍什麼花招，你直接讓他給錢扣住不就好了？總不至於我跟他聯合起來詐騙你吧？」林東來說到這裡，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杯水，「話說回來，你跟劉少卿的關係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什麼什麼程度？我們倆什麼關係都沒有好不好？」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劉少卿這個人。不管怎麼說，你都已經是我的上司了，我不可能無故攻擊你的品味的。」

    「劉少卿是輕浮了點，但是也沒你說得那麼不堪好不好？」

    「女人真是我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動物，前一秒鐘還生氣地說跟他沒什麼關係，後一秒又替他抱屈。」林東來喝了口水，「我們不談這些無聊話題了，言歸正傳吧，你跟劉少卿到底熟悉到什麼程度？」

    「還算可以，我們是在一個慈善拍賣晚會上認識的。後來就在我們公司做了點業務，也經常介紹朋友來，一來二去的就熟了。不過，我們在一起也就是吃吃喝喝，談不上是什麼交心的朋友。」

    「你覺得像你這種親密程度的朋友，劉少卿有多少個？」林東來又問道。

    「他這個人閒不住的，一天沒有派對就好像會死一樣，所以交遊很廣闊，像我這種程度的朋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也就是說，關於他的這塊地，他可能跟八十到一百個人談過。」

    林東來說著，用手摸著額頭一陣，「不行，你現在就打電話給劉少卿，讓他今晚就出發，趕到平洲。明天天一亮就到平州市市委去，開始把交付全款的合同簽下來。」

    「至於這麼急嗎？一塊農地而已，又不是地王，還會有多少人搶嗎？再說了，劉少卿的錢有沒有到位很難說。就算他的錢到位了，我們的錢還沒影呢。」

    「如果你不想丟掉即將到手的一千五百萬，你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

    「你說什麼？一千五百萬？」

    judy說著，腦袋裡開始習慣性地飛快算賬。

    一千五百萬乘以十，就是一億五千萬，一億五千萬再除以百分之四十，就是三億五千萬。

    「你是說，這塊地的利潤可以達到三億五千萬？你瘋了嗎？這怎麼可能？」

    「我沒有說這塊地會賺三億五千萬，我只是說，如果你不想丟掉你本可以到手的一千五百萬，那你就馬上打電話。」

    「不可能，我不可能算錯的，我如果想要分到一千五百五年，這塊地就必須賺三億五千萬。」judy眯起眼睛看著林東來，「你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瞞著我？」

    「如果有個人願意讓我在四十五天內，輕輕鬆鬆賺上一千五百萬，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林東來叉著腰看著judy，「我不會問為什麼，我會按照他說的，打電話。」

    「我不是不想打電話。可是，你總得跟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吧？你不能總是一副山人自有妙計，只是天機不可泄露的鳥樣吧？你這樣真的很煩也。或許你確實有你的過人之處，可是別人也不是白痴好不好？」judy說著，生氣地把遙控器一甩，「我不打，愛打你自己打。除非你現在把一千五百萬現金擺在我面前。」

    林東來看著氣呼呼的judy，無奈地搖了搖頭，掏出手機，「把劉少卿電話號碼給我。」

    就在這時候，judy的手機響了起來。

    judy拿起一看，抬頭丟林東來說道：「劉少卿電話。」

    「快接。」

    judy把電話接了起來。

    「唉，judy，你帶來的那個什麼林東來，真他媽整個一烏鴉嘴，一說就被他給說中了。我剛收到市委王秘書電話，說風捷旅遊公司也在運動這塊地。市委陳書記好像有點動心了，準備讓人把我馬上就要辦好的林地證緩一緩，讓我趕緊去平洲活動下。」

