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山河一夢
雷澤,滄海郡之戰後
我沉默地看著大火熊熊的滄海郡城樓,心頭一片平靜。
御錦畢竟敗在我的設計之下。
當日我大造聲勢南攻北天關,其實就已料到,以御錦的野心,大可以趁機起事,令我腹背受敵,陷入危局。他則可以大大撈一把好處。
御錦的考慮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惜他還是不夠了解東山再起之後的我。
我派人連續幾個月暗中在滄海郡暗河源頭上投下慢性□□,御錦的軍隊,長期飲用毒水,其實體力已經極度疲弱,沒有久戰之力。只不過他們自己不容易發現,一待連續作戰,自然會大大吃虧。
所以,得到御錦再次作亂的消息,其實我早有預料,甚至可以說正中下懷。
唯一頭痛的是丁珂平,我沒能按計劃收拾下來這個難纏的南朝大將,此刻分兵去平御錦,一旦丁珂平追殺而來,其實頗為兇險。
不過,丁珂平也有他的弱點。北天關雖然殺了我們不少人,卻一直沒能奪回糧道。按我估計,他的存糧已經不多。南朝昏弱,甚至不可能派出像樣子的增援部隊。再圍困他半個月,只怕北天關就要陷入絕境。所以,我就算撤軍,也只能悄悄進行,還是要鐵圖作出大軍圍困北天關的假象。
北天關在我軍中有探子,其實我早就心頭有數,卻隱忍不發,這次也可利用起來,傳個假情報迷惑丁珂平。
我很清楚此時分兵的兇險,但自古以來,兵行詭道,膽子不大是贏不了的。我只能要鐵圖好生小心應付。臨走之日,拉著他秘密叮囑良久,要他故意放一些假象,莫讓北天關看出破綻。
鐵圖是個很聰明的人,應付丁珂平雖然有點困難,但只要足夠小心,估計也不會誤事。
我估計平定御錦來回需要九天,等我殺回來的時候,北天關的糧食也該吃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我暗中請高人打造的登雲梯應該也已完成,此物最適合攻城拔寨,攻克北天關正在其時。
我的一箭雙鵰之計,如今已成功了一半。
甚至沒損耗什麼兵力,我就摧枯拉朽般收拾了久攻不下的滄海郡,郡中上萬兵馬被我一舉殲滅。城破之日,御錦放一把火燒城,帶著他的寵姬雲夫人倉皇逃竄到海上。
他逃跑之際,還是一個勁大罵我奸詐狠毒,沒有兄弟情份。
我苦笑不言。
這人兇險異常,真該殺了他永絕後患,可惜還是手軟,讓御錦逃到海上。
我若真能做到徹頭徹尾的奸詐狠毒,想必日子會比較好過一點。
但現在已顧不了這些,我必須儘快趕回北天關。鐵圖雖也算機靈,但畢竟他的對手是丁珂平,我擔心遲則有變。
我只留下三千人馬駐守滄海郡,甚至沒顧上休息,立刻吩咐大軍回撤北天關。
我行軍數日,幾乎目不交睫,總算星夜兼程之下,到得北天關外五百里。遠遠看見前方塵土大起,似乎有軍隊前來。我心頭一動,頓生不妙之感,要知道以此地的情況,前方軍隊不是鐵圖就是丁珂平,但無論是誰,都非好事。若是鐵圖,那自然是他被丁珂平打得大敗而歸,如是丁珂平就更糟糕!
我趕緊吩咐大隊停止行軍,嚴加戒備,以防前方有甚不測。過了一會,散亂的馬蹄聲得得而來,隱隱約約的大隊人馬出現在天邊,我一看之下,殘破的軍旗上依稀可辨是個鐵字,前方果然是鐵圖!
我心頭一沉,知道事情定生變化,鐵圖只怕是被丁珂平趕過來了!
不多時,前方部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為首大將頭盔已被擊落、身上衣甲更是破爛不堪,正是鐵圖!他身後士兵稀稀落落,我微微一數,最多不過兩千人。只看得我心頭大震!
為何如此,其餘的三萬兄弟到了何方?
——難道,竟然是全軍覆沒嗎?
一思及此,我再難忍耐,縱馬衝上,喝道:「鐵圖,這是怎麼回事?」
鐵圖垂頭喪氣中看到我策馬而來,頓時大喜過望,飛也似地縱馬沖了上來,滾鞍下馬,大哭道:「雷元帥,末將有辱使命,三萬兄弟已在丁珂平手中全軍覆沒!」
丹達速一直不離我左右,聞言大驚道:「鐵圖,怎麼會這樣?不可能,我不信!」
我在此地見到鐵圖,已知大事不好,畢竟心存僥倖,但聽他證實,心頭就如一艘沉船慢慢墮入深暗的海底,終成一片昏黑。
恍惚中,鐵圖的身音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傳了過來,狠狠打入我心頭。
「末將貽誤軍機大事,這條性命原也不該留在世上,只是畢竟念著要給元帥報信,還是帶了兩千弟兄,拼死殺出血路逃了出來。如今既已見到元帥,末將最死無憾。就請元帥降罪!」鐵圖說著,狠狠磕頭不止,不多時,額頭上已是鮮血直流。
我用力按住不斷抽痛的額頭,心頭冷一陣熱一陣,就如經歷了無數個火與冰的輪迴。
三萬人啊!半個月前還都是生龍活虎的好兒郎,如今卻就此魂飛魄散!
