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眼是很神秘的地方,在這裡,原本應該是海底的地面變成了漩渦,如果穿過漩渦,便會有一片平靜的空地一一據說地方不大,但至少足夠一個門派居住和傳承。
奇怪的是,四海之中,並非每一處都有海眼。比方說雲夢大澤雖然地方廣闊,但就沒有海眼;北方漂浮著無數冰塊的海洋,也沒有海眼。只有東海和南海才有海眼,而其中被仔細探索過的,只有南海的海眼。
吳解注視著那不斷旋轉的大漩渦,沉思片刻,便朝著裡面飛去。
還沒到面前,他突然眉頭一皺,停了下來。
有陣法!有陣法籠罩著這個漩渦,攔住了進出海眼的道路!
這陣法極為隱蔽,便是他修為高深,也直到貼近、甚至於幾乎一頭撞上去才發現。普天之下,能夠把陣法隱蔽到如此地步的高人,屈指可數!
吳解凝神靜氣,分出神識,試著觀察這陣法。不料神識剛剛和陣法接觸,便微微一震,有一道神念傳來。
這道神念並不複雜,只是一段傳話,說清了陣法的來歷。
原來這陣法赫然是四大正派的六位太上祖師聯手布置,它有兩個用途,第一個用途,是阻攔那些凝元境界以下的修士或者妖族通過;第二個用途,則是在有修士或者妖族通過的時候,向四大正派同時報信。
之所以要布置這個陣法,是因為當年長寧海妖之亂後,追查此事的修士找到了海眼,卻發現東海海眼出乎意料的廣闊,裡面更有無數海妖繁衍生息。諸位正道宿老商議之後,覺得無論辣手誅殺還是強制遷離都不合適,便聯手設下這個陣法。
在神念的最後,那位留下神念的前輩很嚴肅地說:海眼群妖作惡多端,死姓不改,從此將其逐出人間!若是他們膽敢再攻入人間,四大正派便聯手出動,將其徹底剿滅。但若是他們沒有再為非作歹,後世弟子進入海眼之後也不可大開殺戒。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些海妖們秉姓就是如此,強求不得。正如老虎要吃羊,羊要吃草,乃是萬物循環之理。看不順眼的話且走就是,不要將正道自己的行事準則強加給他們。
吳解仔細讀完這段神念,沉思片刻,點了點頭,施展本門道法,整個人化作一股清風,輕輕鬆鬆地越過了陣法,進入了海眼之中。
與此同時,各派監視海眼的陣法都閃爍了一下,負責觀察陣法的長老頓時一驚,但旋即見到青氣繚繞,乃是青羊觀的法門,便笑了笑,不再過問。
吳解進入海眼之中,只見水波蕩漾,周圍一片模糊。過了一會兒,無數水泡湧起,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一眼看不到邊的水底空地。
他神念一掃,便發現此處三面並不大,唯有一面極為深邃,而且猶如巨大的螺旋隧道一般,不斷旋轉著向下延伸。
吳解此刻的神念之強,絕不亞於世上大多數的還丹祖師,只是片刻工夫,他的神念已經掃過了相當於人間一郡之地的範圍,但前方地面螺旋下降的勢頭卻沒有任何變化,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沒聽說過海眼會這麼廣闊啊!」他忍不住暗暗疑惑,「這裡面的地方,別說是給一個門派用,就算再多幾個門派,也足夠了吧!」
「是啊!」杜若身影一閃,從天書世界裡面出來,和他並肩前進,「我還從來沒聽說過,海底竟然有這麼大一片廣闊的天地呢!」
縱然在水中,二人飛遁的速度也是極快,不一會兒就潛下去千里之遙,但出乎意料的是,海底這螺旋一般的道路,竟然還沒有結束!
更讓吳解暗暗稱奇的是,這道路似乎正在改變方向,從向下漸漸轉為向上。他們就像是沿著一個彎成了弧形的彈簧在前進一般。
「海眼之中怎麼會這麼寬闊?」他大為疑惑,「這麼大的地方,怎麼過去歷代祖師之中沒人發現?」
「誰知道呢……總之很奇怪就是。」杜若當然不可能知道原因,只是隨口附和罷了。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眼看著已經快要有兩千里,附近也已經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海妖一一當然,都是一些層次不高的海妖,根本看不出他二人的隱匿之術。
就在這時,前方豁然開朗,化成了一處寬闊的大平原。
這處平原足有五六百里,土地廣闊,生長了無數的草木和生靈,但吳解神念掃過,卻發現這些草木也好、生靈也罷,已經修煉成妖的暫且不論,就算是那些還沒修煉成妖的,赫然都有一絲靈氣一一這可不得了!須知世間萬物修煉成妖,最關鍵的就是這最初的一絲靈氣!
換句話說,這五六百里的大平原上,竟然幾乎都是妖族或者潛在的妖族!
這究竟要有多少啊!
當曰長寧城外海上一戰,他們殺掉的海妖數以萬計一一後來據說有人統計過,光是能夠分辨的屍體就超過十萬。
吳解事後回憶,常常為之感嘆一一短短的半夜時間,就是十萬生靈死去。而這些海妖若是要成長起來,卻不知道需要多少歲月!
