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譚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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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雲上銀行」花城支行的大堂保安於凱將所有中央空調打開，銀行九點開門營業，員工八點半到崗，參加晨會和崗前準備工作。詞字閣 www.cizige.com
剛結束晨會的貴賓室櫃員蔣微言，從保險柜取出後台配備的獨立小錢箱，坐到了櫃檯前。她打開小錢箱，纖長白嫩的手指對著箱內的物品逐個清點。
耳邊傳來了一道清冷的男聲「犯困吶，還是你們住得近好。」
蔣微言淺淺一笑，輕快地合上小錢箱，身體往右一轉，將錢箱放到白色低櫃的第二層抽屜，「咔嚓」上了鎖。
她熟練地抽出一塊長方形工作牌，將它卡在手掌大小的水牌上，手指靈活地將它轉了個面。「歡迎光臨」四個字面朝大廳，工作牌上端莊大方的笑臉，比起真人也絲毫不遜色。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蔣微言側過臉，掃了一眼剛才說話的人。
幾縷厚重的黑色劉海斜鋪在寬闊白皙的額前，剛好遮住了皺成形狀的雙眉，清瘦的手指正用力地拉扯襯衣領口歪歪扭扭的領帶。
見到他這副樣子，蔣微言笑出了聲，輕聲勸道「別急，還有兩分鐘呢。」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四方小鏡子，舉到眼前。
微微揚起的薄唇塗著銀行統一配發的「dior」最新款唇彩，往上一寸，臉頰呈現火烈鳥般明媚的淡粉色，像是畫家用水彩在白色布景上描繪的粉色彩霞。
再往上是一雙清澈靈動的水紋眼，配上粉色系眼妝，將整張臉襯托得愈發楚楚動人。
就在這時，銀行門外傳來了熙熙攘攘的人聲，都是排隊等待銀行開門的顧客。
蔣微言側過頭，一隻手往後伸，攏了攏盤在腦後的頭髮，確認沒有凌亂的髮絲後，她合上了鏡子，垂下眼帘瞥向角落的卡通靜音時鐘八點五十九。
她深吸了一口氣，與旁邊的人對視一眼，拉起了雙層安全玻璃前的灰白布蓆子。
清瘦的手「叮」一聲鬆開了蓆子的珠繩。他叫羅子逸，是去年七月跟蔣微言同一批應屆生招聘進來的。
剛入銀行時，兩人都在大堂櫃檯，今年年初雙雙被調入貴賓室櫃檯。
蔣微言是因形象佳且服務態度好，但羅子逸這個千年冰山臉，居然深得客戶喜歡，在櫃員滿意度調查里持續排行榜首，不得不讓大家感嘆，這果然是個看臉的社會。
失去了灰色布簾的遮擋，他們的視線開闊起來。
映入眼帘的是貴賓廳，面積三十平方米上下。經過特殊設計的天花板，巧妙地隱藏著一圈橘黃色燈帶，和散發著清冷嚴肅白熾光的大堂，形成強烈的反差效果，凸顯了貴賓室的隱秘與安全感。常年關閉的磨砂玻璃窗戶旁，棕色繡花鍛布窗簾垂立著，做著最好的守衛和保密工作。
正中央三條呈u字型擺放的真皮沙發，搭配一張歐式暖白色大茶几。再往右，一道高瘦的身影站在填單台旁整理單據，那是貴賓室的大堂經理王慧，她睜著大得出奇的眼睛，側臉望向櫃檯內，招了招手。
蔣薇言回以微笑，打招呼的聲音被悶在玻璃內「早。」
貴賓廳又陷入了安靜，角落裡的空氣淨化器發出了『嘶嘶嘶』的空氣流動聲。同時，大堂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取號、叫號聲。
五分鐘後，一道圓潤輕快的女聲打破了貴賓室的安靜。
「——微言！微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
一個穿著粉色豎條紋套裝，襯衣領處繫著粉色絲巾，臉上同款「紅撲撲」的女孩小跑進了貴賓室，將精緻的臉蛋湊到了櫃檯安全玻璃的通話器旁。
王慧側臉往櫃檯看了一眼。
「路曉彩，你跑這麼急，注意形象啊！」蔣微言壓低聲音說道，下巴往左上角一抬。
天花板的角落裡一個黑乎乎的球形攝像頭正對著她們，閃著可怖的紅光，仿佛在說「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視線範圍內」。
