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麼樣?看清楚了?」當朱權憤怒地幾乎失去冷靜之時,來自海眼的諸位妖王正在急不可耐地向一個渾身青綠色的妖將追問。
這妖將便是青衣郎,龜丞相的弟子之一。
它的本體是一條青皮小魚,非常的不起眼,血脈平平無奇,修為也並不深厚。
但這傢伙卻有兩門特殊的神通,第一是善於隱匿自身的氣息,能夠把自己偽裝成一條真正的小魚,就算是最有經驗的妖王也無法將它和別的魚類區分出來;第二是很善於觀察敵人,分析強弱和特徵——總的來說是一個優秀的探子。
之前青衣郎跟着那些差不多可以算是炮灰的妖將們一起去了火海附近,查探敵人的情況,最重要的是探查那個放出火焰的修士究竟什麼路數。
因為戰局太過混亂,妖王們根本看不清戰場上的具體情況,所以他們只能不安地等待。
此刻青衣郎回來,自然立刻就被眾口追問。
青衣郎倒也伶俐,向諸位妖王行了個禮,便不急不慢地將自己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那發出火焰的是個火焰構成的人形,論修為大約也就煉罡中期,但真氣卻渾厚得不像樣子,怕是四五個妖將聯手都敵不過他。
」 「他控制火焰的本事實在驚人,如果說我們水族控水是天生的本事,猶如吃飯走路一般便利,那麼他控制火焰就像是舉手投足一般的方便——感覺……好像他就是火焰,那片火海與其說是法術,還不如說是他是整個火海的一部分,那片火海只是他身體的衍生罷了。
」 眾妖王相顧駭然,目光都投向了龜丞相。
老烏龜皺皺巴巴的臉上此刻已經一片鐵青,注視着火海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恐懼。
只看臉色,答案就已經一目了然。
「真氣渾厚,化身火靈,控制火海……這是火部正法!是火部正法啊!的確是那人的手段!確確是那人的手段啊!」身影有些嘶啞,因為恐懼的緣故,連雙手都在顫抖,「這必定是那人的徒子徒孫!他只怕一直盯着東海,就等們出來送死!」 「完了!完了!我躲了五千年,終於還是沒能躲過去!」 見龜丞相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金霞子眉頭一皺,身上猛地騰起一股威壓,同時一掌揮出,寒氣席捲了龜丞相的身體,讓這老烏龜稍稍鎮定。
「老丞相你糊塗了嗎?那火靈子是人族修士,再怎麼神通廣大,也活不到五千歲啊!」他沉聲勸「而且這些人族修士可是被天道盯住當年他一把火將東海水族幾乎燒了個絕種,犯下了滔天殺孽,只怕早就被劫雷轟死了。
怎麼可能一直活到現在!更不可能現在出來追殺我們!」 龜丞相被他這麼一說,才猛的回過神來。
沉思片刻,這老烏龜終究還是當年被火靈子嚇得太慘,始終提不起勇氣來。
「算了還是怕。
」他也不諱言自己的恐懼,嘆「看來那人已經成了心魔,實在是沒辦法跟他對抗……老朽還是回到海眼裡面去看家這茫茫天地就交給你們年輕人算了。
」 眾位妖王你看看看看都覺得無可奈何。
龜丞相话都說到份上了們還有什麼辦法?他們畢竟經歷過那一戰,只憑想像,無法還原出當初火靈子燒紅滄海,滅絕東海水族的可怕威勢。
數千年的相處,讓他們很清楚這老烏龜的性格——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個老朽,可這老龜其實是個外松內緊的脾氣,一旦真的惹怒了那便是不死不休的慘烈局面。
但就是這樣的老烏龜,卻被火靈子嚇破了膽。
哪怕過了五千年,一旦見到同樣施展火部正法的敵人,頓時便心膽俱喪,甚至連留下的勇氣都沒了。
眾位妖王之中,金霞子和龜丞相認識的時間最長,交情最為深厚。
他可記得當年老烏龜初到海眼的時候,每天都面帶懼色,不論多麼疲憊也不敢合眼——因為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做噩夢,就會夢見被火靈子追上,活生生烤熟了,撕碎吃掉。
那時候,金霞子經常見到剛才還好端端的老烏龜突然發狂,歇斯底里地慘叫,然後便化成原形,將身體縮回殼裡,然後躲在角落上發抖,一躲就是好幾天。
隨着時間的流逝,老烏龜的症狀才漸漸好轉。
但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這位海眼妖族之中最資深的老前輩,終究還是沒辦法克服心中的恐懼。
「看來……老丞相他恐怕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凝元境界,沒辦法踏入還丹了!」 金霞子心中暗嘆,卻又不方便當眾勸說,正想要設法讓龜丞相多留一會兒,卻聽到了水猿胡光音。
「老丞相您這是自己嚇自己呢。
」胡光的聲音依然乾澀得讓人聽起來不舒服,那仿佛爪子撓枯木的嘶嘶聲簡直像是在聽眾們心底作響一般,「火靈子肯定不在了,那小子大約是後生晚輩,雖然本事了得,但終究也只是個煉罡層次的小輩罷了。
」 「那又如何?」海青沉着臉反問,「你打算親自出手去殺了他?」 「我們身為妖王,豈能事事都親力親為,那有損身份。
