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縣外,群山之中,葉家大哥背著母親,弟弟背著一家人的行囊,兩個人一前一後,將抱著女兒的大嫂護在中間,一個死士警惕地護衛在旁,一行人在黑暗中向縣城方向走去。
八年前,他們本在前往崖州上任的路上,忽聞京中巨變,正不知所措之時,葉相派出的死士帶著無字書找到了他們,並帶著他們躲避了追殺,但他不幸傷重去世。葉鶴慶夫婦和葉家兄弟倆本打算帶著無字書回京,但隨即便收到了葉明通過情報線發來的密信,於是決定忍辱負重,潛伏在崖州附近運營這一部分的情報線。
大嫂父女本是江湖遊俠,曾受葉相恩惠,一直感念在心,得知他們身份后里外照應。葉家大哥與大嫂是兩情相悅,但大哥並不打算娶妻連累她,故而一直推拒,直到大嫂父親臨終託孤,他們才最終在一起。一家人相互扶持,雖然不能拋頭露面,日子過的也還算平靜。
但自從那天父親接了信走後,家裡就開始進賊丟東西。他們不敢報官,大哥大嫂帶著父親留下的死士,夜裡布置了幾次陷阱,也沒找到賊人。他們同母親和弟弟一商量,都猜測可能跟葉家的事有關。大哥拿著父親留下的記載情報線機密的冊子,做出了決定:儘快搬家。
但還沒來得及搬家,殺手就來了。幸好他們一家子機警,提前躲在了山上,殺手無功而返。這下他們決定家也不搬了,直接收拾細軟逃命。
本來他們逃命應該走得很快,但葉家大哥想要冒險進城一趟,因為父親走前留下一句話,如果事情有變,就去崖州縣城胡記酒館找老闆娘,把那本冊子交給宣城百草堂一個叫君寒的人。而全家上下都不同意大哥一個人去。母親和弟弟經過當年的事,心裡隱隱有數,父親是凶多吉少了,大哥不能再出事,一家人要死就死在一起。於是他們便打算直接去江州送信。奈何出發時沒有輿圖,大家都不是很認路,也不能找人問路,出了崖州縣,就只能一點點摸索。死士偶爾會去探路,但也不敢離開太久,殺手的方向感可比他們好多了。
晚上趕路,白天隱蔽,吃飯也沒著落,一行人很快筋疲力盡。大哥大嫂的女兒今年才四歲,已經被山裡的天氣弄得發了高燒。孩子很懂事,一路上一聲不出,大嫂不得不時刻低頭看著,生怕她就沒了。
他們打算趁天亮混進城去。母親做了決定,回崖州縣,進城去給孩子看病,哪怕被抓了他們也認了。
死士忽然給他們做了個警戒的手勢,催促著大家進了一個小山洞,把雜草撥亂蓋住洞口,自己隱入了黑暗。
葉家大哥透過縫隙往外看去,只見有不少火光晃動著,正在往這邊搜尋而來。他們不斷地撥開長得高的灌木和雜草,連狹窄的石縫也不放過。「十三,不許去。」他小聲道。
「屬下去引開他們。」死士難得地違抗了命令。
「十三!」葉家大哥差點控制不住聲音,眼看著死士換了個方向弄出了動靜,火把齊刷刷追著過去了。他回頭看了眼家人,攥緊了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的時間格外難熬。葉家大哥估摸著過了兩刻鐘,正招呼大家準備出去時,卻聽到了外面輕輕的腳步聲。
大家頓時又屏住了呼吸。
「阮家嫂嫂?瞻淇?時熙?」那人聲音壓的很低,「你們在裡面麼?」
葉家大哥愣了一下,旋即撥開了草叢,大喜道:「小姨?你……」他猛地又壓低了聲音,「快進來。」
一個穿著勁裝的女子跳了下來,後面跟著死士十三。女子劃著了火石,摘下面罩,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過了八年,她看著卻是更加年輕了,只是眉眼間早沒了當大小姐時的嬌憨。她走到阮文君身前,單膝跪下道:「阮家嫂嫂,你還記得我麼?」
「雨心?」阮文君很是詫異地看著她,「你竟還……你當年去了哪裡?你姐姐她……」她想起江翊寧,終究是說不下去了。