    當聽到劉少卿這麼說的時候，judy不禁有些驚愕地抬起頭看著林東來，她現在真的嚴重覺得林東來很像是個「山人。」

    「風捷旅遊公司？那不是王博才的公司嗎？他怎麼會想到跑到平洲去買地？」

    「嘖，真他媽的，我就是個傻鳥。是這麼回事，前天晚上，我們一幫朋友出去喝酒。喝多了以後，我就說了一下這塊地的事，讓大家給參謀參謀。這堆人里，就有王博才的姘頭。這個死女人一回家就跟王博才把這事說了。我也不知道王博才哪根筋搭錯了，掉頭就直奔平洲了。也就他媽的四十八小時的事。」

    judy聽到這裡，忍不住又抬頭看了林東來一眼，她現在不但覺得林東來像「山人」，還隱約覺得他臉上寫著「天機」兩個字。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連夜趕到平洲去，明天一早天一亮，就到市委去，趕緊把這事定下來。我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問你，你那四百萬是不是真的能定下來。如果不能的話，我就趕緊找別的朋友了，這事拖不得。」

    judy望向林東來，看到林東來點頭，便馬上說道：「那當然能定啊。」

    「那你的錢什麼時候能到賬？」劉少卿又問道。

    judy又看林東來，只見林東來伸出五根指頭，judy對著電話說道：「五天。」

    「五天？有點遲，不過應該問題不大。簽完約，我先付我那部分，我的錢是大頭。你的錢晚個幾天應該可以。不過，你確定嗎？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上千萬啊。」

    「你就別操心我了，趕緊操心你那邊的事吧。」judy說到這裡，看到林東來遞過來一張紙條——「告訴他，明天我們也到平洲去。」

    「少卿，你別急，你今晚先去，明天我和東來就到平洲來。」

    「成，那就這麼著吧，我不跟你多說了，我讓我老婆準備一下衣服就要出發了，老子這次要在平洲打持久戰了。」臨掛電話，劉少卿又不忘囑咐一句，「錢可一定要到啊。」

    打完電話，judy把手機丟在一旁，看向林東來，「還真是什麼都被你料中了。」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世界上聰明人那麼多，劉少卿為人那麼喜歡炫耀，總會被人插到他的針。不過，他在電話里所說的風捷旅遊公司實力怎麼樣？」

    「風捷旅遊公司就是個空殼，不過王博才這個人有點不簡單。他是做地下賭場的，應該有些家底。」

    「他開發過房地產嗎？」

    「沒有。」judy搖頭。

    「這麼說，他跟劉少卿一樣，只是想要拿這塊地來炒一炒，並沒有發展的想法。」林東來說到這裡，安靜下來想了一想，然後點點頭，「如果是這樣，那還好些。」

    這時候，林東來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手機一看，是馮紅程的簡訊，「劉少卿說他要連夜趕去平洲，讓我留在廣州聯繫一些出資人，是不是那塊地有什麼變故？」

    林東來看完簡訊之後，回道：「加快進度，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其他勿慮。」

    「喲，誰啊？半夜三更的發簡訊給你？不會效率那麼高，這麼快就在酒吧泡了一個吧？」judy笑著揶揄道。

    「你沒時間開玩笑了，你那兩百萬，趕緊想辦法弄到手。」

    「沒問題，我兩百萬的信用還是有的，實在不行找我三哥借也能借到。」

    「那你現在就打電話。」

    「你是屬黑白無常的？怎麼做什麼事都那麼急？不是還有五天時間嗎？」

    「五天是指我朋友的錢，你的錢今晚就要到。」

    「為什麼？」

    「劉少卿這個人，我看他典型的見小利而忘命，做大事而惜身的樣子。他這麼急匆匆的趕去平洲，身上帶的錢肯定沒多少。」林東來說到這裡，輕視地笑著搖了搖頭，「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光是人去有什麼用？他以為他是政治局常委？人家看中的是他的錢，不是他的人。如果我們想儘快把這塊地十拿九穩的話，這種關鍵時刻，肯定是要捨得錢的。劉少卿捨不得，我們要捨得。我們現在害怕的不是風捷公司，而是更多的競爭者。一旦這個風一起來，平洲市的那些人的心思活了，胃口就大了。到那時候，就不是幾十萬，百來萬能解決得了問題的了。」

    聽完林東來這番話之後，judy又想了一會，點點頭，說道：「好，我現在就給我三哥打電話。順便跟我三哥打聽一下，他比我清楚王博才的底細。」

    好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林東來問judy道：「你三哥跟王博才一樣，也經營地下賭場吧？」

    judy也不掩飾，點點頭，「是，怎麼了？」

    「你跟王博才這個人關係怎麼樣？」

    林東來坐了下來，喝了口水，問道。

    「我跟他不認識，只是聽朋友說過他的名字，略微了解他的一些情況。」

    「你三哥跟王博才的關係呢？」

    林東來又問道。

    「那還用說嗎？同行是冤家這句話，難道你沒聽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有個想法，可以讓你三哥得一筆好處。」

