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鏈略微思索:「皇上前幾天下旨,讓吏曹清查下朝中官員的情況,你們吏曹有什麼進展沒有,尚書台一直沒得到報告。」
「這事,」石星嘆口氣:「武尚書說這是曹內之事,不用向尚書台報告,太師,皇上的意思是清查冗官冗員,可武尚書卻認為只是查一下,下官對此有些不同看法。」
潘鏈聞言神情中不由閃過一絲冷厲,這武鴻真是膽大妄為。武鴻出自豫州武家,武家乃本朝高門世家,大晉立國八百年,武家出了十多個尚令,五六個皇后。
前段時間,皇帝忽然下旨,讓吏曹清查在京官員和候補官員,潘鏈通過宮裡內線得知,皇帝此舉是為下一步清查各州郡的官員,皇帝此舉是為什麼,誰也不清楚,不過,潘鏈暗暗揣測,皇帝這是對朝中官員不滿,有些官員恐怕官位難保。
但武鴻此舉的確很不妥,皇上下旨這麼長時間了,吏曹有那些動作,一點沒報告,就算不向尚書台報告,也該給皇帝回個話吧,可只要回話,奏疏便要走尚台抄下節略上送皇帝。
潘鏈神情陰霾,武鴻看不起尚書台,究竟是看不起尚書台還是看不起掌控尚書台的潘鏈?
在泰定病危和新君初登大位期間,潘鏈借打擊齊王派系,撤換了一批官員,換上了自己人,但有些官員,他動不了,比如吏曹尚書武鴻,潘鏈不是不想撤換他,可泰定帝不同意,新君剛登基,不想動作太猛,影響朝局穩定,所以這事就耽誤下來了。
「武尚的想法,不過,皇上要問起,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石大人,這恐怕也不妥,你是有上奏權的,可以獨立上奏嘛。」
石星不動聲色的點頭:「是,太師說的是,下官疏忽了。」
潘鏈點點頭,然後說:「陳國的事差不多了,估計再有半個月到一個月,蓬柱蓬大人便能返朝了,皇上對他應該是另有任用,吏曹,嘿嘿,石大人,先回吧。」
石星施禮退下,潘鏈提起筆,想了下又放下,起身在房間裡走了兩圈,左辰皺眉抬頭看著他:「潘大人,您這是怎麼啦?」
秋雲聞言也抬起頭,平時尚書台值守的就是他們三人,潘冀和甘棠都不在這辦公,潘冀主要將精力放在軍事上,極少到尚書台來,甘棠則在丞相府辦公,無事也不到尚書台來。
「沒什麼,我是在想,陳國和揚州的事,恐怕都差不多了,蓬柱下月便可回來了,句大人和顧大人夏初就可以回來了,」潘鏈緩緩說道:「即便這樣,朝廷府庫依舊空虛,無法滿足出兵塞外,可現在塞外已經亂了。」
就在三天前,并州急報,白山匈奴內亂,匈奴單于賽頓被暗殺身亡,白山匈奴內部大亂,賽頓的兒子周鞎指責是匈奴左賢王句參暗殺了賽頓,憤而聯絡右賢王阿洛攻殺句參,同時向朝廷報告,請求朝廷主持公義。
白山匈奴這邊亂子剛起,鮮卑也出事了,南部鮮卑白駝部落上報中部鮮卑的羊角部落強占他們的牧場,請朝廷主持公道,隨即南部鮮卑大王恆鋒大聚各部,攻殺羊角部落,羊角部落大敗,中部鮮卑大王荼利大為不滿,同樣大聚各部,準備南下,並向西部鮮卑的拓跋部落求援。
南部鮮卑大軍雲集白狼原,中部鮮卑集結較慢,大軍向天都河集結,雙方劍拔弩張,戰雲密布。
并州雍州急報朝廷,朝廷也沒更多的辦法,只能不斷下旨,讓他們嚴密監控,同時讓秦王和太原王燕溱派人宣布朝廷的旨意,命令他們立刻返回部落,聽候朝廷的調解。
可無論如何,這種反應是軟弱的,大漠胡族經過數年休養生息,力量已經重新恢復了,要不是顧及大晉,草原上早已經烽煙四起。
「出兵塞外也不是不行,」秋雲緩緩的說,潘鏈左辰大感意外,倆人都抬頭看著秋雲,秋雲眉頭微蹙,輕輕嘆口氣:「不過,軍隊不能超過兩萬,時間不能超過兩月。」
「哦,若是如此,朝廷倒是可以承擔,秋大人,你詳細說說。」潘鏈立刻問道。
「此策非常冒險,」秋雲說道:「兩萬大軍深入大漠,稍有不慎,即是全軍淨墨之局,所以,統兵大將的人選必須慎重。」
「大將軍,先說說你的方略,至於誰人統兵,可以再說。」潘鏈有些著急的說道。
左辰眉頭微皺,心裡頗不以為然,這潘鏈倒底還是涵養不夠,稍稍遇事便露了原形。
「白山匈奴內亂,我感覺這裡面不簡單,按匈奴的體制,左賢王本就是,賽頓就算要想讓兒子周鞎繼位,也難以擺平匈奴貴族,再說了,白山匈奴歸順我大晉已經上百年,對我大晉一向恭順,他若作這事不會不顧忌朝廷的反應,事先不會沒有跡象。所以,我感覺白山匈奴內亂恐怕另有隱情,我懷疑有外人插手此事。
幾百年裡,我大晉對匈奴恩寵有加,匈奴各部對我大晉有深深的敬畏,這一點對我們解決草原山的紛爭很有利,所以,我的想法是派出一支軍隊,兵力在兩萬左右,自雍北出兵,到野雁灘,召集西部的拓跋部落和中部的宇文部落,還有灰騰格的匈奴木葉部落。
集合三個部落的兵力,首先鎮住鮮卑人,然後挾威震懾白山匈奴,不過,這裡面要靠具體執行的人靈活把握,而軍隊呢,我舉薦破弩中郎將方達。」