江雨心神色落寞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說:「說來話長。」她向葉家弟弟葉時熙點了點頭,便去大嫂那邊看孩子。葉大哥走過來,介紹說:「這是我妻子阿蕙,我女兒呦呦。」又道:「這位是……楚國夫人的妹妹。」
「那便是恩人的妹妹了。」大嫂說著便要拜。
江雨心連忙扶住了,道:「孩子要緊。」她抱著孩子檢查了一下,道:「我也不會醫術,還是護送你們進城吧。」
十三這時才有機會道:「屬下去引開殺手,恰好便碰見了雨心小姐。」
葉家大哥把女兒抱過來輕輕拍著,問江雨心道:「小姨怎會在此處?難不成……」他和妻子對視一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之前家裡的賊人,都是小姨解決的?」他們在山中發現過殺手的屍體。
江雨心點頭道:「說來還是我對不住你們。我受你們父親所託暗中照應,不想剛離開一天,就又有賊人追上門來,等我回來時已經不見了你們的行蹤。我在山裡找了好多天,總算是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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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父親託付的麼……」葉瞻淇怔了下,「父親早就知道小姨活著?」
江雨心搖了搖頭:「我與你父親是不久前才遇上的。此事也說來話長。事不宜遲,還是進城吧。」
有了江雨心領路,一行人頓時就有了方向。天蒙蒙亮時,便到了崖州縣城門口。江雨心給守城的士兵看了自己的文牒,又塞了硬通貨銀子,一行人成功地進了城。沒多遠就有人來迎接,用帶著口音的官話稱呼江雨心為「都尉」,還幫忙給葉家這邊拿東西。
葉瞻淇有些警惕起來,江雨心示意他沒事。她沒有把他們帶去醫館,而是進入了一處私人住宅。她吩咐讓侍從去叫醫官,這才跟葉瞻淇道:「有些事說來話長,我不說你也別問。一會兒孩子穩住病情你們就走,會有人來接應。」
這就堵住了葉瞻淇所有話。他憋了好半天,神色複雜地看著江雨心,問道:「那,我現在該稱呼你什麼?」
「不用稱呼。出門以後,忘記你們來過就行。」江雨心瞪他一眼,「別廢話。」
「……哦。」葉瞻淇悶悶應下。
後頭阮文君看出些門道,扯住他袖子,搖了搖頭。
醫官很快趕來,眼神不住地往葉家一行人身上打量,但還是給孩子看了診開了藥。江雨心看了藥方說:「開丸藥,不要湯藥。」又道,「現在不用藥,扎針。」
醫官眼中疑惑之色更甚,但還是答應了。葉瞻淇提心弔膽的,見到針紮下去沒多久孩子臉色便好轉了,才微微鬆了口氣。
一行人在廂房休息不過片刻,江雨心從下屬手中接過藥瓶塞到葉瞻淇手裡,道:「走吧,有人會帶你們出城。」
*
葉家一行人剛出門,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青年人就帶著一隊親兵氣勢洶洶地進了府邸。
那人見江雨心神色淡淡地坐在太師椅上看邸報,連頭都不抬,怒火更甚:「佟都尉倒是越發目中無人了!如今什麼關頭,也敢帶身份不明的人入城!」他一腳踏上太師椅,撐著桌子低下頭去看她,壓低聲音道,「區區幾個葉家人,折了咱們這麼多好手進去,佟都尉可想好了怎麼交代?」
「我有什麼好交代的?本也不是我的活。」江雨心挑眉看他,「倒是申都尉,好靈通的消息。」
申伯益被她一噎,半晌憤憤道:「……我看侯爺能寵你到幾時。走著瞧!」他快步出門,高聲道:「兄弟們,都給我分頭去搜!」
