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隨著東西秦的止戰,西秦軍營不再像之前那樣燈火輝煌,而是一片靜謐。
主營帳中,一片昏暗,唯有天窗投射進來的月光勉強照亮書桌那一片小天地,寧承就坐在書桌旁,背對著牆壁。
月光從頭頂照射下來,照不到他的臉,只勾勒出他的身形輪廓,一貫孤冷和寂寥之餘,滿滿的都是落寞。
這種落寞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籠罩了整個營帳的黑暗,初秋夜因之而變得特別淒清。再過一個來月便是團圓佳節,中秋了。
寧承忽然後仰,椅背撞在桌子卡住,他斜斜仰躺著,一仰頭,俊冷的臉便沐浴在聖潔的月芒中。
他整個落寞得像被丟棄的孩子,就連溫柔的月光都會刺痛他。
他閉著眼睛,整個人都沉浸在回憶中。而回憶里就只有一個人,韓芸汐。
那個時候她還不是西秦公主,只是秦王妃,只是韓芸汐。
她清秀的小臉憤怒至極,一雙冰冷冷鳳眼裡怒火熊熊,她從亭子外頭大步走進來,風風火火,走到他面前,端起桌上的酒,猛地就潑到他臉上。
她說,「寧承,這杯酒是給你洗臉的,提醒你不要這麼不要臉!別以為你用七號酒糟作弊就沒人來!」
這一幕,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連同她的聲音。
那個女人,嬌小的身板,在他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面前,竟然毫不畏懼,散發出氣的氣場遠遠強過他。
一見鍾情並非初見便鍾情,而是一個舉動,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笑容,一張怒臉,便讓人永生難忘,刻骨銘心。
韓芸汐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憤怒的模樣,在寧承是那樣美。
誰都不知道,那一次之後,寧承像是著了魔症,腦海里無法控制地浮現出韓芸汐那張憤怒的臉。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在他心裡抓撓,他特想抓住那個女人,可是,他抓得住就只有她的金針。
那一幕一遍一遍重複,月芒下,寧承那張淒冷落寞的臉,竟還是緩緩地綻放出笑顏,純粹無比的笑顏,卻讓人心疼。
比起西秦公主,他更愛韓芸汐,純純粹粹,誰都不是韓芸汐。
愛是臣服,是效忠。
可是,而今,他竟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如果,如果他不是狄族之後,狄族之長,不是她的仆,那他是否可以放開一切,只做自己?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去爭,去奪,去瘋狂?
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寧承的心思,向來警惕的他,竟沒發現早有人進來了。
「主子現在才知道屬下進來?」暗衛的語氣頗為認真。
這個暗衛和一般的暗衛不一樣,這個暗衛是四十好幾的人,曾是寧承父親的貼身侍從,後來寧承父親過世之後,他便伺候寧承至今。
他是寧承的武學啟蒙師父,也算是承長大的。
他雖是寧承的隨身侍衛,但是,有權插手寧家軍和雲空商會不少事務,大家都稱他程叔。
「主子,這是公主寄給顧七少的信,差點就到顧七少手裡,幸好及時截住。」程叔雙手呈上了一封信函。
韓芸汐跟龍非夜離開之後,寧承便知道韓芸汐之前說的一切都是騙他的,他第一個想到的自是顧七少和沐靈兒。
當初他利用顧七少演了一齣戲,贏得了白彥青的信任,卻沒想到顧七少和韓芸汐亦是做戲,瞞了他不少事。
韓芸汐和龍非夜一走,他便提醒了寧安,讓寧安派專人暗中把守,果然抓到了韓芸汐和顧七少的秘密通信。
寧承打開信函一馬冷笑起來,冷冷的笑意里藏著無盡著疼痛和狠絕。
韓芸汐和龍非夜將一切真相都告知了顧七少。
顧七少若封信,可否像他此時此刻這樣疼,這樣痛呢?
韓芸汐呀韓芸汐,到底是你的心夠狠,還是龍非夜真的那麼好?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你的心?
「主子,既然公主和顧七少私下有書信往來,若顧七少沒有收到信,勢必會起疑心。」程叔的言下之意,顧七少並不好應對。
「讓寧安先設法把沐靈兒支開,剩下的,我自有辦法。」寧承冷冷道。他手上至少得有個人質,目前也只能是沐靈兒了。
龍非夜不會在意那個丫頭,顧七少或許也不會真心在意,但是,韓芸汐一定會在意這個表妹的!
