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來 第366章 等一個人

    二月十二，大軍還朝，子賜宴麟德殿。

    崔舍最近要忙家裡皇后出嫁的事，沒有被皇帝陛下留下陪宴。

    剛邁進家門，就見鍾遲遲的侍女候在門口，行禮道：「娘子請九郎去一趟！」

    崔舍精神一凜，忙加快腳步。

    他的新妹妹仍舊坐在那個堆了半屋子醫書的書房內，髮髻不梳，脂粉不施地坐在矮榻上，纖白玉指捏著一卷醫書，和他每來見時一模一樣，好似整整七都沒挪過地方。

    「妹妹可有歇過？」崔舍忍不住問道。

    沒幾就要進宮了，這要送進宮是個花容憔悴的皇后，皇帝陛下不得恨死他們？

    她從書堆里抬起一張珠光瑩瑩的臉，紅衣墨發鋪陳如花，容光耀目，不可逼視。

    崔舍剛看了一眼，便急急挪開目光，惹得她一陣輕笑。

    「當然歇過了，我又不是神仙！」鍾遲遲舒展了下身軀，放下手中醫書站了起來，「這些都看完了！你幫我送還太醫署，再換一批新的來！」

    崔舍目瞪口呆地看著堆了半屋子的醫術，不敢置信：「這就都看完了？這麼多書，光一頁頁翻，都要翻好幾吧？」

    鍾遲遲點頭道：「是啊，我翻了好幾！」

    縱然有了沈三知的話，她也還是不放心，認認真真將太醫署帶回的醫書都看了一遍。

    崔舍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這幾每睡幾個時辰？」

    「兩三個時辰吧！」鍾遲遲不甚在意地回答。

    「兩三個時辰？」崔舍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你的醫術本來就不差，要精進也不急這一時，你這樣學醫，還沒治別人，我就要先請別人來治你了！」

    鍾遲遲失笑道：「怎麼會？我有數呢！看幾本書而已，還不至於把自己看垮了！」

    她的身子本來就比一般人好，何況她施過祛病咒，不會——

    鍾遲遲猝然起身，臉色煞白。

    ……

    大明宮，麟德殿。

    蠟炬高燒，衣冠滿座，酒已備，樂已起。

    皇帝陛下和兩名得勝歸來的愛將還在紫宸殿話。

    「陛下為何這種話！」李初變色道。

    崔離也變了臉色，卻沒問什麼，低頭行禮，道：「臣領旨！」

    李長夜便將聖旨丟給了他。

    他展開看了一眼，默默折好，貼著中衣藏起。

    李長夜滿意地點點頭，又拍了拍李初的肩，笑道：「走吧！給朕的將軍們慶功去！」

    ……

    將士齊呼萬歲，宏亮的呼聲響徹殿宇宮闕。

    麟德殿的慶功宴剛剛開始。

    足尖輕掠，鍾遲遲幾乎腳不著地地掠向麟德殿。

    停在麟德殿敞開的門口時，皇帝陛下祝酒的聲音剛剛停下。

    他站在御階之上，玄衣金繡，長身玉立，滿殿燈火映入他的雙眸，俊逸巍峨，璀璨耀目。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出宮七日，他會每日讓高福代他來送些東西，但沒有傳召她入宮，也沒有出宮看她。

    他們有七日不見了。

    這次宮宴，他也沒有問過她要不要參加。

    但她這麼突兀地出現，他也只怔愣了一瞬，雙眸便彎了起來。

    他手中酒盞微微一抬，仿佛在遙遙地敬她，又仿佛是在——

    遲遲，過來。

    鍾遲遲毫不猶豫地朝他跑去。

    他的唇角越發上揚，雙眸彎彎如新月，臉上是難以掩飾的由衷的喜悅。

    然而這喜悅只綻放到一半便猝然凍結——

    麟德殿中三千將士，齊齊舉杯，只等著剛完祝酒辭的皇帝陛下先飲第一盞酒，之後便是徹夜的狂歡。

    然而，皇帝陛下舉著酒盞，忽然朝著大殿外笑了笑，笑容未盡，猝不及防地，恍如玉山傾倒，整個人向前栽去。

    最先有反應的是距離最近的馮沐晨。

    他剛剛扶起李長夜，甚至還沒看清，迎面紅衣如練，疾如閃電直向衝來，眨眼間，從他手中搶走了李長夜。

    「李長夜……」她顫抖著聲音喚道。

    他躺在她如血鮮紅的衣上，雙眸緊閉，面白如紙，仿佛死了一般，觸目驚心。

    「御醫！快傳御醫！」高福愣過之後，尖聲高呼，聲音中難掩恐懼。

    高呼聲未落，紅衣黑髮，再次從眾將士眼前越過，出殿門，消失不見。

    皇帝陛下突然昏厥，隨後被人目的不明地帶走。

    片刻靜寂之後，舉座譁然。

    馮沐晨等貼身侍衛立即疾步跟出。

    高福正也要狂奔追出去，卻被崔離橫步攔下。

    「陛下情況未知，不可張揚，我會派人去請御醫，煩請高大監嚴加約束御前宮人，勿令外傳！」

    高福正六神無主，又素知崔離乃子心腹，便急急應聲而去。

    隨後，殿內令起：

    「秦州軍列隊！」

    「羽林軍列隊！」

    崔離與李初目光一對，神色俱是凝重。

    ……

    紫宸殿外，羽林百騎嚴陣防守。

    崔離與李初趕到時，馮沐晨等人全都候在門口。

    「她不讓人進去！」馮沐晨皺眉道。

    縱然他有能力闖進去，可裡面那個畢竟是已經下了詔的皇后，他的身份還不夠格闖入。

    崔離朝他一點頭，與李初一同推門而入。

    「心！」馮沐晨急忙提醒。

    崔離拉著李初險險避開一道劍氣，同時朝里喊了一聲：「鍾娘子！」

    殿內安靜了下來。

    崔離鬆了一口氣，正要示意李初謹慎入內。

    李初卻突然甩開他的手，大步邁入，高聲斥道：「鍾娘子這是要做什麼？挾持陛下嗎？」

    裡面依舊沒有動靜。

    紅衣墨發的女子跪在龍椅前，昏迷中的皇帝陛下被她放在龍椅上，她低著頭，手指搭在他脈上，背脊繃得筆直，越發顯得雙肩纖薄，背影堪憐。

    李初原本對她一聲不吭帶走李長夜的行為有些惱火，見了她這模樣，忽然不出話來。

    「陛下怎麼樣？」崔離問道。

    她沒有回答，仍舊聚精會神地診脈。

    等到她抬起手指時，李初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怎麼樣？」

    她微微俯身，將李長夜擁在懷裡，聲音冷冷道：「你們出去守著，進來一個，我殺一個！」

    李初驟然變色，低喝道：「你冷靜點！陛下到底如何了？」

    她一動不動，沒有回答。

    崔離按了按李初的肩，問道：「娘子如何打算？」

    靜默片刻，她緩緩開口：「我要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