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地響著,昏黃的小巷裡,早已沒有了人影,四處靜悄悄的。
青磚紅瓦的房子,一色被淹沒在清冷的雨中,沉默而孤寂。
一頂黃色的雨傘,從巷口慢慢地轉了進來,雨珠落在油布的傘面上,像有彈性一樣被輕輕的彈開,飛轉,落下。
傘下的是個女子,清清瘦瘦的身子在雨中顯得有幾分曼妙。女子的步子慢而輕,像是踩著某種輕緩的節奏。每行一步,都好像是被風吹動的一樣。可是這雨中,根本沒有風。
一隻黑皮黑毛的狗,渾身被淋得濕漉漉的,睜著黑色的眼睛,躲在一面牆角下,冷得瑟瑟發抖。雨水像斷了線一樣,從他身上不停地往下流。
雨總是冷的,無論是在什麼季節。
黑狗用一種奇怪的眼神觀察著傘下的女子,可是,狗豈非是什麼都不懂的。如果什麼都能看懂,那它就不應該被稱為一隻狗了,而是被稱為人或者妖怪。
如果是從一個人的角度來觀察,傘下的那個女子是很奇特。
通常一個女子被形容為奇特,不外乎幾個方面,或是她生得極美,或是她生得極丑,總之,是看了就不容易忘記的那種。
而從背影看來,傘下這個女子,一點都不醜。若她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似天仙一般的臉,也不見得會有人為此驚訝。
那女子停下了腳步,放眼望向那可憐的黑狗,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本是極平常的動作,絕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然而,那原本呆在牆角避雨的黑狗,卻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兩眼的瞳孔陡地放大了許多,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平生不作虧心事,三更不怕鬼敲門。狗不會像人一樣老做虧心事,所以能讓一隻狗害怕的東西好像要比讓人害怕的東西少得多。
那隻狗究竟在害怕什麼呢?它看到的,豈非只有那傘下女子的臉?
難道,那女子的臉生得很恐怖麼?
那黑狗忽然悽厲地嚎叫了一聲,衝出了牆角,再不顧那依然下個不停的冷雨,拼命地往巷口的方向跑去,它那步子竟似很不平穩,仿佛喝醉了的酒鬼一樣。
那女子目視著黑狗的離去,又緩緩地轉過來,把頭埋在了傘下,忽然從喉嚨里發出一陣低低的嘶啞的笑聲,和方才她那幽幽的嘆息聲簡直判若兩人。那笑聲,像是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對聽者來說就像是有把小刀在輕輕地刮著自己的骨頭,極其刺耳,恐怕再大膽的漢子聽了也得起雞皮疙瘩,冒出冷汗。
這樣一個下著雨的淒冷黃昏,這樣一條沒有人跡的小巷子,這樣一個撐著傘的詭異女子,她是人麼?還是鬼怪?
有許多人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怪,因為,從沒有人說自己真正地看到過它們,但如果,那是因為真正看到過它們的人都已經說不說口了呢?比如說,已經死了,或者,已經瘋了。死人固然開不了口,瘋子的話,卻怕也沒有人會相信。
那女子依舊邁著步子超前走去,小小的黃傘,在雨中像是池塘中飄著的一片浮萍,身不由己地向前盪去。
冷冷的雨影響了人們的心情,也影響了各家店鋪的生意。看著店門外被雨打得通濕的酒旗,店掌柜托著腮幫嘆了口氣,這該死的雨天,店裡面居然一個客人都沒有,往常這個時間,可是生意最興隆的時候。
店裡面的小夥計早已倚在一張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忽然店門口的門帘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猛地一響,店掌柜一下子來了精神,朝門口望去。
他的興奮勁馬上消失殆盡,撞開門帘的不過是條狗而已,一隻渾身又髒又濕的黑毛狗。黑毛狗幾乎是衝進酒店來的,本來乾淨的地面馬上被染上了一道道水漬。
店掌柜的眉頭猛地揪了起來:「來福!」
沒人搭理,店掌柜看著那狗身上流下來的水越來越多了。
「來福!」店掌柜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幾乎是喉了出來。
「啊,掌柜的您叫我?」小夥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
「把那隻死狗給我趕出去!地全給弄髒了,真是!」店掌柜揮舞著肥厚的手掌說。
「是是,我這就去。」小夥計不迭地答應著,就起身去欲去驅趕那狗。
那狗忽然渾身使勁一抖,毛皮上沾著的雨水全部四處飛散開去,走近的小夥計措手不及,一條新換的粗布褲子被甩得又黑又髒。
小夥計心疼地瞅瞅自己的褲子,一時氣急,飛起一腳便要向那該死的狗踹去。
誰知,小夥計的腳還未落下,那黑毛狗便已慘叫一聲,聽得小夥計一陣毛骨悚然,踢出的腳也不由得停在了半空。
那黑毛狗竟瘋了似的在地上打起滾來,邊滾邊發出悽厲的哀嚎,就仿若在被人痛打一般。
小夥計固然愣住了,店掌柜也投過來驚異的目光。
那黑毛狗滾來滾去,忽然倏地沒了動靜,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下是一汪髒兮兮的積水,像是死了一樣。
小夥計撮起五指,壯起膽子揪住那黑毛狗頸項上的毛,小心地把狗身翻轉了過來。
這一看不打緊,小夥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狗已是條死狗。
死狗並不罕見,死狗也並不可怕。
但小夥計和店掌柜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死狗,所以他們的臉全都刷的白了。
那黑毛狗的臉扭曲得變了形,猙獰無比,兩隻眼珠突了出來,瞳孔放大了數倍,嘴巴大張著,兩排森森的牙齒間,一隻發紅的舌頭吐在外面。
看這慘狀,竟像是活活被嚇死的。
經常有人被嚇死,但一隻狗被嚇死,豈非是聳人聽聞的事情。
是什麼古怪的東西,能把一隻狗嚇成如此呢?
店掌柜只覺得一股寒氣在自身上下流動,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難道是鬼?想到鬼,店掌柜不由自主地朝店門望去,前日向算命先生楊半仙求得的那張黃表紙依然好好地貼在門邊,並未被風吹走。
「把它拿出去丟了。」店掌柜心裡稍微踏實了些,振作精神吩咐小夥計。
狗的屍體已經被移走了,店掌柜看著地上的一灘雨水,臉上依然沒有半分人色。媽的,這幾日怎麼老見到怪事,店掌柜心裡暗自詛咒著,卻不敢罵出聲來,生怕隔牆有耳。
黑夜漸漸來臨了,昏黃的小巷子裡,依舊沒有人影,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不緊不慢地響著。
在巷子的深處,有一座很古老的房屋,青色的磚牆上爬滿了深綠的藤蔓,兩扇掉了漆的銅門緊緊地閉著,一道高高的圍牆把牆裡牆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牆外,冷雨紛飛,不見行人。
牆裡,燈火全無,死氣沉沉。
莫非,這是個早已無人居住的荒宅?
一陣令人整顆心都為之發顫的軋軋聲響起,在這樣一個冷雨的夜晚,那不知道閉了多少年月的紅漆銅門竟忽然地緩緩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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