但今天一見,他終於明白,自己的感嘆很傻,很天真。
光是這片平原上,就至少有百萬妖族正在孕育,而他們一路走來,見到的海妖怕是也已經成千上萬了……這海眼之下的妖怪們,數量實在多得可怕!
難怪各位正道宿老要布下那個陣法,又難怪他們對此十分警惕一一像這樣的一大群海妖,如果真的在人間肆虐起來的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吳解和杜若感嘆了一番,在大平原上稍稍搜尋,便發現這裡有三條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正當他們想要隨便找一條的時候,卻突然心中一動,同時看向平原邊緣的一處梅花林。
說來也怪,這海底完全浸泡在水中,卻也生長了許多陸地上的草木生靈。比方說那片梅林,就是本不該出現在水裡的。只是這一路上類似的情況已經見得太多,他們早已習慣,倒也不往心裡去。
但是就在剛才,他們卻感覺到梅林裡面有一股神念掃蕩出來,仿佛發覺了什麼似的,正在平原上來回搜索。
看這神念的強度,赫然也是凝元真人層次!
「想不到海眼之中也有凝元大妖……我們去會會他吧!」早已有些不耐煩的杜若笑著說,「要知道這裡的詳細情況,要找到我那位師侄的下落,還是找本地人詢問,來得比較快捷。」
吳解點了點頭,二人化作兩道光芒,頃刻間到了梅林面前。
這梅林錯落有致,頗為幽靜。仔細看去,卻發現一株株梅樹排列之間很有文章,更和地脈隱隱呼應,赫然是一座威力不弱的陣法!
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二人並未解除隱匿法術,只走向梅林之中發出神念通報。而神念發出之後沒多久,一道淡黃色的光芒便從梅林之中傳來,引導著他們前進。
以吳解的本事,這陣法倒也算不了什麼。但正所謂客隨主便,既然主人有禮,他也不會做出那些蠻不講理的事情,跟著杜若一起,隨著那道光芒緩緩前進,來到了梅林深處。
梅林的最深處,是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一邊有座雅致的閣樓,另一邊則有些亭台,看起來頗有幾分園林的感覺。此刻一座亭子裡面,正有一個風姿俊朗清雅的美男子向他們這邊舉杯致意。
吳解和杜若來到這人面前,拱手道:「在下吳解,這邊是我義姐杜若。我二人來自人間,為了找失散的弟子而來。不知道友怎麼稱呼?可否給我們一些線索?」
那美男子並無詫異之色,微微一笑,說:「我白號獨秀,乃是梅樹成精。我們海眼之中雖然生靈無數,卻不曾聽說有什麼人間修士的徒弟一一不過你們千里迢迢過來很不容易,且先喝上兩杯,休息一番,然後我們再找消息靈通的問問吧。」
吳解和杜若對視——1艮,不料這凝元大妖的名號竟然跟義弟林麓山一樣,頓時生起幾分好感。加上這人客客氣氣很好說話,便笑著坐進了亭子裡面。
但他們很快就後悔了一一這位「獨秀」先生看上去英俊帥氣風姿不凡,但思考問題的方式卻頗為奇葩,經常從一種常人不可能想到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更不時說出一些讓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話來。
要不是看這人十分真誠,沒有半點取笑或者作偽的意思,他們早已忍不住翻臉動手了!
比方說剛才,當吳解說起自己是青羊觀弟子的時候,獨秀便搖頭說:」我也曾聽說人間有青羊派,卻沒想到你們號稱人間大派,卻連弟子都湊不齊」
「咦?」吳解一愣,不明白何出此言。
「青羊青羊,按說你們門中弟子,都該是青羊化身才對一一可我看你們兩個,既不青,也不是羊……莫非是傳說中所謂『盲目擴招』的?」
吳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噎了一下,問:「這『盲目擴招』的說法,道友從哪裡聽來?」
「我當年還是一株梅樹的時候,栽在一個老書生家裡。那老書生最喜歡研究古籍,有段時間,他常常抱著一本古書,在我樹下沉吟,冥思苦想,不時說一些很有趣的詞語,我就記下來了。」
成功地將話題從「青羊觀弟子為什麼不是青羊」的問題轉移,吳解暗暗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好奇起來:「那本古書還在不在?」
「早就不在了,老書生後來搞大了兒媳婦的肚子,羞愧難耐上了吊。他兒子深以這個沒品的老爹為恥辱,將他收集的那些書全燒了。」
吳解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了,你們兩個以姐弟相稱,不知道是不是親姐弟?」獨秀的思路跳躍速度讓人實在有點追不上的感覺,明明還在談往事,卻毫無徵兆地跳到了這方面。
「我們雖然不是親生姐弟,但卻情同親生。」吳解端起酒杯,笑著回答
「哎呀!這可不好啊!」獨秀搖頭說,「常言道親姐姐不如乾姐姐,你們怎麼反其道而行之呢?」
杜若不明就裡,吳解卻將剛剛喝進嘴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那口酒完全噴了出來。
「這『常言』是哪兒來的!」他忍不住大叫,「為什麼我沒聽說過!」
「當然也是我的舊主人說的一一不過道友啊,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不要因為我住在海底就以為我好騙啊!」獨秀連連搖頭,「我看你的模樣,分明是聽過這話的,而且完全明白這話的意思一一沒聽過,不懂的,應該像你姐姐才對。」
吳解轉頭,正好和杜若對視。
杜若的眼神之中滿是好奇,就差沒有開口問出來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按捺下拔刀砍死獨秀的念頭,沉聲問道:「那你知道這話的意思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當年舊主人說這話的時候,朋友們往往不是像你這樣噴酒,就是哈哈大笑。」獨秀笑呵呵地說,「舊主人有很多詞語,似乎都是來自於那本書。他自己不是很懂,我當然更不怎麼懂。難得遇到一個懂行的,還請多多指教!」
他說得誠心實意,還站了起來,深深地拜了一拜。
吳解只覺得哭笑不得,在心底將編那本書的人翻來覆去罵了無數遍。
想來那人多半是為老不尊的華思源,這位穿越前輩雖然神通廣大,這說話做事的習慣卻著實有些跳脫,比方說寫下這麼一本書來一一不管怎麼看,都是在禍害人間啊!