「方達?」左辰看看秋雲,秋雲點點頭,知道他不了解此人,便解釋說:「方達在涼州多年,熟悉胡族各部,驍勇善戰,足智多謀,有他統兵,我有七成信心,可保不敗。」
「秋大將軍有此信心,那為何不向皇上上奏?」左辰有些納悶的問。
秋雲苦笑下,輕輕嘆口氣:「這自然有原因,方達的弱點是自傲,自傲所以他在有些時候看不起別人,這才處理與胡族的關係時,所以,我建議朝廷另外再派一個人去。」
「原來如此。」左辰點點頭,這的確是個很要命的弱點,在這個時候,對塞外胡族要懷柔,若一味應之以剛,可能將那些原本對大晉有所期待的部落給趕跑。
「那秋大人可有人選?」潘鏈沉凝下問道,秋雲搖搖頭:「若有人選,我就向皇上上書了。」
潘鏈想了想輕輕嘆口氣:「可惜,若是顧瑋在,老夫倒可以舉薦他。」
秋雲搖搖頭:「顧瑋並不了解胡族,此人必須了解大漠上胡族各部之間的關係。」
「秋大人倒不如你去。」左辰忽然看著秋雲,熱切的說道。
秋雲稍稍遲疑,想了下點頭:「若是皇上同意,老夫倒是願意去。」
左辰一愣,滿朝文武,除了秋雲,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潘鏈嘆口氣:「若是,其實,還有一個人選,左大人,你看秦王若何?」
「秦王?!」左辰微怔,隨即低頭想了想,點頭說:「秦王也是合適的,可,王爺身份尊貴,此去大漠,風險重重,稍有不慎,恐怕,」
「還是上報陛下吧,讓陛下來決定。」潘鏈說道,左辰點頭道:「這樣也好。」
潘鏈隨即起草奏疏,不一會,奏疏寫畢,潘鏈率先在上面寫上落名,隨後左辰和秋雲也先後寫下自己的名字,這表明這是尚書台的共識。
做完這一切後,三人繼續看奏疏,房間裡面又安靜下來。
「荒唐!」
一聲怒喝,打破了尚書台的沉寂,潘鏈秋雲愕然抬頭看著左辰,左辰一臉怒色,將筆重重拍在桌上。
「老大人,怎麼啦?」潘鏈納悶的問道,左辰今年已經快七十二了,是三人中年歲最大的。
秋雲已經起身過去,左辰氣得臉色通紅,秋雲拿起奏疏看了看,忍不住也搖頭不已。
「這個齊王啊。」
潘鏈也過去,看過奏疏,不以為然的搖頭說:「我當何事,不過小事,老大人犯不著。」
「小事!」左辰瞪眼怒視潘鏈,幾乎是怒吼著叫道:「這還是小事,堂堂王爺,居然如此荒糜,難怪世風不振!」
這封奏疏是齊國監察御史彈劾齊王居喪不衰,孝行有虧具體的便是,齊王在居喪期間,與齊國幾個世家子玄修,結果將幾個侍女脫光了,在人家身上作畫。
左辰是儒家學派,最看不慣的便是道家這些玄修,認為現在士林風氣敗壞,所謂玄修便是罪魁之一,更何況還是居喪期間,在女人身上作畫。
可玄修在士林中盛行,若不是居喪期間,壓根就沒事。
「這齊王也太不檢點了,怎麼在這個時候弄這樣的事。」秋雲嘆口氣,按照大晉皇室宗法,先齊王過世後,齊王的爵位該降一等,變成郡王,同時封國減少一成,但皇帝考慮到先齊王的功勞,便沒有削爵,特旨加恩,齊王世子依舊承襲王位。
其次,大晉重視孝道,守孝三年,必不可少,守孝期間不得近女色,不得與妻妾同房,不孝乃重罪。
齊王此舉,說重的話,可以削爵,說輕的話,也要罰俸或削藩。
「王爺在當世子時,沒見他如此荒唐呀,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秋雲納悶的問道。
「老房子著火,更烈。」潘鏈不痛不癢的說道,左辰依舊怒氣不減:「必須重處,以正世風!」
「我看罰俸吧,王爺現在也不過二十多歲,不過年青人胡鬧,再說,也不是很嚴重。」秋雲說道。
這個時候為齊王求情是要擔風險的,兄終弟及尚未完全消散。皇上登基後,在陳國清查土地,在揚州革新鹽政,在度支曹清查賬目,特別是前兩者,士林反應非常強烈,已經有人在暗地裡抱怨,當初要是齊王登基,當不會行此亂政。
「罰奉,太便宜了!」潘鏈冷冷的說:「不重處,何以正世風!」
左辰騰地起身:「對,必須重處,一定要把這股歪風打下去,老夫的意見是削爵!從親王降為郡王。」
「對!」潘鏈說著拿起筆,就寫了節略,然後附上意見,提議處以削爵的處罰,同時宣告天下,責令齊王上疏謝罪。
左辰在潘鏈後面寫上名字,然後看著秋雲,秋雲猶豫下搖頭說:「削爵太重,我的意見還是罰俸為好。」
說著,他提筆寫下自己的意見,潘鏈沒有說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轉身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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