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六郡 第二章、銀城舊事(五)

    「他怎麼下毒?把毒下在鑰匙上?」代二問道,「那這孩子不也中毒了!」趕緊一步竄回聰明娃身邊,揭開孩子胸口一看,乾乾淨淨。忙說:「還好還好,並未發作。」說罷單膝跪地,將孩子臉朝下架在膝蓋上,大手將孩子後心拍的砰砰響。道:「吐出來狗娃,吐出來就好了。」

    辰遠看著辛勤的代二,苦笑一下又看向顧明,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顧明臉拉得老長:「夯貨,中毒了跟噎著了是兩碼事。」看著停下動作但神色依舊焦急的代二,又道:「這孩子沒中毒。」

    「啊?沒中毒,咋會?毒不在鑰匙上?」代二說著放開孩子,被拍得臉色鐵青的聰明娃坐在地上,像剛睡醒一般醒著神,不知所措。

    「毒不在鑰匙上,這樣就說得通了。」辰遠道,「鑰匙被錦囊包著,是紀桐城倒在孩子手上的。」辰遠頓了頓,又道:「紀桐城從王品手裡抓過錦囊,所以,毒不在王品的手心上,就在裝著鑰匙的錦囊上。」

    「是錦囊。」半天沒有言語的顧明拿刀尖挑著地上的錦囊道,「看,是濕的。」

    二人聞言看向顧明,代二就要一把抓過錦囊來細細研究,被顧明躲過並瞪了一眼。代二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問道:「濕的,這是什麼毒?」

    「這毒小明最熟悉不過了。」辰遠說著看向顧明。

    「是,瞧這樣子,基本是『緣散』沒跑了。」顧明點點頭到。

    「那為啥你最熟悉不過了?這毒是杜叔制的?杜叔還有這手藝?」代二好奇道。

    「姓代的,我告訴你,你爹姓顧,你爺爺也姓顧。」顧明正色道,「你再一口一個杜叔,老子便掰了你的上牙,讓你發不出『杜』的音來。」

    代二看著氣憤的顧明,哼唧一聲沒犟嘴,只是小聲嘀咕著:「還把你能的很,別人這麼叫你咋不說,掰了上牙老子拿下牙一樣的叫。」而後驚奇地發出了一聲「哎?」的疑問,便轉過身去嘴裡小聲「嘟嘟嘟」個不停,像是在研究沒有了上牙到底能不能念「杜」,試了幾次又像是嫌嘴太笨一般,兩個手伸上去幫舌頭和嘴唇的忙了。

    辰遠見狀別過頭去,肩膀抖個不停。顧明強忍著,抖動的眉毛和顫著的嘴角在努力的維持著憤怒的表情,鼻孔也因強忍著擴大了一圈,喘著粗氣。但終究沒有敵過代二結印般不停變換著的手勢和辰遠聳動的肩膀,努力繃著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翹起一個奇怪的弧度,終於也像辰遠一般別過了頭去。

    辰遠先緩了過來:「這毒不是小明家制的,他反倒險些栽在了這『緣散』上。」

    代二轉過身來,舌頭依舊在打著結,只是在用眼神問著辰遠,然後呢?

    「那年西域妖僧『滅陀』率眾挑我山門,欲滅我孤峰傳承。」顧明適時接過話茬,「近半個月久攻無果,自覺無望,便起了歹毒心思。白天滅陀領著眾人踏上了返回西域的路,我們的人一路跟著眼看著他們過了百里之外,想來不會是想殺個回馬槍的計謀。但當天夜裡滅陀便乘著一隻烏鷲悄然潛入凌絕潭,此潭為孤峰水系源頭,妖僧在潭中下了毒,第二日我門中人便幾乎盡數喪失戰力,只留得為數不多尚未飲水的幾人,甚至有幾人只是洗漱,並未飲水,也動彈不得了。」顧明頓了頓,「我也中了毒,手無縛雞之力。若非妖僧是在潭中下毒,毒性已被稀去十之八九,只怕我等飲下之後,便當即赴了黃泉。只是這門中僅剩的可戰之力無一人是滅陀的對手,哪怕一齊出手也傷不到滅陀,唯有父親與二長老能敵,兩人卻也跟我一樣,都是失去了行動能力。此刻滅陀僅需隻身一人大搖大擺地走上山來,便可滅了我孤峰了。」

