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 第二十七章 詭斗(一)

    天色漸晚,玄天承親自送秦綿川出門,後者臉上顯然還帶著不甘與隱隱的憤怒。然而玄天承始終神色淡淡的,禮數周全,叫人挑不出錯處。

    秦綿川見沒有轉圜餘地,拂袖冷哼一聲,斥道:「鎮北侯這是要把事情做絕了!既如此,老夫還不屑同你這黃口小兒討臉面!咱們走著瞧。」

    「令孫罹難乃為國捐軀,我回京述職時,自會為他請封。秦家若安分守己,父親只會重用。」玄天承負手而立,目光微寒,「國公慢走。」

    眼見秦國公一行上了馬車遠去,洛逸目露擔憂:「這秦國公看來是個直腸子的人,恐怕未必聽出侯爺話中的意思。」

    「他聽不懂,身邊自有人提醒他。若老邁昏聵的秦綿川能掌控全族,秦氏只怕早就覆滅。」玄天承道,「秦家畢竟是父親的嫡系,不好做的太絕。卻也不好叫秦綿川以為我怕了他。」

    他心中暗自盤算著,看著漸沉的天色,想到葉臻,心中不免柔軟幾分。他問:「七姑娘回凌花閣了麼?」說好陪她查案,自己卻走了這許久,只撂下一句話,她怕是得著惱。

    洛逸說:「不曾,醉仙樓那邊說七姑娘兩個時辰前便離開了,不知去了何處。」

    玄天承皺眉,道:「再派人去凌花閣問問。」

    話音剛落,忽地有人騎馬急奔而來,在門口一勒馬韁險險停住,滿頭煙熏火燎。玄天承認出那是方榆身邊的官差,又見他神色慌張,心道不好,果然聽那官差說道:「侯爺,大事不好!片刻前竟有一夥賊人膽大包天闖入府衙,見人就砍!那……那葉鶴林被殺……方大人也受了傷。」

    「可看清是什麼人?眼下府衙情況如何?景大人呢?」玄天承想起早間與葉臻的對話,電光火石間冒出一個驚駭的念頭:葉臻不會去劫獄了吧?這倒真像是她做得出來的事。

    官差聞言垮下臉來,道:「沒看清吶。那伙賊人只得三個,武功卻都極高,連咱們帶的官兵都難是對手。他們殺了葉鶴林往地牢放了把火就走了。您曉得地牢裡乾草多,這火一下子就起來了,待咱們撲滅了火,屍體都被燒了半截兒了。牢裡另外還死了幾個人犯,景大人這會兒正愁呢。」他回完話,小聲嘟囔道:「誰能想到賊子如此猖狂,光天化日敢強殺人犯,還有沒有王法了。那葉鶴林可是重要證人,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方大人下午又去提審了一次葉鶴林,似乎得到了不少信息,那時還吩咐過加強牢房守衛,誰知道就在換班的檔口出了這個事。

    「你們一群人,被三個人耍得團團轉?」玄天承感到驚怒不已,又覺得事有蹊蹺。

    臨川府衙被賊人輕易洗劫,某種意義上,比望川樓事件影響更加惡劣。玄天承覺得葉臻可能會劫人犯,卻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更可能的,是葉鶴林自己設計了這個局,假死逃生。可是府衙有官兵鎮守,怎會如此容易被突破?他忙吩咐了一人繼續去凌花閣詢問葉臻的下落,一面牽了馬來,隨那官差往臨川府衙去。

    臨川這兩日可算是出了大名。這場火燒了有一炷香功夫,四鄰八舍都能看得見,儘管有差役在維持秩序,衙門附近還是人山人海,議論紛紛。

    玄天承這次沒有隱藏侯爵身份,在衙門口下馬後,一路暢通無阻。

    府衙里濃煙滾滾,依稀還能看到小叢的火苗。差役來來往往,救治傷員,收拾狼藉。知府景宏癱坐在地上,掩面哭泣。他覺得自己的官大概是做到頭了,此刻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對於周遭的一切置之不理。

    倒是景宏一個幕僚悄悄擠到玄天承身邊,低聲道:「侯爺,下官依稀是看見了那些人使的是葉家刀法。只是景大人和方大人不識得,眼下刺客又已無活口,依您看,下官這話,是說,還是不說?」