」 「老胡啊們腦子沒你機靈,這是早就知事情!你還是別賣關子了!」烏念瓮聲瓮氣地說,「你拿個章程出來,大家合計一下行不行。
行們就做。
」 胡光看看眾位妖王,見他們微微點頭,顯然也是一樣的意思,便又很難聽地笑了兩聲,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好主意!」 「的確是好主意!」 「老胡你果然腦子機靈!我都忘了這件事了!」 「對啊!我們是來占便宜和立威跟那小子浪費時間幹什麼!」 眾位妖王連連點頭,於是很快便達成了一致,將命令一個個發了下去。
在他們身後的幽深滄海之中,數不清的海妖魚貫而出,它們靜悄悄地半點聲音,就像是一群在黑夜中行進的幽靈。
它們前進的方向並非正打得不可開交的火海,而是繞過了火海,直取長寧城! 看着部下們漸漸遠去,眾妖王滿意地笑了。
正如胡光所說們這一趟來海邊,是要將這一城百姓都吞噬殆盡,以彰顯海族的威風。
至於那些不自量力,想要阻攔他們的修士——派一些部下把那些傢伙纏住就行,反正海族經過五千年的繁衍,數量是用萬來計算這些修士們就算再怎麼能打,又能對付得了多少? 這就像前方有一座從海底冒起來的火山攔路,直接繞過去就是。
大不了派點小妖看住,以防意外罷了。
就在眾位妖王志得意滿之際,將身體罩在灰衣之中的胡光卻陰森森地笑了。
距離這裡上百里的雲中扁舟之上,心魔宗宗主微笑着和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對酌。
那中年人雖然臉色白得驚人,看起來似乎傷重未愈的樣子,但精神卻很好,眼中寒芒四射,一看就知道修為深厚。
如果海眼群妖在此,必定要驚訝萬分,因為這中年人的相貌——赫然與水猿胡光一模一樣! 「胡長老,辛苦你了。
」心魔宗宗主笑「被這麼一鬧,不僅這大楚國必定完蛋,那吳解也肯定會按捺不住留下心魔——此刻他已經殺戮過多,縱然因為是防守的緣故,並未欠下殺孽,但血光已經掩住了福運。
沒了福運護身,本座看他還有什麼能耐逃過心魔!」 「宗主算無遺策,屬下佩服!」胡光的笑容之中有幾分陰冷,「但這小子着實古怪!當初在那仙山之上明明已經中了手段,眼看就要被凍成冰塊,可卻不知道怎麼的反而破了法術!那一聲『破』字之中蘊含的心念之力當真神妙莫測養了幾年的傷,居然還沒能完全恢復!」 「管多大的本事都沒用了,現在的情況已經明擺就算他們青羊觀的長老趕來,也解決不了眼前的死局!」心魔宗宗主不屑地冷哼一聲,「等制住了們可以慢慢搜魂,必定要那奇異的手段給找出來!一個字就破了心魔,這種事情當真聞所未聞!」 因為種種原因,吳解早已在自己尚未覺察的情況下上了心魔宗的黑名單,而且還是黑名單裡面排名相當靠前的人物。
就算掃蕩心魔的這件事,其實也是一樣。
「只不過……為這件事動用真身,真是有點可惜!」 「真身在海眼裡面潛修近兩千年,勉強成就了還丹之後便再也難以有所進步,想來是磨礪積累不夠。
」胡光嘆「用一個凝元境界的分身出來闖蕩,大概終究不能起到足夠的磨礪效果吧。
想要在通往無上超脫路多走一步,不冒點風險是不行的。
」 就在他們說時候,那批靜悄悄前往長寧城的海眼妖族已經來到了距離長寧城不到兩里的近海。
因為靠海的緣故,為了防止風暴,長寧城極為堅固的海堤,不僅用堅硬的條石砌成,還以法術加固過。
海堤上安裝了許多重弩和投石車,那是為了應付可能襲擊的海妖。
東海之中的海妖相對較少,但也不是;何況就算本地也可能從外地流竄過來。
數百年來,長寧城的海防部隊不止一次和來襲的海妖戰鬥過,其中曾經有過損失慘重、一支軍隊幾乎成建制消失的情況,但卻從來被攻破過防壁。
只是……這次來襲的海妖,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和以前是完全不同! 眼看着距離長寧城已經不遠,海妖們在眾位妖將的率領下,猛地將法力完全施展了出來。
頓時,只見原本波濤洶湧的海面突然平靜了下來,緊接着就突兀地升起——在海防部隊士兵們恐慌的眼神注視下,海面不斷上升,超過了海堤,超過了城牆,超過了長寧城裡面的任何一座建築物,而且竟然還在上升! 「妖——妖怪!」 「海妖來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一個個勇猛的士兵們此刻已經被嚇得手足發軟,除了慘叫之外,什麼事情都做不到。
而伴隨們的慘叫聲,那座突兀升起的巨浪竟然還在拔高! 看着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非但海防部隊驚呆了,長寧城的百姓驚呆了,城中的修士們驚呆了,就連設計陰謀的朱權自己都驚呆了。
海眼妖族,竟然有這麼多?! 他艱難地扭動脖子,似乎可以聽到自己頸椎裡面發出的咯咯響聲,將目光投向依然還在酣戰的火海。
吳解等人還在那邊捨生忘死地苦鬥,和數不清的海妖打得不可開交。
……那這邊的巨浪是怎麼來的?巨浪裡面數不清的海妖又是怎麼來的! 這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不夠用了。