最最起碼,他已經成功地禍害了身為晚輩的吳解。
獨秀見吳解能夠明白自己往曰不懂的那些話語,不由得心花怒放,死皮賴臉纏著他,要他一個個講解。偏偏那些詞語很多都屬於雖然說起來可以會心一笑,講解起來卻頗為尷尬的……吳解被他纏得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叫道:「道友!天下可沒有空口白牙向人問道的,你要讓我解答你的問題,起碼要拿出誠意來吧!」
「誠意?我願拜你為師……」
「別!別!千萬別!」吳解嚇得幾乎落荒而逃一一要是有這麼一個徒弟在身邊,他只怕用不了幾年就會神經衰落,急忙搖頭,「我是來找徒弟的,不是來收徒弟的!」
「找徒弟收徒弟,區別很大嗎?橫豎都是一個徒弟嘛。」獨秀笑道,」我別的不敢說,至少相貌還不錯,修為也還湊合,跟著師傅一起出門,必定不會丟師門的面子。」
「是啊,哪裡是丟面子那麼簡單……」吳解心中嘆了口氣,卻不好在臉上表露出來,「我那徒弟失散了幾十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常言道師徒如父子,不找到他的下落,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哦,原來他是你的私生子!」獨秀大笑,「如夫人也是夫人,如父子自然也是父子,我懂的!你放心吧,我這就去幫你找!」
說著,他縱身化作一道黃光,飛遁不見,甚至沒有給吳解辯解的機會。
吳解正想急忙解釋,卻沒料他走得這般乾脆利落,頓時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他旁邊,杜若已經哈哈大笑,幾乎滾到了地上。
她雖然聽不懂那些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的話,但「如夫人」這個詞還是明白的一一如夫人就是姬妾,九州大地不少富貴人家都有姬妾,雖然名分不同,但核心的身份卻和妻子是一樣的,所以才有「如夫人也是夫人」的說法
只是……從「如夫人」到「如父子……」究竟要多麼奇葩的思維方式,才能將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詞語混淆起來啊!
吳解頹然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默默獨飲,讓自己好歹放鬆一下。
但還沒等他把酒喝下去,黃影一閃,獨秀又飛了回來:「道友啊,我剛才走得匆忙,忘了問了一一你那徒弟姓甚名誰,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
吳解深深地嘆了口氣,放下酒杯,無語問蒼天。
「獨秀兄,有沒有人說過諸如『很想砍死你』這種話?」
「果然不愧是高人!你怎麼知道的?」
吳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發現自己跟他計較實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只好嘆了口氣,施法變出秦靜的容貌。
「這就是我的徒弟,名叫秦靜。四十多年前,失散在東海海邊那場大戰裡面。」
正滿面笑容的獨秀愣住了,過了片刻,他猛地跳了起來:「你……你是四十多年前火燒東海的吳解?!」
吳解也一愣,不料對方竟然知道自己。
他茫然點了點頭,獨秀頓時滿臉佩服,深深拜倒:「前輩!前輩啊!請你一定要收我為徒!這才四十年時間,你居然就從煉罡層次到了只差一步就要還丹的境界……請您一定要指點指點我,哪怕只有您十分之一的速度,我也心滿意足了!」
吳解又是一愣,他本以為獨秀既然是海妖,便將自己視作敵人,卻沒料到竟然是這個結果。
「我是來找徒弟的……」
「我懂!您放心!我這就去給您把徒弟找回來!」獨秀大力拍著胸脯,滿臉堅定,「就算找不回整的,一塊一塊也給您把他湊起來!」
說完,他又化作黃光飛走了。
等他飛走很遠,吳解才回過神來一一什麼叫「一塊一塊湊起來」啊!那樣豈不是死了!
這都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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