    「好他娘無恥!挑山門還有這麼挑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打嗎?」代二罵一聲,又急忙問道:「那然後呢?孤峰怎麼還在呢?」

    「說來也巧,你那二貨師父找我爹來打架,在山下碰到了正緩步上山的滅陀。」顧明說著笑了笑:「在問過名號之後說一聲『啊我聽過你』便直接出手了,足足糾纏了妖僧快一個時辰。滅陀氣結,心說不殺也罷,反正沒有解藥,拖下去也是死,死的遲早罷了,轉身便走。」顧明頓了頓,又笑著說道:「可若說跑,誰又跑得過你師傅呢?柏師伯還沒打過癮,見滅陀要走,便追了過去,滅陀不得已又得招架。招架的間隙再遁,師伯又追。滅陀便這麼一路且戰且退,黃昏時都遠遠能看見他昨日撤走的人馬了。」代二張口結舌,對師父的好戰程度有了新的認識。顧明接著說:「師伯一看越打跟那一隊人馬越近,那路人馬對打架的二人指指點點一番,便往近前奔來。怒罵一聲『好個無恥妖僧,居然有埋伏!』,更是氣得滅陀不輕,誰埋伏埋這麼遠?自己在幾百里外打仗,讓人埋伏在老家。可他再氣也沒用,師伯罵完扭頭就走。一是也打累了,二是有點後知後覺自己在孤峰山門外跟妖僧打架這麼大動靜,滿孤峰就沒人知道動靜?越想越不對,便也無心戀戰了。」

    「所以我師父及時地回去救了你們!」代二激動道。

    顧明搖搖頭:「若是等柏師伯回來救我們,我們怕是早已涼透了。這毒再稀,也是要命的,只不過稀了之後要起命來時間長一點罷了。」

    「那你咋活蹦亂跳的?」代二問道。

    「我們身不能動後又等了許久,不見有什麼動靜,便差護著我們沒敢妄動的剩餘的幾人去搬救兵,請名醫。」顧明說,不等代二插嘴,接著又道:「於是更巧的來了,幾人剛出山門,便碰到一個老者,說是路過此山,水米皆盡,也身無分文,想討口水喝。門中幾人當時焦急,並未理會,向四面八方飛奔而去。老者連忙拽住一個還未及動身的弟子,道:『我知此山為孤峰,亦知顧孤仗義疏財,故想不報姓名也罷,討口水喝便走。你去通報,就說烏慎一時不慎,竟落得討水被拒山門之外。』老者說完面有不快之色。這弟子也不是無知之輩,就是再無知,萬醫谷烏老神仙的名號總是聽過的。驚喜之下忙自打兩下耳光,恭恭敬敬將烏慎迎進門去,於是烏老先生連口水也沒顧上喝,便開始忙著為眾人解毒。只是終究有人沒熬到此刻,先去了一步。死狀便正如這二人一般。」顧明講完嘆一口氣,又掃了一眼地上的兩具屍體。

    「這啥時候的事兒?」代二問道。

    「就前兩年。」顧明道。

    「前兩年?我咋不知道?」代二又問道。

    「你師傅也不是每次來都帶著你的。」顧明說,「再一個,等柏師伯那天回來時,我們已經跟烏老先生在推杯換盞了。他在得知了來龍去脈後,後悔得拍碎了大家正在吃飯的桌子,說險些誤了兄弟性命,以後再也不貪招戀戰了,只不過第二天便在兄弟身上反悔了。然後交代我們說此事甚是丟人,莫對任何人提起。」

    「丟啥人啊!若是沒我師父纏那妖僧,等不到那烏啥的來要飯,你爹就被滅陀給宰了,還推杯換盞,推我的球呢。」代二哼一聲道。

    顧明剜一眼代二,心中也知確實如此,便沒還嘴,只是問辰遠道:「遠哥,現下如何是好?」

    「是啊!這人也死沒了,啥也沒了的,這些娃咋弄?」代二附和著問道。

    「我最頭疼的便是這些孩子,他們原可一世蒙在鼓裡,我只需將他們救出來,不告訴他們真相便可。」辰遠緩緩嘆道。

    「是啊,我也早早想有此一問,哥哥為何要狠心告訴這些孩子們真相,瞞著他們,讓他們長大,不就好了嗎?」顧明問著,「只是哥哥做事向來正確,既然你決定要這樣告訴他們,那一定是對的。」顧明緊接著又道。