    「什麼好處？」

    林東來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又來！」judy生氣地舉起沙發墊，恨不得摔林東來一臉，「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天機不可泄露的破毛病。」

    林東來沒理judy，站起身來，「我房間在哪？」

    「在沙發上。」judy沒好氣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回房間吧，我真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judy見林東來真要往沙發上躺，趕緊指了指樓下的一個房間，「真受不了你，你的房間在那邊。」

    說完，judy一把把沙發墊丟下，然後站起身上樓去了。

    第二天清晨五點，只睡了四個小時的林東來就醒來了。

    十五年來，他都是清晨五點鐘就起床，這種生物鐘已經牢不可破了。

    醒來之後，林東來換上昨天的舊衣服，走到樓下去跑步，這也是他十五年來的習慣。

    晨跑回來之後，已經是七點多，林東來看到judy已經整裝待發了。

    和昨天晚上一身家居裝不同的是，judy今天穿上了絕對正式地黑色ol套裝，整個人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老了起碼五六歲。而她整個人的氣質也突然一下子變得成熟穩重了很多。

    「沒想到你還挺健康，還有晨跑的習慣，怎麼不順便帶點早餐回來？」

    林東來每次晨跑回來，都會有手下替他準備好早餐。自己準備早餐這種事，他已經十五年沒幹過了，給別人準備早餐這種事，他更是打從娘胎里就沒幹過。

    「等下下去吃吧，我洗個澡，把衣服換上，然後我們就出發。」

    「漫珊還沒醒呢？你不用等她醒了，跟她道聲別嗎？」

    「又不是去英勇就義，有什麼好道別的，你三哥的錢到了沒？」

    「昨天晚上就到了。」judy說著，拿出一份厚厚的資料，在林東來面前晃了一下，「這是平洲市這塊地的相關資料。平洲市領導班子主要成員的履歷，平洲市的經濟發展情況，我們那塊地周邊的經濟發展情況等等，各種資料都有。待會我們去平洲的路上，你可以看看。」

    林東來接過資料，翻了翻，然後看著judy，問道：「你不會一個晚上通宵沒睡吧？」

    「不通宵我怎麼可能七點就起來？」judy說著，驕傲地摸了摸眼睛下方，「怎麼樣？看不出來吧？本姑娘就是這麼天生麗質，通宵也不見有黑眼圈。」

    「你可是我的上司，不要在我面前扮可愛，這有失你的威嚴。」林東來把資料還給judy，笑道。

    「我是個絕對的唯實力論的人。雖然見你時間這麼短，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比我強。我這個人就是這麼功利，我喜歡交比我強的朋友。裝成熟，那是給那些不知道自己斤兩的人看的。在強者面前，我不介意當小女孩。」

    「你難道就不擔心我另有目的嗎？」

    「當然不擔心，我也沒什麼錢。綁架我，諒你也不敢。最多一時衝動，把我給上了唄，有什麼所謂？你也算是相貌端正，風度翩翩，我也不太吃虧，大不了就當做是喝醉酒的一夜情唄。」

    judy輕描淡寫的話，讓林東來聽得是瞠目結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回來了，跟時代脫節了。他記得那個年代的女孩，不是這樣的。

    「不要擺出一副父親看不懂女兒的嘴臉，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快去洗澡吧，一身臭哄哄的。我先下樓去給車加油，加完油我就懶得上來了，你直接下來吧。」