江雨心神色暗了下去,捏緊了手中的邸報。半晌,她叫了一個女兵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
*
這邊葉家人跟著染坊的工人,推著兩大車送去城外的布,七彎八拐地從角門出了城,在官道邊一個茶棚歇腳。工人給他們留下一小袋碎銀子就走了,讓他們在此處等著。他們心驚膽戰地坐著,一碗接著一碗地喝茶,儘量讓自己的神色顯得自然。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只見官道上塵土飛揚,有馬蹄聲傳來。駕車的是個灰衣男子,遠遠往這邊比了個手勢。
十三噌的一下就站起來了,愣愣道:「這……怎麼可能。」他轉頭對葉瞻淇道:「少爺,是丁辰。」
葉家死士有約定的手勢作為身份確認之用。葉瞻淇聞言,驚喜交加,一時卻有些不敢上前。
馬車近了,一行人才看見後面還有一輛車,左右都有侍衛模樣的男女護衛。這時,官道另一個方向也有馬蹄聲傳來,只見一個少女快馬奔來,跑到近前,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少女跳下馬,快步走來,深深行了一禮,接著便紅了眼眶,道:「嬸娘,二位哥哥,我來晚了。」她看見阿蕙母女,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這位想來是阿嫂吧?」
阮文君先認出她來:「你是阿冉!哎喲……」也是紅了眼睛,「好好好……大姑娘了。」
後頭四一青芝等人也紛紛下馬,迎上前來。一行人相認,又是唏噓不已。葉瞻淇這時才知道他要找的君寒便是葉臻,連連道:「大妹妹也還活著,真好。」
蘇冉一行從臨川出發,找到地址上的葉家住處時已是人去樓空,又在崖州到宣城的大道小道上跑了幾個來回,還跟殺手交鋒了好幾次,卻總是跟葉家一行人擦肩而過。今天早上忽然在寒軒的聯絡點收到了匿名送來的消息,約定了在這個茶棚接人。
蘇冉本將信將疑,但在信紙上竟然看到了幼時與小姨玩鬧時畫過的一個圖案,於是孤身前去追查,這才會從另一個方向趕來。這事兒還沒有查清楚,但她明白小姨不來相認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於是先給葉臻那邊傳了消息,打算先來接葉家一行人,與葉臻商議了再說。
蘇冉聽葉瞻淇說要給葉臻送一個東西,便道:「我剛收到消息,小姐如今做了淮西府的都尉,咱們直接去雲夢縣。我與你快馬先行,他們坐車慢慢走,孩子也好養病。」
那邊青芝已經查看了呦呦的病情,順便檢查了之前醫官開的藥,道:「孩子沒有大礙,藥也都是好東西。」
蘇冉點了點頭,心中隱隱猜到什麼。她牽了馬過來給葉瞻淇,又扶著葉家其他人上了車,對阮文君道:「丁辰如今改名叫四一,和青芝他們一樣都是小姐的護衛。嬸娘只管放心,你們安全了。」雖然這樣的安排與葉臻本來說的不同,但形勢有變,只有把他們接走才是最妥當的。
阮文君似是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只抓著她的手,囑咐道:「路上小心。」
蘇冉應下,接著又囑咐了青芝幾句,便翻身上馬,與葉瞻淇一同絕塵而去。四一他們隨後也駕車帶葉家人出發。
他們走後沒多久,申伯益就帶著人到了茶棚,此處卻已無人,老闆也不知何處去了。申伯益抓著幾個過路行人好一通盤問,什麼也沒得到,氣得一腳踹翻了茶棚。他站在原地打了幾個轉,忽地計上心來,招呼手下道:「走,咱們去見大帥。這次定要那娘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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