    幕僚雖是恭敬地在請示,那一雙狹長的眼睛卻不安分地掃視著。

    玄天承聽到「葉家刀法」四個字,心下微微一緊。他雖與葉臻熟識,卻也不是事事知曉,不知道她與葉家族人究竟還有多少聯繫。縱然如此,他哪會留下話柄,只道:「來日若是需作呈堂證供,你如實作答即可。」

    他帶著人先去看了葉鶴林的半截屍體。

    屍體上半部分已被燒焦,面容難以辨認。沒有細節,也沒有對比,無人敢斷定這是葉鶴林,當然,更無人敢斷定這不是葉鶴林。對於景宏和臨川府衙來說,葉鶴林死了固然影響惡劣,但卻實實在在讓他們鬆了口氣。因而,仵作戰戰兢兢的,下了結論:這是葉鶴林。這樣一來,什麼宮闈秘聞,什麼葉家餘孽,眼下都是死無對證了。

    衙門的公告火急火燎貼了出去,因為後頭還冒著黑煙,多少顯得有些滑稽。識字或不識字的人口耳相傳,都在討論這新奇的事,適時地表達驚恐與憤懣,也不大把早晨公堂上的事記在心上了——本來大家也只是看個熱鬧而已。只有少數心思活絡的,思考起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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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臨川城外的山嶺之上,三人卸下了刀劍,就地修整。其中一個渾身狼狽的中年男人扯開了衣領,露出裡頭的囚服,仰面一躺,暢懷大笑:「哈哈哈哈!終於逃出來了!葉鶴林已死,往後天下江湖,任我逍遙!」

    「是嗎?」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登時感到毛骨悚然。還不等他動作,就有什麼尖銳的冰涼的東西抵上了椎骨……刀?!

    他忍著恐懼慢慢移動視線,便見葉臻提著刀笑吟吟看著他。

    「怎麼是你!你們還愣著幹嘛,還不快……」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救他出來的那兩個人,不知何時換成了陌生的面孔,此刻都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燒黑的地牢中,眾人神色各異。

    要說眾人中,最熟悉葉鶴林的還是玄天承。他看見屍體露出的焦黑卻無裂痕的腿骨,不覺皺起眉頭。

    二十五年春西川圍獵,葉鶴林墜馬傷了腿,還是玄天承救的他。他腿骨上該有傷愈的痕跡。故而,這具屍體不是葉鶴林。

    他一連看了幾具屍體,也沒有見到葉鶴林,問過方榆在何處,便徑直朝著後頭的值房走去。

    方榆看上去倒是淡定。他托著受傷的胳膊,慢吞吞地說:「侯爺不用急。雖然……事情略有些超出掌控,但總體還是按計劃走的。」

    玄天承想起葉臻上午和方榆單獨出去的那會兒功夫,已經有些明白過來了。他擰著眉頭,面色陰晴不定。

    方榆繼續道:

    「君姑娘與我說,下午再提審葉鶴林,並且務必放出消息加派牢房守衛。

    「我們不清楚葉鶴林的動機,他供述的,也未必都是實話。葉鶴林明知,落到官府手裡無論如何都沒有活路,但他既然還是來了,就肯定給自己謀了後路。他知道主謀之人的秘密,活著逃走並不安全,所以他很可能會假死逃生。不如將計就計,興許還能釣到大魚。計劃順利的話,君姑娘已經截到人了。」

    玄天承沉默著,待到聽完,不知該氣該笑,罵道:「她……你們倆真是,膽大包天!」他緩了口氣,又說:「不是,你跟她是第一天認識吧?她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們知道葉鶴林背後是什麼人?劫獄的賊人你也看到了,手段何等毒辣,你就篤定她有本事,有把握最後葉鶴林一定落在她手裡?」

    方榆避而不答,只繼續道:「君姑娘還說,過了這村沒這店了。一旦葉鶴林逃出去,就是天高任鳥飛。只有這一次機會。當然萬一她猜錯了,葉鶴林不跑,或者過幾天跑,那自然皆大歡喜。」看了眼玄天承的神色,眸光看似溫和,實則略帶鋒芒,「下官知曉這樣做的確莽撞,但事急從權,稍後自會上表陳情。」他沒有說的是,葉臻當著他的面,給無極閣傳了信,讓無極閣來襄助此事。能向無極閣傳信的,無一不是女帝親信,因而方榆會信任葉臻。