    judy說完，就急匆匆地出門去了，穿著那套成熟的ol套裝，拉著一個一看就是出差用的行李箱，背影幹練而又硬朗。

    看著judy這樣的背影，林東來實在很難將這樣的她，跟剛才嬉笑怒罵，乃至於有些撒嬌的judy牽連起來。

    突然之間，林東來覺得他跟judy之間，其實還是有些相同之處的。

    十五分鐘之後，換上洗衣服的林東來，來到了樓下，看到judy正坐在她的英菲尼迪g25的駕駛座上啃著燒餅。

    林東來走到車子後面就要坐到後排，這時候嘴巴里還有燒餅的judy說話了，「幹嘛？我是你司機啊？坐前面。」

    林東來笑了笑，走到副駕駛座上坐了下來。

    「諾，你的，聽漫珊說你食量特大，跟豬差不多，所以給你拿了兩份。。」judy把另外兩份燒餅和牛奶，遞給林東來。

    「謝謝。」林東來接過早餐，吃了起來。

    林東來在他生活中的各個方面，都有著近乎變態的自控意識，唯獨在吃東西這方面完全沒有。因為早年挨過很多餓的關係，林東來吃東西一直都是狼吞虎咽。

    而讓林東來感到有些詫異的是，judy的吃相好像並不比他好多少。

    「怎麼你吃東西跟我差不多？」林東來看著judy，笑道。

    「我十四歲就開始兼職打零工，又要上課，又要工作，我連走路都是跑的，哪有時間細嚼慢咽。」judy一邊飛快地啃著，一邊說道。

    林東來眨了眨眼睛，說道：「我聽漫珊說，你家裡環境不是不錯嗎？怎麼你還需要自己打零工？」

    「我家裡是我家裡，跟我沒關係。」judy說著，把燒餅的最後一隻腳吃掉，開始咕咚咕咚地喝牛奶。

    「你真的那麼不喜歡你父親？」

    judy毫無公德心地打開窗戶，將空的牛奶盒丟到車外，然後轉過頭，跟林東來說道：「這跟喜不喜歡我父親沒關係。我只是希望能夠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活在別人陰影下，不是一件讓人覺得愉快的事。好了，出發了。」

    引擎發動，judy開始開著車，朝著平洲市奔去。

    「掌握自己命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車子走出小區，來到大道之後。林東來說道。

    「是啊，就像我這個總經理的位子，要不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我恐怕也坐不上來……雖然我自認我做得還不錯。」judy說到這裡，側過頭，對林東來笑了笑，「因為這事，很多人覺得我矯情。有人說，我要是真那麼有骨氣，為什麼要承他的情呢？」

    「你自己是怎麼看得呢？」林東來問道。

    「我十四歲開始自己賺學費，自己養自己，不用他一分錢，很多人覺得我吃飽了撐的，但是我自己樂意，那我就這麼幹。來到白馬廣告，我要做總經理，這裡面有他的幫忙，公司里一開始就充滿了各種閒言碎語，全都巴不得我明天就辭職，我偏不，我就喜歡在這待著，誰看著不順眼，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吐血去。」

    judy說到這裡，又轉過頭，看了林東來一眼，「怎麼樣？是不是聽著特有親切感？」

    「你覺得我也是這種人嗎？」林東來反問道。

    judy一點也不客氣地說道：「只能是更過分。」

    林東來聳聳肩，「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還用看嗎？我用鼻子聞都能聞出來啦。我現在這年紀，沒有兩把刷子，能鎮得住白馬廣告那幫老油子？你別真當我吃乾飯的。我呢，充其量也就是自我，你是霸道。」judy打轉方向盤，轉了個彎，「說實話，我剛見你的時候，對你印象挺不好的，我覺得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現在呢？」

    「現在？現在挺好的，你有牛逼的本錢，那就讓你牛逼著唄。說起來真是奇怪，很多地方，你跟他很像。可是我那麼討厭他，卻不那麼討厭你。」

    林東來看了judy一眼，他知道judy說的那個他，是她的父親。

    「有句話也許我說並不合適，有點交淺言深，但是既然我們談到了你父親，我想說幾句公道話。身為一個黑幫人物，今日不知明日事，如果沒有點麻醉自己的方法，真的很難支撐下去。這就好像你如果每天都渾身劇痛，那麼你就非打杜冷丁不可。醉生夢死，只是你父親存活的一種方式而已。如果他不這麼做，他早就心理變態了。所以，你父親確實有錯，但是我覺得你沒必要太過苛責他，他也是想要活下去罷了。」

    judy聽到這裡，笑了笑，說道：「身為同行，果然是比較能夠互相理解啊。」

    林東來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不用隱瞞我，我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你肯定出來混過，這也是我剛開始對你那麼冷淡的原因之一。不過，我當初覺得你可能只是個混得不如意的流氓，現在看來，我是大錯特錯了，你實在太有老大派頭了。你這樣的人，只能自己當頭，因為沒有哪個老大會喜歡有個人比自己看起來更像老大。」