    代二聞言「噓」地一聲,對顧明的馬屁頗為鄙夷。

    「你噓什麼呢他二哥,一個時辰早過了,還殺我麼?」辰遠笑問道。代二看他一眼,把玩起了自己的鬍子。辰遠接著對顧明說:「這一來麼,我若救了他們,不告訴他們真相,他們以後定然還是拿紀桐城當恩人的,還要供著他的牌位,逢年過節要給仇人上供磕頭。」顧明跟代二默默點著頭,辰遠又道:「他們若是長大成人了再知道,還不如此刻便知道。越小,記得越牢。同樣,越小,越好遺忘。賭吧。」辰遠說完嘆一口氣,看向滿堂的孩子,有的哭了個沒停,有的一直呆滯,有的自始至終沒有一滴眼淚。

    「還是太殘忍,我還是覺得你不該告訴他們的。」代二道。

    「這二來,便是我一定要讓他們知曉的理由。」辰遠道。

    「什麼?」代二急切地問道,顧明也睜大了眼睛聽著。辰遠左右摟著二人肩膀,將兩顆頭聚在他嘴邊,輕聲道:「這件事徹底了結,我便告訴你。」代二猛地直起身來,指著辰遠,口一張一張說不出什麼來。著急地看看顧明,見顧明竟絲毫不急不氣,只是笑一笑便朝門外去了。

    「別急啊他二哥,現在你殺不了我,是不該我對你做些什麼了?」辰遠挑著眉毛慢條斯理地問代二。

    「幹啥!你想咋!」代二沒好臉地問。

    「你不是說,你若是錯了,我便想怎樣就怎樣麼?」辰遠眉毛越挑越高,說完還搓搓手。

    「是!你砍我兩刀撒撒氣,老子躲一下便不姓代!當是我陪你不是了!」代二硬氣地說,「不過那時也說了,你不能出殺招。」

    「還有!不能侮辱我的人格,那樣形同殺我。我一樣要還手的!」代二看著辰遠滿臉的壞笑,又想起了這人在小巷子裡給那幾個人擺的造型,連忙補充。

    辰遠大笑幾聲,而後自懷中掏出一張方巾,遞給代二,道:「這裡有十四個名字,和十四個地址。你得將一一將他們送到對應的地方。」

    代二接過方巾抖開,一字一字艱難地讀道:「東~澹、州——這啥字?」大手一伸看向辰遠。

    「矗!矗松郡!行行我讓小明去。」辰遠說罷欲接過方巾。

    「我知道!我還不認得是個矗!」代二粗著嗓門喊道,一把奪過方巾,接著讀:「許家山,許長歲,乳名——石娃!」話音剛落,一個稚嫩的童聲傳來:「啊?」代二看著他,又叫一聲:「許長歲?石娃。」小男孩點點頭,回道:「哎!」

    代二看向辰遠,辰遠也頗有些驚喜地說道:「沒想到這裡就有。」看向疑惑地代二,「這是我近來收集的周圍幾個州丟了孩子的人家的信息,你念的這個最左邊的是最近添上去的一個。」

    「啥!你不是說他們的爹娘都被害了麼?」代二也是驚喜。

    「十有八九都被害了,但總有幾個是當時沒跟父母在一起,直接被擄來的。也有幾個是紀桐城從真正的人販子手裡買來的,並非他們演戲買賣。」辰遠道。

    「我前幾日在路上解救過幾個被殘害了手腳在街上乞討的小孩,有兩個也在這名單中,我在想,丟失的時日越久,被殘害了的可能越大。我還想不好找哩!」辰遠又道。

    「難怪你一定要讓這些孩子知道真相,原來有的孩子父母尚在。」代二說道。

    辰遠笑笑,也不說話。

    「遠哥,這孩子說他們的父母沒有被害。」顧明從外面走進來,領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帶著一對雙胞胎,看著只有三四歲,左右各一個牽著。「來,把方才對我說的話,也對這個大哥哥說一遍。」顧明摸摸小姑娘的頭道。