「長老們去造訪海眼的時候,不是只看到了兩個凝元妖王,二十餘個煉罡妖將,還有數千名入道境界的小妖嗎?」老君觀大師兄失聲叫「這……這已經是當初的幾十倍了吧!」 「被騙了!」朱權只覺得手腳發冷,「那海眼之中的地方恐怕遠比我們預料的更大,海眼裡面的妖族更是遠遠超乎我們的想像!本門長老們當初看到只是猶如長寧城之於九州,根本只是滄海一粟!」 「這……這該怎麼辦?」 面對大師兄的詢問,一貫自詡足智多謀冷靜沉朱權卻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怎麼辦?他怎麼可能有辦法! 他只是個煉罡初期的修士而已,雖然劍術高明,雖然能夠飛天遁地,可本事終究有限。
面對數不清的海妖撐死了也就殺上一批,然後便會毫無懸念地被人海戰術淹沒,連一點浪花都激不起來。
面對這麼龐大的海妖軍團,恐怕就算把整個老君觀都賠上,也做不了什麼吧…… 「走!」他當機立斷,沉聲說「現在就走還來得及!」 大師兄愣了一下,擔心地問:「逃跑……任務怎麼辦?」 「都時候了,還管什麼任務啊!」朱權一噎,被這死腦筋的傢伙氣得幾乎忍不住要罵人,「就咱們這點本事,現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的了什麼?」 「可是……」 「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朱權也顧不得再勸說,手上綠光一閃,便用真氣鎖住了大師兄的手臂,然後腳下劍光騰起,便要強行拖一起逃跑。
本門師長們交代的任務?在朱權心中,哪有什麼事情比他自家性命更重要的! 而且……朱權暗暗猜想,倘若海眼當真像自己所猜測的那樣,是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那麼其中多半還有大量的海妖駐守。
本門師長們打算趁着海妖們外出的機會去攻占海眼的行為,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去無回。
算算時間,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出發,奔着海眼去了。
那麼——只怕老君觀的滅門,也已經是進入倒計時的事情了。
眼看着老君觀都沒了,那任務又算得了什麼呢! 相比之下,還是已經被自己折服的打手救走,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兩個煉罡修士,在這九州大地上勉強也算得上有點勢力。
只要逃過了眼前的這一劫,日後再找機會以圖發展就是。
想當年自己不過是區區一介凡人,尚且可以踏入道途,成就煉罡飛仙。
如今這麼高,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人生在世,失敗一兩次沒什麼大不了只要自己不死,日後是機會! 他如此想心中的惶恐和鬱悶也漸漸散去,強行拖着還在猶豫的大師兄,朝着長寧城外遠離大海的方向飛去。
左右看去,一遁光正在從長寧城中此起彼伏地飛起來,全都是朝着同一個方向逃跑的。
敢於挺身而出的勇士們,剛才已經跟隨者吳解一起出發,此刻正在那片火海之中捨生忘死地血戰。
留在長寧城裡面多半是些不願冒險,或者不敢拼命的角色。
眼看着危險上門們又怎麼會留在這即將毀滅的長寧城裡面陪葬呢! 在長寧城西門的城樓上,祝槐注視着簡直可以說近在眼前的巨浪,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跟占卜結果完全不一樣啊!」 「沒什麼,天命的反噬罷了。
」蘇霖半分緊張,從容地微笑淡淡地說,「但那邊的儀式已經走上了正軌,天命的反噬也不過是外強中乾,看上去很兇猛很可怕,實際上不過如此。
」 「……這種情況,還只是『不過如此』?!」祝槐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第一次這位前輩竟然如此沉着淡定,簡直超乎想像! 傳說中那些就算身邊山崩地裂,都能鎮定自若地喝茶下棋的仙人們,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蘇霖自然明白意思,笑了笑,搖了搖頭。
「你太看得起我了可不是那種能夠看淡生死危難的人。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把摺扇,不顧天氣寒冷,隨手搖了兩下,然後合上扇子,用扇子指向皇宮的某處角落。
「我之所以有底氣,是因為那邊!」順手指的方向看去,祝槐看到了令她終生難忘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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