顧七少確實不是個好應對的人,要想從他手上奪回白玉喬,他還真得費些心思了。
「君亦邪那邊什麼情況?」寧承又問。
「三萬戰馬全都滯留在天河城西郊。前些日子北歷總商會會長和幾個理事被北歷皇帝宴請,咱們的人還說上了話,不過,此事,怕是東秦那邊也出了不少力。」
程叔見主子沒有多少反應,又稟告,「已經派人到天河城去,只是君亦邪身旁都是百毒門的人,毒術厲害,要接近並不容易。就算白彥青在那邊,咱們也束手無策。」
程叔的意思,如果得韓芸汐這個解毒高手相助,一切就容易多了。
寧承,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見寧承不語,程叔又道,「屬下打聽到,公主這些年栽培了一支毒衛,是從龍非夜影衛里挑選出人來,親自授予毒術。人雖不多,但各個毒術精湛。還有傳言,龍非夜將女兒城送給公主後,公主的毒衛就駐紮在女兒城內,傳授毒術。主子,公主以傭兵制管轄女兒城,一旦那幫女殺手學了毒術,後果不堪設想!」
「呵呵,沒想到她還有這能力。」寧承冷笑不已。
「有龍非夜給她踮腳,沒有她辦不了的事。主子,公主若不能為我們所用……」
程叔話還未說完,寧承冷不丁「啪」一聲,重重拍案,「公主永遠不會為我們所用,因為,我們必須為公主所用!程叔,父親的面上,本族長饒你這一回,若有下次……你就去伺候我父親吧!」
程叔自己扇了一巴掌,「屬下知錯。」
「還沒有顧北月的下落嗎?」寧承吐了一口濁氣。他太需要同伴了。
「還在找,就怕……凶多吉少。」程叔如實回答,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昨日寧安收到唐離的密函,寧靜被放回去了,人沒事,已到唐門。主子,若能得唐門暗器為兵械,咱們就有勝算了!」
「告訴寧靜,一年之期快到了。事情若再辦不妥,她永遠別回來了!」寧承冷冷說。
這一夜,寧承在椅子上坐了一夜,翌日,他毅然啟程,回天寧皇都去。
而顧七少和沐靈兒已經在天寧皇都,審白玉喬審了好幾日。
白玉喬這丫頭的嘴,實在是硬。
不管顧七少對她用了多可怕的刑,她始終一聲不吭。
沐靈兒血淋漓的白玉喬,終是於心不忍,白玉喬的年紀比她還小一些,真不該遭這樣的罪。
顧七少拿起了燒紅的鐵烙,饒有興致把玩著,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著笑意,就像只狐狸,又壞又狡猾。
「白玉喬,雖然你長得不比我家毒丫頭漂亮,可是這張臉要是毀了,你將來可就沒人要了。」
總的來說,顧七少最近心情還是不錯的,一想到救了顧北月,然後聯手醫城,藥城,同寧承一塊兒幫毒丫頭爭天下,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且不說聯合藥城,醫城的力量,就說毒丫頭手上的迷蝶夢,他掌控的萬毒之火的下落,一樣要龍非夜萬劫不復!
得迷蝶夢者得天下,他救了顧北月,就立馬開始尋找萬毒之火去。
想到在過不久,就能非夜那萬年不變的冷臉,臭掉,他便渾身都有勁。
燒得發紅的鐵烙一寸寸逼近白玉喬的臉,白玉喬明顯感覺到熱氣迎面撲來,其實,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師父如此狠心丟下她,她早已生背叛之心,她遲遲不敢招供,並非不想背叛師父,而是心中始終有畏懼,不敢背叛。
她必須想到一個萬全之策,否則,即便顧七少他們放了她,師父也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能想到,也就只有師哥君亦邪了。
就在鐵烙即將觸到她的臉龐時候,白玉喬正要喊,沐靈兒突然拉住顧七少的手,「七哥哥,不要……」
顧七少都玉喬要妥協的眸光了,被沐靈兒這麼一攔,興致頓是全無,他不耐煩地揮開沐靈兒的手,「煩不煩?出去!」
顧七少就是對她吼,她都不會怕,不會難過,早習以為常了。
「七哥哥……」她挽住顧七少的手臂,誰知道,顧七少一發狠,竟直接將沐靈兒給甩地上。
沐靈兒摔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顧七少眼底掠過一抹無奈,卻很快消失不見,他冷冷說,「你再不出去,信不信我立馬把你送回藥鬼堂去?」
「七哥哥,你別毀她的臉,再給她一次機會……」
沐靈兒話還未說完,顧七少那絕美的臉就陰了,沐靈兒無奈之下,只能離開。
她走了之後,白玉喬忽然冷冷笑了起來,「顧七少,沒想到天下還會有那麼傻的姑娘。」
「有你傻嗎?」
顧七少嘴角泛起玩世不恭的弧度,「白彥青拿你當擋箭牌,你還甘心為他賣命?丫頭,七哥哥我教你一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是呀, 我傻!可是,沐靈兒更傻,整個雲空大陸的人都知道你是個怪胎,怪物,那丫頭居然還瞧得上你。哈哈,你說她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白玉喬說罷,便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天她被顧七少折磨得險些死掉,即便要招供,她也得咬他幾口,否則不甘心。
可惜,她錯了,顧七少的心,豈那麼容易被人咬得到,咬得痛?
「是挺傻的,可惜呀,本少爺就是瞧不上他!」顧七少笑呵呵地說。
門外,一直沒走的沐靈兒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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