    「逃命時,記得看清楚臉,別敵我不分。」由兩個無極閣的影衛押著葉鶴林,葉臻便收起刀,盤腿坐了下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聲音微冷,「不過,我要是那兩個人,看到同伴被你毫不留情地當做替死鬼拋棄,也該寒心的吧。」她用下巴指了指旁邊被五花大綁的兩個昏迷的人,笑了笑,「感謝你送上門來的人證。辛苦演了場戲,到頭來竟是為我做嫁衣呢。」

    「好你個葉臻!竟敢耍陰私手段!」葉鶴林嗤嗤出著氣,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手臂的脫臼。他「嗷」地慘叫一聲,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你……你敢這樣對我……」

    「那也得虧九叔教導有方。」葉臻目光如刀,裹挾著新仇舊怨,冷冷地削過他的臉頰,「我這人向來活學活用,何況,對付你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配不上光明正大的手段。」

    「哈……你終於承認了!你這個孽種!」葉鶴林面目猙獰,額頭青筋暴起,歇斯底里地說,「所有人都死了,你憑什麼活著?你一封信,斷送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啊!」

    「呵,到現在,你還不承認麼!不是你勾結陳崇緒,泄露的消息麼!」葉臻眸底泛起猩紅,握刀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泛白,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殺人的欲望,「親手送血脈親人上路,你難道就毫無愧疚之心?葉鶴林,你真他媽的是個畜牲!」

    「若你不來找……若你永遠也不查當年的事!你都活下來了,為什麼還要扯著大家一起去送死?」葉鶴林死死地盯著她,冷笑道,「真相有多重要?」

    「你少惺惺作態。」葉臻冷眼看著他,語氣反倒冷靜下來,「葉鶴林,真相重不重要,你不配提。你沒骨頭,投了敵,到現在也不認為一切是你的錯。你揪著我不放,只是想讓自己不愧疚——當然,如果你還知道一點廉恥的話。」她頓了頓,嗤笑,「好,我們不提葉家人。我只問你,阿容去哪了?」

    問這話的時候,她牢牢盯著葉鶴林的眼睛,聲音卻不可避免地在顫抖。

    「阿容?哪個阿容……喔,你說他啊。」葉鶴林眸光閃爍,忽然瘋子般大笑起來,「他死了!你不知道,我親手殺了他,一刀一刀,活活挖掉了他的眼睛,再把他……啊!」話音未落,葉臻刷地抽刀,狠狠刺入他的左眼。血漿迸濺,腥味撲面,葉臻卻只覺哀痛欲絕。那個鮮活的少年,終究還是沒有生還,還是以這樣殘忍痛苦的方式死去!他的弟弟阿晶正滿懷期待地去找他,他才十六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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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鶴林被劇痛刺激,聲音也尖銳起來,「那雙眼睛真是好看呀……可惜千不該萬不該,他看見了我寫信,我怎麼可能還讓他活著……」他半張臉都是鮮血,狀若癲狂,仍舊絮絮叨叨地說著,「你們要是去了,恐怕找不到什麼東西了,屍體我切碎了,丟到了河裡……」

    聽到這裡,葉臻再也忍不住,一腳把他踹倒在地,膝蓋壓跪在他胸口,當即嗆得他噴出兩口血沫。那兩個一直被教導無悲無喜的無極閣影衛,臉上也現出了濃烈的憤怒情緒。

    「葉鶴林,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你大卸八塊,剁成肉泥……可即便這樣,也不夠償還你犯下的罪孽!」葉臻悲愴大笑,「你這條爛命,有什麼資格去賠那麼多那麼好的人。拿你祭奠英靈,我都嫌髒。」

    她一把甩開葉鶴林,站起身,走到崖邊。

    夕陽西下,山谷間長風浩蕩,吹得她心底空茫一片。

    當那些早有預料的結果被殘忍地證實,她才知道她根本無法有邏輯有條理地去應對。她被怒血沖昏的頭腦中只瘋狂叫囂著一個念頭:殺了葉鶴林!殺了他!殺了他!

    不,不能衝動……葉鶴林,他既然與陳崇緒勾結,他既然迴避真相,他就必然與八年前的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至今還養著使葉家刀的殺手,就是最好的證明!她不僅不能殺他,還要從他嘴裡套出八年前的關鍵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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