    「我沒有看到壞人害我爹爹,姑姑來找爹爹,我帶著姑姑家的兩個弟弟去街上買糖葫蘆。回去的路上碰到隔壁的叔叔嬸嬸,叔叔嬸嬸說爹爹帶姑姑去飯莊吃飯了,讓我帶著兩個弟弟趕快過去。然後還讓我上了他們的馬車,說剛好順路,帶我過去。」小姑娘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再然後,我就睡著了,等我醒來,我跟兩個弟弟關在不同的籠子裡,旁邊有很多人看著我,我很害怕。」

    「小心疼不哭不哭,然後呢?」代二抱起一抽一抽的小姑娘,哄著。小姑娘激烈地掙扎,哭的更凶了。

    「拿過來你個夯貨,想也知道籠子外邊圍的都長的跟你差不多。」顧明接過小姑娘抱著拍著,小姑娘漸漸不哭了。代二齜牙咧嘴地搓著手,對辰遠說:「你看看,女人,從多小就開始以貌取人了。能不被騙麼,正兒八經滿肚子壞水的可都是你們這樣的小白臉!」

    「然後就是紀叔叔過來了,說好可憐的小姑娘,問過我之後便把我買下了,說一定幫我找到家人。」小姑娘說,抽噎了一下又道:「我一直覺得紀叔叔是好人,我求著他把兩個弟弟也買下,他猶豫都沒猶豫就買下了。」

    「你要別覺得你鄰居的叔叔嬸嬸是好人,你就不會在這兒了。現在又覺得他是好人,你真真是」代二的不忿被顧明一道冷冽的眼神打斷。

    「我怎麼知道!叔叔嬸嬸一直給我包子吃!還總給我買糖人,嗚哇」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小姑娘哭的更凶了。

    看著辰遠和顧明都頗為不快的神色,代二咳嗽一聲,展開方巾問道:「你叫什麼?」

    「毛蛋」小姑娘怯生生道

    「大名呢?」代二問道,小姑娘搖搖頭。

    「家住哪兒啊?」小姑娘又搖搖頭。

    「姓啥總知道吧?」代二沒了聲音。

    「姓金,我爹是鐵匠,叔叔們都喊我爹金換鐵。」

    「金金」代二把方巾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搭在眼前看了一遍,然後又反過來把背面對著天看了一遍。說道:「沒有啊?」

    「想來是沒碰到吧。」辰遠道,而後又說:「總會找到的。」


    代二也點點頭,低頭又讀到:「西河郡,張家什麼——你這字寫的是真的難看,來你看你自己認得麼。」代二漲紅著臉將方巾塞回辰遠手裡。辰遠笑笑,念完了上面的名字,又走出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來,皆是跟前面差不多,沒有看到有人害自己的爹媽,只是被人拐賣至此。

    「這才三個,算上你剛才說的你救了的兩個,也才五個。剩下的九個吶?」代二問道。

    「凶多吉少。」辰遠嘆口氣道,又補一句:「非死即傷。」

    「死傷先不說,人吶?」代二急切地問。

    「寧強賭坊,可能有。」辰遠道。

    「走!」代二隻一個字,方巾往袖中一塞,作勢欲飛。

    「你先去守著也好,以免節外生枝。」顧明對代二說道,「去了先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倆過來,咱一起進去。」顧明又交代道。

    「你倆幹啥?不一起走。」代二問道。

    「你莫不是把腦子也交給了枕春院?」顧明罵一聲,看看遠處那群還在發泄著的女子,放小聲道:「這些個孩子和你帶來的那些個女子要不要安置?怎麼處理?你把她們全娶了嗎?」顧明說完瞪他一眼。

    「我去也!你二人速來!」代二不答,話音未落人已出了東牆外。

    二人隨著代二消失的聲音來到廳外,廳中已漸漸沒有了哭聲,院裡的這群女子也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手上都有血跡,有的口齒間也是血淋淋,地上的祝強本已是看不出面目,現在是連身子也將近看不出了,若能將散落的骨骼拼湊一下,大抵能看出個人形。女子們面上大都很暢快,也有呆滯與木然。報仇了嗎?這就算是了結了嗎?過去的苦難不復存在了嗎?今後的歲月便能忘記了傷痛嗎?一個青衣女子緩緩拔出插在爛肉上的髮簪,猛地刺向自己心窩,若非一顆花生打在手腕擊落了髮簪,她便也倒下了。不過下一刻她依然癱倒了:「為什麼?」