路曉彩輕喘了口氣，頭也不抬「反正現在沒客戶進來，沒關係的」，她直了直身體，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宣傳片女主角定了，是你！微言！」
「——哎，你怎麼都沒反應啊？」兩秒鐘後，路曉彩將一雙大大的杏眼貼到玻璃上，對方茫然若失的表情，顯然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屈起細長的手指，在悶重的玻璃上敲了敲。
「下周的輪休又要泡湯了，我還準備去香港給我爸買個相機呢，他們快暑假了，準備出去旅遊呢！」蔣微言伸直身子往門口看了一眼，確定沒客戶進來，才眼巴巴地對玻璃外的人說道「求代購。」
路曉彩是今年二月份才進銀行的，崗位是大堂經理，每天工作量很大，但她的精力像用不完似的，總是保持著打了雞血的狀態。
「這麼近你還找人代購，我幫你去買不就行了，正好我也想去買點化妝品」，路曉彩不以為意地回道，手指習慣性地將大理石台上的密碼器擺正。
坐在一旁的羅子逸看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絲毫沒有危機意識，便衝著路曉彩的方向，敲了敲安全玻璃。
路曉彩將頭轉向羅子逸，一雙冰涼的眉眼正對她使眼色。她立刻明了，迅速給蔣微言比了個口型「中午說」，便匆匆走出貴賓廳，回大堂去了。
蔣微言抬起手，五指在空氣中彈了彈。剛把臉轉回來，視線里就出現了蓉姐的身影，她站在走廊盡頭，往這邊張望。蓉姐是貴賓室的高級理財經理，同時兼任櫃檯經理。
蔣微言迅速低下頭，心有餘悸地吐了口氣。
中午吃飯時間，兩個女孩坐在飯堂角落的桌前嘀咕起來「曉彩，下次可別這麼明目張胆了，要是被謝行發現，我們肯定要扣績效分。」
「知道啦！」路曉彩揮了揮筷子，嬉笑道「你們貴賓室，比我們大堂嚴格多了。所以，你調進去，也沒那麼好過。」
「其實，也還好。」蔣薇言垂頭吃了一根青菜，輕聲感嘆道「我們剛出校門嘛，有點壓力也是正常。」
「壓力不壓力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它在銀行系統內名列前茅的薪酬待遇，哈哈哈哈。」
雲上銀行是一家成立十年的新興商業銀行，素來將「服務至上」奉為鐵律，如一匹黑馬在銀行界異軍突起，近年多次斬獲金融服務機構的最高獎項——金頂獎。
年，雲上銀行將總部搬遷至浮雲市的西雲區中心地段，其冠名的「雲上大樓」成了西雲區一大標緻性建築。
不止銀行業，證券、保險、信託等金融機構的總部也紛紛落腳於此，最直接的原因是西雲區建設的多個模範富豪苑區，吸引了全國各地富商在此置業，為各大金融機構帶來了不少優質客戶。
臨近下班時間，貴賓廳沒有客戶等候，王慧也不在廳內。蔣薇言伸了伸懶腰，靠在椅背上發起了呆，剛進入狀態，一道身影風風火火地奔了進來，喊道
「——微言，那個『雄孔雀』又來辦業務了，這次又換了一輛車，啊啊啊！是我最喜歡的路虎，男人的象徵啊！」
蔣微言濃密的黑色睫毛，在眼皮上沉重地撲扇了幾下，哭笑不得「既然是男人的象徵，你激動什麼勁兒啊？」
一旁的羅子逸沒好氣地發出一聲「哼！」
看著櫃檯里的倆人一唱一和，路曉彩翻了個白眼，咬牙道「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明明是——」
一聲渾厚磁性的男聲打斷了路曉彩的辯駁「快下班了吧，可以不用取號？」
這句話是對路曉彩說的，視線卻毫不掩飾地穿過一寸厚的玻璃，射向了櫃檯內。
蔣微言迎上目光。
一個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的年輕男人，身穿灰色襯衣，外搭黑色的真絲西服，大步朝自己走來。這就是她們口中的「雄孔雀」程海川。
「——不用啦，您直接去一號窗口辦理吧」，路曉彩笑著招呼道，她張望了一圈，沒看見王慧，便徑直走到立櫃旁拿出一個加厚紙杯，接了一杯溫開水。
身為大堂經理的路曉彩有個特別大的優點，就是能記住每個接待過的帥氣又多金的客戶喜好。
程海川大方地走到一號窗口，將椅子往外拉了兩尺，剛一坐下，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使他不得不又將椅子往後退了一尺。
看見這一幕，路曉彩憋著笑，將溫開水放在了大理石台上「程先生，您的水。」