丁珂平啊丁珂平,此仇不共戴天。
沉默一會,我鎮定下來,徐徐問:「鐵圖,到底怎麼回事,丁珂平怎麼會把你打得這付模樣?」
鐵圖雙目含淚,哽咽道:「雷元帥,都是末將調停失當之過!元帥臨走時,原本再三叮囑,要末將做出大軍未撤的假象迷惑南朝,甚至特意吩咐軍中一切取火用炊要一如往常,若照此行事,原本不會有誤。末將卻百密一疏,沒注意偽裝取水車數量。那丁珂平狡詐如狐,竟然看出我軍每日取水數量太少,不夠八萬多大軍飲用,從而推斷出我大軍已撤,趁中午我軍換防時大舉進攻。我們措手不及,被打得大敗。那丁珂平一不做二不休,竟狂追三百里,一路殺人無數。到得後來,我只保住兩千殘部,逃了回來。」
我心頭慘痛,狠狠咬緊牙關,腦袋裡亂成一團。隔了良久,一陣冷風吹過,我冷靜了許多,突然想到:我軍換防的時間通常排在正午,丁珂平竟然知道,看來他對北國軍務非常了解,不是在北國呆過,就是身旁有高人為他出謀劃策。
就在這時,一個名字如利箭般,狠狠扎入我心頭!
不錯,果然有這麼一個人——孟天戈。
她在北國將近半年,曾經和我軍□□事,幾乎可以說是最為熟悉我的用兵之道和北國軍隊情況的人。
是了,孟天戈,是孟天戈在幫他。
想明此節之後,我心頭忽然一陣刀砍一般的感覺。
呵呵,上天給我的試煉,難道還能更多嗎?
孟天戈,孟天戈呀!
看來你是一意要與我為敵了,我居然妄想對你念著幾分昔日情意,真是傻得可笑。
我要好生記住,不管那個女人曾如何令我心動,她如今只是我的敵人。
只是敵人而已……
可我為何還是如此痛心欲狂,就如沸騰的岩漿在不斷鼓譟?
也罷,我承認。是,孟天戈,你對我的意義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但,無論如何,你幫著丁珂平殺了我三萬弟兄,再多的感情也要被鮮血和仇恨淬鍊成一把利刃。
這番剜心之苦,我定要你也嘗過一回。
我想了一會,徹底平靜下來,扶起鐵圖,沉聲道:「鐵圖,你不用自責。丁珂平狡詐如狐,何況有孟天戈相助於他,本就很難對付。此番大敗,應該怪我冒險留下你等。」
——雖折了三萬大軍,可男兒行事,越挫越堅方顯英雄。我怎麼如此容易就被打垮?
鐵圖聽得我言語,神情一振,叫道:「不錯,雷元帥!只要你在,咱們弟兄們是什麼也不怕!丁珂平再兇險,末將也要和雷元帥一起,報得此番大仇。」
我點點頭,說一聲好,當下將鐵圖的兩千殘部與大軍匯集,安置妥當。和鐵圖細細商議一會,這才知道,丁珂平竟然已奪回了糧道,還從鐵圖的大營中搶走了一些糧草。
這樣一來,原來我定下的困殺之計顯然是落了空。
不過,我也不怕他,就算糧道被搶回,我也可設法讓南朝朝廷不送他糧草,丁珂平兵盡糧絕之後,縱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北天關撐得多久。
心頭計較一會,我忽然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謝廣寧。
他當年勾結御錦的秘密被我掌握,往來密信成了謝廣寧最大的把柄,這些東西一旦在南朝公諸於眾,他別說做宰相,連保住性命也不能。所以只要我以此為挾,再許以厚利,以謝廣寧那種無情無恥的性情,很難不動心。他身為南朝宰相,要想鉗制一個邊關守將,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我心下計議停當,當下命令鐵圖:「鐵圖,你也不用隨我征討北天關,我另有要緊任務,派你親自去辦。」
鐵圖精神一振,忙道:「元帥有令,末將但無不從,若能辦妥,也好將功折罪。」
當下我在馬背上草草修書一封,蓋上掃南大元帥金印,吩咐鐵圖換過一身平民裝束,親自帶去南朝。鐵圖領命而去。
我整頓大軍,就地駐紮,知道丁珂平此番大勝之後,定不會輕易放過襲擊我的機會,他想必已猜到我去滄海郡平定御錦之事,我回去的路上多半會有丁珂平留下的厲害埋伏,若在此駐紮下來,派探子刺探一番,一則可以修整一下疲憊之師,二則也可避免中了他的奸計。如此等待了一日,探明前方無事,我料定丁珂平不可能長期在北國腹地久留,這才帶領大軍,奔赴北天關。
這一次,我是有備而來,甚至花費重金請高手匠人設計了登雲梯。這是根據北天關城池高峻的特點,專門做出的利器,用於攻城,可說是無堅不摧。靠著它,我們的士兵可輕易衝上城樓,北天關將無險可守。就算丁珂平有些道理,他也很難對付我的得意之作。
大軍風塵僕僕,來到北天關外。我看到燃燒後的大營,尚還冒著一股股的青煙,在一片肅殺之中,滿地橫七豎八地躺著士兵的屍體,無人收拾。有的屍體甚至已被禿鷹啄得面目殘缺,露出了森嚴的白骨。
我沉默地牽著馬,小心地一步步邁過滿地屍首,儘量不踏在他們身上。這些人曾經是鮮活的生命,隨我攻打南朝,卻不料成了黃土灘頭無人收拾的白骨。因我之過,令如此多的母親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想必此次就算打下南朝,我在北國也會成為萬民唾罵的對象。
是,這是我之過,若非我南征中遇到如此波折,他們怎會喪命?
但我不會後悔南征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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