    「你莫不是對這惡鬼有什麼感情麼?」辰遠問道。

    青衣女子依舊癱坐在地上,只是抬起頭來,咬著唇邊的獻血,惡狠狠地看著辰遠。

    「沒有麼?那你為何要為他殉葬?」辰遠又問道。

    「你莫要以為你解救了我。」女子說道,「我早已沒了親人,也無處可去,我早已什麼都沒有了。」青衣女子站起身來:「我也被折磨的不是個人了,細想想,我與這世間我唯一的聯繫,就是他們了,他們是我的仇人,他們讓我變成了這樣。自幾年前,我的生命就只與他們有關了。現在手刃了仇人,我很暢快,與這世間僅存的聯繫,也斷完了,我該回去了。」

    「你很想死?」辰遠問道。

    「是的。」女子答道。

    「早已想死?」辰遠問。

    「是的。」女子道。

    「這可以說是你的願望?」辰遠問道。

    「是的,我早已打定了,我先忍耐著,找機會除掉一個害了我的人,只要一個,我便能瞑目了。」

    「好姑娘,有仇必報。」辰遠說道。

    姑娘沒有作聲。

    「可像你這樣有仇必報的好姑娘,有恩報不報呢?」辰遠問道。

    「你是在說你麼?你解救了我。」姑娘一笑,問道。「還是再說方才走掉的大鬍子,他在枕春院點了我,嫌我像個死人,說我死羊臉上掛著個死魚眼,換掉了。」青衣女子頓了頓,「我又能拿什麼報答你呢?我會什麼呢?你若是想要我用唯一會的來報答你,那便進屋吧。還是你喜歡在外面,亦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都可以。」女子說著,扯下了自己半截衣服,露出了白嫩的肩膀。

    「別愣著呀,紀大善人調教出來的姑娘,怎麼會差。」女子悽然一笑,眼中已有淚花閃動。

    辰遠緩緩走過去,細長的手指自上而下緩緩撫過女子肩上露出的一道疤痕。女子閉上了眼,落下兩行清淚。辰遠下滑的手指勾起她掛在小臂的衣襟,細心地為她穿好,看著又睜開眼睛的女子,揩去了她的一滴淚。

    「我沒有解救你,你不必報答我的解救,因為現下除了你自己,誰也救不了你。」辰遠道,「我要你報答的,是我滿足了你的願望,是你可以死了,甚至想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不必在等了。」辰遠說道。

    「你得承認,若非有我,你今天還死不了。固然你可以賭氣般今天非要死去,但你不甘心的。」辰遠見女子不說話,說道。「這種僅是滿足了你一個願望,而非救命的恩情,我又怎能厚顏地接受你的以身相許呢?」辰遠認真地說道,末了突然又道:「雖然我也饞。」說罷還細細打量了女子一番,女子閃著淚花也不妨礙害羞地別過頭去。

    「休要調笑我,你盡說,如何報答你,我無所不從,做完我就去死。你若想不到,我便只能說些來世當牛做馬的空話了。」女子道。

    「好,就按你說的,做完才能死。」辰遠一拍手,不等女子回答便道:「我要你與煙綺一起,先幫我照顧好這些孩子,有家的等我一一送去他們回了家,沒家的等我一一安頓好了,你便隨時可以去死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答應你,你竟也滿足了我什麼願望嗎?」沒等青衣女子答覆,煙綺在一旁問道。