「謝謝。」程海川一邊道謝，一邊伸手從西裝內側拿出一個黑色錢包。打開錢包，從密密麻麻、五彩繽紛的卡中，抽出了身份證和一張黑金銀行卡，塞到了玻璃窗口下的櫃兜里。
不等蔣微言開口，他主動說道「我辦一筆大額轉賬，今天能到嗎？」
「可以，目前還沒有過時間。」蔣微言瞟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伸手從櫃兜里掏出了身份證和銀行卡。
「好。」程海川滿意地抿起了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玻璃窗內的人。
「其實您可以用網上銀行辦理的，只要在限額內，都可以即時到帳的，省得特意跑一趟。」猶豫了幾秒鐘後，蔣微言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網上銀行？我想想……」程海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認真」思考了幾秒鐘後，笑著答道「還是櫃檯辦理吧，放心。」
蔣微言扯了扯嘴角，從手邊撕下一張匯款單，用鉛筆打了幾個勾，塞回櫃兜里「程先生，您填我劃勾的幾項就可以了。」
說完這句話，蔣微言將銀行卡往讀卡器上從左往右一刷，電腦頁面上的個人信息很快跳了出來，她拿起桌上的身份證開始核對個人信息。
以前沒太留意他，這次蔣微言卻細細地觀察著證件上的臉，腦海里閃過八個字「方頤大口，目有精光」。依照證件有效期來看，應該是一年前拍的。
兩側鬢角削薄，頭頂大背頭，那張臉如被刀刻斧鑿的雕塑般稜角分明。
趙縵縵手舉著身份證，抬眼看向對面的男人，那雙黑瞳正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高挺的鼻樑下，緊抿的嘴唇似笑非笑，仿佛藏著許多甜膩神秘的語言。
這時，王慧從走廊深處的房間裡走了出來，臉上露出了一陣古怪的神色。
「你來了，那我先出去了。」路曉彩衝著王慧笑道。王慧點了點頭，走到一號櫃檯前，開口道「程先生，你來辦業務了。」
程海川抬頭一望，身材高挑的王慧兩手交握在小腹前，面上儘是一股說不出來的風流韻味。
「唔。」他低下頭，又望向玻璃窗內，直到業務辦完，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往個人服務評價器上按下「非常滿意」，告別道「謝謝，再見。」
「程先生慢走。」王慧送他走到貴賓室的門口，又像丟了魂一樣走回室內，拿起大理石台上的水杯，走到垃圾桶旁。王慧將杯里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才將空杯丟入了垃圾桶內。
立夏剛至，萬物進入如火如荼的生長季，炎炎夏日，已初露端倪。街上已經能看到裙子、短褲和涼鞋的夏日裝扮，就連夜晚吹拂的海風，也帶著一絲冒著熱氣的鹹濕味道。
蔣薇言和路曉彩手挽著手走出了銀行大門。路曉彩指著銀行大門說道「你還別說，在外觀的設計上，真沒有銀行比得過我們的。」
蔣薇言攏了攏肩上的包，隨著她的視線仰頭望去。
這是一座簡單明亮的白色雙層建築，二層頂部懸掛的雲朵狀「雲上銀行」的標誌，在射燈的光芒下，彰顯著一股高級獨特的氣質。
作為雲上銀行的旗艦網點，花城支行坐落在西雲區主幹道西雲大道的一邊，門口的百年榕樹成了識別它的標誌之一。
兩人穿過榕樹下的露天停車場，往人行步道走去。路曉彩指著遠處燈火閃亮的別墅群，感嘆道「你看，『富貴苑』可是西雲區最貴的小區，我們好多貴賓客戶住那呢！」
介紹完「富貴苑」，路曉彩又指著寬闊整潔的十條車道，講述西雲區是如何利用一系列組合拳，在浮雲市打響名頭的。
「西雲區區長真的很了不起，兩年時間便使得總財政收入超過了主城區。」
一番慷慨陳詞後，路曉彩又開始發表浮雲市的傳奇報告。
華南省是中國最南端的人口大省，臨靠南海，氣候宜人，眾攬多個國內知名旅遊景點。它的省會林海城、經濟特區浮雲城名列全國前五特大先進城市，成為全國熱血青年心馳神往之地。
尤其是浮雲城，兼備海灣和特區的雙重優勢，經濟發展十分迅猛。因其投資業的巨大包容性和高回報率，眾多摩拳擦掌、野心勃勃的投資商們，紛紛慕名而來。
「總之一句話，只要你敢想、肯干，便能闖出一片天地！」
「所以，我們的路市長，你對未來的浮雲市有何見解呢？」