    「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我從三歲開始，就看到無數黑幫人物在我父親身邊來來回回。我實在見識過太多黑幫人物了，以至於我都可以聞出他們身上特別的味道了。我一見你，我就從你身上聞出了這種味道。」

    「這麼說，不是靠想像力，而是靠女人的直覺在下判斷？」

    「當然不只是如此，還有經驗——永遠站在最不容易受到攻擊的角度，永遠跟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離，雙手永遠保持隨時可以格擋任何物件的姿勢，眼神永遠在不自覺地觀察著身邊所有人的雙手。這一切並非刻意，而是本能，一個混跡黑幫多年，並且曾經站在巔峰的人才有的本能。」

    judy說到這裡，轉過頭看著林東來，「昨天我跟我三哥借錢的時候，我三哥就問我，這個林東來是否可靠。我說是漫珊多年的好朋友，很可靠的。我三哥還不放心，他今天本來還想親自來看看你，但是我擋住了他。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東來沒有接話，而是沉默著看著前方，judy繼續往下說道：「因為我幾乎可以肯定，我三哥只要一跟你見面，掉頭肯定馬上就開始布置人查你的底細。因為就好像兩隻隱藏在羊群里的狼一樣，儘管各自都掩飾得足夠好，但是當同類出現的時候，還是會第一時間就聞出對方的味道。」

    林東來也把早餐吃完了，不過他沒把東西往車外丟，而是把牛奶瓶子弄扁，然後用包燒餅的紙包了起來，放在車台上，「judy，你說這麼多，只是想要我向你承認我確實曾經是黑幫人物嗎？」

    「如果你覺得我是在暗示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底細，否則我就讓我三哥去查，那你就錯了。」judy搖了搖頭，「我不算是個單純的人，有時候我確實會耍這樣的心計，但是在你這樣的人面前，我沒那麼愚蠢。」

    「那你說這些話的目的是什麼呢？」林東來問道。

    「首先，我希望你對我能夠有更清楚的認識。雖然我只有二十歲，但是請不要因此而對我有任何輕視的想法。」

    「其次，我希望你知道，和那些聞黑幫色變的普通人不同的是，我從小就是在黑幫人物堆里混大。我有七個哥哥，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黑幫人物。我對黑幫人物有遠比一般人更客觀的認識。所以，我不會跟八卦記者一樣追根究底地去追尋你的過去，也不會像那些像受驚了的小鹿一樣，到處去找人查你的底細，不把什麼弄得水落石出就覺都睡不著。因為我知道這兩種行為，都會引起你的強烈反感。」

    「還有就是，我想要你知道，在你自己想要說明之前，我不會問你的過去，但是我希望，在我們認識之後，該我知道的事，你要對我坦誠。」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judy繼續說下去，他於是問道：「還有嗎？」

    「最後，我想說的是，昨天晚上在房間找這些資料的時候，我很開心。因為自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對我只有隱瞞，沒有欺騙。我記得你說，你想從我們身邊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我當時沒有正面回答你，現在我想正面回答你。」judy說著，朝著林東來伸出手，「歡迎。」

    看著judy伸出來的手，就像在雪夜中看到一盞油燈一般，林東來的心中有一絲暖流湧起，他伸出手握住了judy的手，由衷地說道：「謝謝。」

    「從目前來看，我覺得你還是蠻對我胃口的，就是不知道將來怎麼樣。我呢？東來，認識了快一天了，說說你對我的感覺吧？」

    林東來笑著用右手摸著腮幫子想了一陣，然後說道：「你是個出人意表的女孩。我是個天生緊張感很強的人，你能帶給我放鬆的感覺，很了不起。」

    judy高興而又得意地搖頭晃腦，「聽起來，你對我評價還是蠻不錯的嘛。」

    「相當不錯。」林東來笑著答道。

    「那就好啊，以後我們就好好相處吧。你在我這裡沒有必要太過偽裝，可以真性情一點，這會讓我覺得舒服。」

    「我會盡力。」林東來點了點頭，然後隨意地問道：「judy，我開始有些好奇了，你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

    「怎麼？你想追我了嗎？」judy笑著問道，「你這問題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是變著法的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林東來笑了笑，看向車外，「當我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