    「因為你必須要活著,你自己說的。」辰遠道。

    「我要活著是因為我還有個弟弟,我全家被殺,只有他自幼在州府求學,倖免於難,我要去尋他。他還有家人!」煙綺激動道。

    「哪個州?什麼府?」辰遠問道。

    煙綺呆住了,忽然間慌了神。「我被抓那年還不到十歲,七年,七年了。」說完哭了起來,又瞬間抬起頭:「沒關係,我一個州一個州的找,總會找到。」

    「哦,你有輕功。」辰遠緩道,「你也可似我一般,半月便可尋遍一州之地嗎?」辰遠似是很好奇地問著。

    煙綺不語。

    「那麼你就是會騎馬,還有許多財富,認得九州各處的大小路徑,路上還有能力自保,不會碰到王桐城與李桐城。」辰遠又道。

    煙綺不語。

    「再一個」辰遠還沒說,煙綺又蹲下哭出聲來,撕心裂肺地喊道:「盛盛!姐姐沒用啊!」

    辰遠等她平復了一會兒,道:「不如這樣,咱倆做個交易。」

    煙綺望著他,聽他道:「你幫我照看好這幫孩子,我幫你找你弟弟。找到之後,兩清。」

    「好,多久。」煙綺堅決地答應道。

    「總比你去要快。」辰遠沒什麼把握。

    「多久?多久我都等,我只是想知道,我最長得等多久。」煙綺依舊很堅定。

    「三年,三年若是我尋不到,便沒人能尋到。」辰遠說這話,樣子也很堅定。

    「會不會有種可能,三年你沒有尋到,是因為你沒有去尋。」煙綺可能是受慣了推搪。

    辰遠抿了抿嘴,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眼光很好,你之後挑選的那兩個人,都不是紀桐城的人,他倆也沒有推搪你。」辰遠說道,「一個人走到縣衙門口,被紀桐城的人駕走了,打斷了腿,剜瞎了眼,毒啞了,放在路邊乞討。」煙綺身子一顫,辰遠又道:「另一個人,心知可能官商勾結,沒有報官,但他將你的遭遇帶出了這裡,所以才有了我來。只是在他講出你的故事不久,便不知所蹤了。」煙綺已是淚眼朦朧,「是我,是我害了他們。」又趕忙問道:「人呢?那個被害成乞丐的人呢?」辰遠說:「不久你自會見到。」

    「好,你儘管去,這裡交給我。」煙綺說道,而後轉過身:「姐妹們,你們跟我的命運大抵相同,你們想過的每一個想法,我都想過。但大家都抗到此刻還沒有選擇死,定然有原因。所以此刻,誰想赴死,我不攔著,我會將你好好安葬,你與家人團聚了。若還有未了的心愿,上天垂憐!派恩人來解救了我們,雖然我們心裡仍擺不脫煉獄,但至少我們的身子出了油鍋!咱們現在有了希望,有了時間。至少,離開這裡,死在自己家鄉,與爹娘死在一處,也是個心愿。」說完,看向辰遠與顧明,「砰」地一個響頭叩在地上:「二位恩人受我三拜。」青衣女子也跪下了,身後的一眾女子,也盡數跟著她跪在了地上。顧明與辰遠同時想去攙扶,又聽煙綺道:「怎麼?嫌我這人盡可夫的身子,竟連叩的頭也是髒的麼?」

    「不是,我沒」顧明急了,不知道說什麼。女子又「咚咚」兩聲之後,乾脆地站起身來,一伸手道:「鑰匙。」

    辰遠笑了笑,喊一聲:「聰明娃。」半天不見回應,辰遠四下望著也找不到身影,曲起右指摳了摳眉毛,不好意思般嘀咕一聲:「人呢?小孩子就是愛亂跑。」而後想起什麼似的,走進廳里撿起方才小孩掉在地上打鑰匙,出來交給了煙綺。

    「在你們回來之前,我會鎖了門,不讓任何人進出。」煙綺道。

    「好。」辰遠點頭。

    「但你們得收拾完這宅子中剩餘的狗腿子,有一個漏網之魚,足以讓你白白救了這些可憐的孩子。」煙綺道。

    「好。」辰遠剛答應完,顧明已經沒影了。

    等辰遠一一記錄完在場所有人能記得的關於自己身世的信息,顧明也恰好回來,朝辰遠點點頭。

    「等我們回來。」辰遠說完,一閃身,人已立與東牆之上。等著顧明過來,兩人一起消失在了晨曦之中。院中眾女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清晨的光很熹微,但依舊蟄了她們的眼。有多久沒有看過朝陽了?暗無天日,被這一縷朝陽,驅散了嗎?

    「遠哥,能行麼?」顧明有些擔憂。

    「沒事,這個莊子裡其餘的人,都跟紀桐城沒什麼瓜葛。」辰遠說道,「紀桐城在這個莊子裡,也是人們口中的大善人。」

    「再沒別的人能進去?」顧明還是有些擔憂。

    「方圓百里最厲害的幫派都被你滅門了,誰還能進來?」辰遠笑笑。

    顧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到底是邊陲,地廣人稀,那都算最厲害的幫派了?」

    兩人都是笑笑,銀城的輪廓已遠遠能看到了,同樣沐浴著柔和的晨光,看起來那麼的溫和與安詳,仿佛在這樣的晨光下,不存在一點點的罪惡。

    忽然辰遠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顧明說:「走,先去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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