「你笑我是不是？儘管笑吧！反正，我除了家鄉外，最愛的就是浮雲市！哎！能在這裡定居，多好啊！」
「那你可要加油咯！」
「一起一起！哈哈哈！」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一公里外的定居之地「春知園」走去，剛走進園內，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撲鼻而來的花草味使得上了一天班的她們，瞬間神清氣爽。
和保安大叔打完招呼，她們走在主路上，小區雖然年代久遠，但充滿詩情畫意。
八棟老式紅磚建築外，鋪滿了虬曲多姿的凌霄花、茂盛嫩綠的常春藤。每家每戶的露天小陽台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的風流芍藥，錦簇共生的蹄血杜鵑，輕盈飄逸的虞美人等等，紛繁美麗，競相鬥艷。
最吸引蔣微言的，卻是八棟樓的名字。
每棟樓底佇立著一米高的橢圓形圓石，刻著樓名一夕春、二涵春、三錦春、四秀春、五天春、六棠春、七柳春、八木春。
她們住的是「三錦春」，房，兩居室。
「終於到家了！」路曉彩丟下包，往沙發上一躺，鼻子嗅了嗅「好香啊！誰家在炒肉啊？！」
「一定是樓上的張阿姨，他們喜歡吃辣椒。」趙縵縵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速凍餃子「今天只能吃餃子了，等周末我給你做炒肉。」
廚房的窗戶大開著，樹的芳香瀰漫進來，與飯菜的香味混合到了一起。
蔣微言站在灶台前，望著咕咚咕咚煮沸的開水，聽見客廳傳來路曉彩的聲音「你說蓉姐和她老公都結婚五六年了，怎麼還這麼好呢？」
「這不是挺好的嗎？兩個人若合適的話，就會好一輩子呀。」蔣微言從碗櫃裡取出了兩個款式相同，顏色不同的「姊妹碗」。
「那別人老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還有什麼圍城裡的人都想出來之類的，我聽了都不想結婚了。」
蔣微言把鍋里的餃子舀到碗裡，自己碗裡盛了六隻，另一隻碗十隻，走向了餐桌「不能一概而論呀，你看楊過小龍女，墳墓里不也照樣產生愛情嘛！」
「……」路曉彩被她驚人的墳墓愛情論折服了，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餐桌前「那你準備找個什麼樣的，產生愛情啊？」
蔣微言頓了頓筷子，為理想的愛情正名「你沒看過《父母愛情》嗎？我喜歡那種日久生情、逐漸升華的愛情。」
「那萬一長郭濤那樣的……」路曉彩吃著餃子，一邊獰笑道。
「郭濤怎麼了？我覺得挺a啊！」
「好吧……」路曉彩花痴地笑道「反正沒我鄧超帥，嘿嘿。」
過了幾秒鐘，路曉彩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尖叫道「呀！今天星期五，跑男啊，我超哥啊！」
「我就不陪你看了，我等會把那本書讀完。」
「微言，我覺得你應該談場戀愛，你太空虛了，連喜歡的明星都沒有。」路曉彩坐在沙發上，端著碗用另一隻手拿起遙控器，電視裡的廣告彈了出來。
蔣微言艷若桃花地眨了眨眼「誰說沒有呢，當代詩人蔣勛先生可是我的摯愛。」
路曉彩無辜被她電了一下，心想這樣的她要迷倒多少男生啊，可她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到底什麼樣的人，會開啟她的愛情天眼呢？
「——蔣勛先生悲憫眾生……」蔣薇言端起空碗，往廚房走去。
「我懂我懂，你趕緊去卸妝洗澡吧，碗等會我來刷就好了。」路曉彩知道若是再讓她說下去，晚上就看不了跑男，得一起聽紅樓夢了。
在蔣微言的世界裡，似乎只有與文學有關的夢。
那她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銅臭味十足的金融行業呢？專業又不對口。
路曉彩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但不到三秒鐘，注意力便被跑男的開場曲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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